第112章
可是她忽然想到,不對,如果他真的知道了當年徐皇后一屍兩命與自己有關,那麼一定已經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唐夫人,還好好的活着,她的兒子也還好好地活着,難不成他並沒有證據,只是推測?方才的話只是試探自己?只為臨死之前得到一個答案?
趙斐看着躺在床上已經死了的聖上,再一次從心底里湧出無限的恐懼,果然不愧是做了多年帝王的人,連死都能被他利用來發掘真相,而自己甚至還為他臨死之前的一番言語感動,生了不忍之心,現在看來,真是荒謬可笑,趙斐忍不住冷笑一聲,正打算與趙謹開始按照原本計劃的出門宣告聖上已死,臨死之前傳了口諭,立趙謹為太子,便聽到乾清宮外一陣喧鬧,似乎是有人來了,兩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恐懼,這個時候誰會過來?
趙斐示意趙謹在這裏不要動,她先出去探查清楚再做打算。
推門而出,卻只看到幾個宮女,見到她出來后,慌慌張張跪在門口,並沒有她預料中的大人物,趙斐鬆了口氣的同時也覺得莫名,低眉看着跪在地上的眾人,冷聲開口:“怎麼回事?不知道聖上在裏面嗎?在乾清宮門口大呼小叫,我看你們是不要命了。”
這些人本就對長公主多有畏懼,如今聽到她語氣不善,更是嚇得發抖,半天沒人說話,趙斐已經不耐煩,正打算把人都推出去斬了,餘光一瞥,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仔細回想了一下,彷彿是之前在唐夫人的宮裏見過的,便皺了皺眉,抬手一指她問:“怎麼回事,說!”
那人被長公主點名,嚇得瑟瑟發抖,眼看長公主已經不耐煩,不敢有片刻耽擱,連忙抖着聲音說道:“唐夫人,唐夫人她懸樑自盡了。”
“什麼?”趙斐這一下吃驚不小,實在是此事徹底超出她的預料,她的本意是處理完聖上再去料理這個捏着自己把柄的唐夫人,結果她因為聖上臨死之前的一番話耽誤了不少時間,還沒來得及去處理她,卻忽然聽到她懸樑自盡了,趙斐本能地不相信。
那個女人,若論狠毒,與自己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就在不久之前,她還用自己當年害死徐皇後母子的把柄威脅自己在趙謹的婚禮上給趙謹下毒,直接毒死趙謹,然後將此事嫁禍給成王,一舉兩得,直接去除兩個最有競爭力的皇子,到時好給她的趙乾上位的機會。
只是她也沒想到,長公主不是那種能任人拿捏的人,被她握着把柄威脅的滋味可不好受,長公主早就厭煩了她這副嘴臉。
另外,她早已看清,如果自己真的幫着她和趙乾上位,到時候自己手裏捏着關於她的出身的把柄,她也絕不會容自己,到時候想必對自己是欲除之而後快。與這樣的人共事,不過是與虎謀皮罷了,相比較而言,她還是更傾向於讓趙謹成為太子。
畢竟兩人共事多年,她對趙謹的性格看得還算清楚,雖然也是個狠人,但是至少目前看來,他沒有在上位后就殺了自己的必要,而且因為共事多年,彼此手中都留有不少把柄,他剛剛登基,根基不穩,想必也不會立刻與自己反目成仇。更重要的是,長公主做事是要看心情的,唐夫人三番兩次威脅她,早已令她心生不快,相比而言,雖然陳貴妃背着自己把趙嘉月許配給了沈思嘉令她着實生氣了一陣,但終歸來說,趙謹做事還算令她滿意。
只是唐夫人以向聖上告發當年之事為要挾,威脅她必須給趙謹下毒,她索性將計就計,隱瞞了自己與唐夫人的計劃,轉而與趙謹商議,給徐幼容下毒,嫁禍給成王,之後再放出風聲,就說這毒本來是為趙謹準備的,只是被徐幼容誤飲。這樣一來,既可以徹底洗清趙謹的嫌疑,坐實成王的嫌疑,又可以用流言迷惑唐夫人,以為自己真的受她威脅,給趙謹下了毒,只是被徐幼容誤飲了。
這樣既可以解決她的燃眉之急,也可以幫趙謹徹底扳倒成王。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本來進展很是順利,一切都在她計劃之中的事情隨着宋珅被成王帶走,徹底超出了她的預期。
主要是因為她在京城跋扈慣了,還沒人敢打宋珅的主意。
成王這一次也是鋌而走險,卻誤打誤撞,徹底打亂了長公主的計劃。
成王以宋珅的性命為威脅,要挾長公主拿出趙謹給徐幼容下毒的證據,長公主為了宋珅的安危,自然只能勉強答應,但實際上,她只要拿出趙謹給徐幼容下毒的證據,就等於直接承認,當初她根本沒想給趙謹下毒,這樣一來,唐夫人必定會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是假裝與她合作,萬一真的惹惱了她,將當年徐皇后死亡的真相告訴了聖上,到時候可就徹底完了。
而唐夫人一旦將這件事告訴聖上,趙謹到時候必定也會知道,自己曾與唐夫人合謀,打算給他下毒。
到時候趙謹這條路也會成為一條死路。
所以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其實是把長公主逼上了絕路,她唯一可選擇的就是殺了唐夫人,要麼就是殺了聖上,讓這件事徹底塵封在往事裏。
於是她主動找到了趙謹,坦白告訴他,成王以宋珅的性命要挾她說出他下毒的真相,趙謹果然也急了,立馬增派了更多的人手滿京城尋找宋珅的下落。
可是除此之外,長公主還告訴了他一個大膽的計劃,那就是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只要聖上死了,到時候不管是誰下的毒,只要新皇說是誰,自然就是誰。
趙謹剛開始聽到長公主這個計劃時,明顯被嚇了一跳,他雖然早就覬覦太子之位,但是只要父皇還活着,他是沒想過弒君殺父的,所以在長公主提出這個計劃后,趙謹的第一反應是拒絕,然後就是懷疑。因為從趙謹的視角來看,事情完全還沒有走到必須要弒君殺父這一步。畢竟,從小接受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正統教育的趙謹,骨子裏對聖上還是有對君父的濡慕之情。
他知道長公主一向是大膽的,卻也沒想到她能大膽到這種地步。
長公主很清楚,自己一旦提出這個計劃,就必須讓趙謹跟自己達成共識,並且必須讓他與自己一起執行,但她更清楚,對趙謹而言,事情並沒有走到要弒君殺父這一步,所以在提出這個計劃之前,她已經想好了說服他的理由。
不需要更多,她只需要把他給徐幼容下的毒拿出來,告訴他:“你是知道姑母的,只有珅兒這一個孩子,絕不可能看着他出意外,所以如果你不能幫姑母救出珅兒,姑母也只能自己靠自己了。”她這話說得,威脅力十足,加上她手裏拿着的可以證明毒就是他下的證據,趙謹來不及想更多,在一邊增派人手尋找宋珅的同時,一邊答應了長公主這個瘋狂的計劃。
可是現在唐夫人的死是在她的計劃之外的,她的死提醒着趙斐,難道說,皇兄真的知道了當年徐皇后之死的真相?可是為什麼他早就知道了卻還是留了唐夫人母子這麼多年,又為什麼在臨死之前殺了唐夫人呢?難道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因為隨着唐夫人的死,當年的事情已經沒有人再知道,是真的要塵封在往事之中了。
可是為什麼呢?趙斐想不明白,他為什麼幫自己處理了唐夫人?如果他早就知道唐夫人之前在藉著此事威脅自己,為什麼不早就料理了她?畢竟一個皇上要處死一個妃子有千百種理由,他卻偏偏等到了這一刻。
趙斐實在想不明白自己這位心思難測的皇兄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無論如何,隨着唐夫人和他的死,往事再也不會有人提起,她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平靜下來,對面前跪着的人冷聲說道:“聖上正在與三皇子說話,現在沒功夫見你們,先回去吧。”
跪在地上的幾人面面相覷,長公主這話也太過敷衍了,死的畢竟是後宮的一個夫人,還養育了五皇子,連通傳一聲都不肯嗎?
不過,長公主既然發話了,眾人心中即便不解甚至不滿,也沒有一個人敢在臉上表露出分毫,長公主剛說完,眾人便異口同聲謝恩告退。
送走了他們這些人,趙斐才返回房中,關上了乾清宮的大門,靠在門上鬆了一口氣。
自從她出門后便悄悄跟過來,注意着外面的動靜的趙謹在她關上門后才從旁邊的帘子後面走出來,問道:“姑母,唐夫人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自盡?”
趙斐只是搖頭:“不清楚,先不用管她,之前準備的詔書呢?”
許應聲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卷黃色的聖旨,恭敬地彎着腰低着頭上前兩步,雙手呈送給趙斐。
趙斐從他手中拿過聖旨,展開看了一眼,上面寫着“立三皇子趙謹為太子,繼承大統”,眼看着勝利就在眼前,趙斐終於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微微點頭:“做得不錯,足以以假亂真了。”
趙謹卻看着她說道:“聖旨是真的。”
趙斐微微一愣,繼而挑眉,嘴角浮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這麼快就要坐實自己正統的身份了,果然是皇家人。
不過她也懶得與他爭辯,只是微微點頭,順着他的話說道:“當然,聖旨是聖上親自下的。”
趙謹注意到了長公主不屑的眼神,也察覺到了她語氣中冷漠的調侃,解釋道:“姑母,聖旨是在父皇床頭找到的,我之前準備的那一份,是這個。”說著他從自己懷中掏出一份聖旨,遞給長公主。
趙斐徹底楞了,懷疑地看了趙謹一眼,見他也是一臉不明白的模樣,伸手拿過了他手上的那捲聖旨,果然,展開一看,粗看起來沒什麼區別,但是兩份聖旨的玉璽蓋章卻還是能分辨出來,趙謹後來拿出來的這份聖旨,蓋章不夠清晰精緻,若是見過真的玉璽或是玉璽蓋章的人,仔細一看就能看出來。
趙斐這下是徹底楞住了,手裏拿着兩份聖旨,不由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趙謹也不懂,只是微微搖頭,同時心裏生出對自己的懷疑和一絲懊悔,難道說,父皇一早就準備立自己為太子?可是他卻想要殺了父皇!這給他的心裏帶來了巨大的衝擊,現在已經平靜下來,可是方才剛看到這卷聖旨的時候,雖然他知道父皇是自己壽終正寢的,他根本沒有動手,卻還是有一種是自己殺了他的感覺。
趙斐看着趙謹露出了一絲後悔的表情,頓時明白了,他這是以為聖上本就打算立他為太子,而他卻聽了自己的鼓動打算殺了自己的父皇,正在為此感到後悔,而趙斐太清楚他這一刻的後悔在漫長的歲月中會發展成什麼了。
終有一天,在他的記憶里,關於今天發生的一切會產生錯亂,他會堅定地認為是她殺死了他的父皇。
因為他明白了原來聖上對他是用心的,這樣一來,他便無法接受自己曾打算親手殺死想要立自己為太子的父皇的曾經,只有把這一切罪過都推到自己身上,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坐在皇位上。
趙斐不由得心中苦笑,命運就彷彿是一個循環,從她那裏轉到了趙謹這裏,不知是神奇還是可悲。
罷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她得感謝皇兄,臨死之前為她掃清了所有障礙,甚至連聖旨都準備好了,拿着這份聖旨出去宣告趙謹成為太子,想必滿朝大臣,即便有幾個令屬其他陣營的人一時難以接受,也說不出什麼。
於是她對趙謹說道:“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既然聖旨是真的,倒是省了我們許多麻煩。現在開門喊太醫,命人召集大臣入宮,宣讀聖旨,接下來要做什麼,你應該比我清楚。”
趙謹聽了微微點頭,也明白雖然父皇的所作所為超出了他的預料,但是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既然他的皇位來的名正言順,那麼,他就要把這個皇位坐勞了。
趙斐把真的那捲聖旨交還給他的時候,行了大禮,雙手呈送聖旨至額前,躬身行禮:“參見聖上。”
趙謹微微一愣,沒想到長公主會主動對自己行參拜大禮,此處除了他們並沒有旁人,她此舉無非是表示忠心而已。
趙謹立馬錶現出誠惶誠恐的模樣,伸手扶起了長公主,手中接過聖旨,口中說著:“姑母萬萬不可。”
趙斐倒是很坦然,起身對趙謹說道:’如今你為君,我為臣,臣見君行參拜大禮,分明是應當,怎麼會是萬萬不可?”
趙謹正想說什麼,卻被趙斐抬手打斷道:‘聖上現在該打開大門,準備面對外面那些人了。”
外面那些人,魚龍混雜,分屬不同陣營,即便他手握真的聖旨,也不見得能那麼順利地得到那些人的認可。
不過趙斐倒是不擔心這些,自古以來,登基的帝王在剛登基時,都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可,只需要有足夠的人認可,讓他坐上這個皇位便好,接下來皇位能不能順利地坐下去,得看他自己的本事,目前看來,趙謹在自古以來的帝王之中,即便不算出類拔萃,至少也是中庸之姿,趙斐倒不是很擔心他的手段。
假的聖旨被趙斐隨手放回了自己袖中,如今趙謹身邊的人都會被懷疑,難保待會兒面見大臣的時候不會產生衝突,有那衝動之人上來與許應聲撕扯,聖旨放在趙斐這裏才最安全。
做好了這些,乾清宮大門終於打開,趙謹和趙斐一前一後走出來,兩人面上都是一片悲痛,若是仔細觀察,甚至可以看到趙謹眼角的淚痕。這幾滴淚,大約演的成分居多,但大概也有幾分真情。
許應聲在兩人身後走出,在乾清宮門口宣佈:“聖上,駕崩了。”
乾清宮內雖然無人,門外卻站了不少等候伺候的人,如今忽然聽到聖上駕崩,不等反應便已經烏壓壓跪倒一片,頓時乾清宮門口傳來一陣壓抑的哭聲,若是旁人聽了,還以為是他們中的哪一個家人去世了。
所以說,皇宮裏的人,上到帝王,下到一個端茶倒水的婢女,最不缺的技能就是演戲。
而演戲最講究的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唯有這樣才能最打動人。
於是在一片哭聲中,趙謹也跟着又掉了幾滴淚,趙斐也抬手擦了擦眼眶,只是她好像從來都沒有熟練地掌握這項技能,如今表現起來,實在沒有趙謹得心應手,醞釀了半晌,也沒有眼淚掉出來,所以只能假裝擦眼眶,掩蓋自己根本無淚可落的事實。
戲演得差不多了,淚也掉過了,趙謹這才開口:“傳大臣們進宮弔唁吧。”
趙謹的吩咐顯得如此理所當然,儼然已經是新一代帝王,而一直跟隨他的許應聲聞言恭敬行禮,行的也是對聖上才能行的大禮,領命而去后,下面跪着的眾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早已注意到了方才許應聲的動作,眾人心中都不由得打起了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