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蔣曄聽懂了，卻不知道崔媽媽說得對不對，按照崔媽媽的意思，只要家裏人在這裏的關係足夠強大，即便是做事敷衍了事，甚至是犯了錯也不能責罰了？

可是賞罰分明的意義又在哪裏呢？

崔媽媽看她面露疑惑，想了想說道：“姑娘想必在想，既不能把人趕走，該怎麼安置她呢？”

蔣曄點頭：“我正是在想這件事。”

崔媽媽看了清越一眼，微微一笑：“清越姑娘的安排就很好，這樣的人，沒什麼用處，卻也翻不出太大的風浪，留着她和趕走她都沒有什麼區別，但是趕走她反而有可能引起動蕩，不如乾脆留着她。”

“可是她爹”蔣曄欲言又止，明顯不想就這樣輕輕放過這個背地裏欺負清越的人。

崔媽媽連忙接話：“姑娘這不是抓住關鍵了嘛，其實這個小琪怎麼處置根本不重要，從頭到尾，重要的都是她爹而已。”

“那，崔媽媽覺得該如何處置他呢？”崔媽媽說得已經很明白，蔣曄很快反應過來。

崔媽媽看着她反問道：“姑娘以為呢？”

蔣曄低頭皺眉想了想，她對這個趙平並不熟悉，也不知道他在廚房究竟是什麼地位，在府里關係又怎麼樣，現在連面都沒見到就要做出處罰的決定，說實話她是有些為難的。

她想了半晌還是想不出什麼合理的方式，索性將自己的苦惱都告訴了崔媽媽。

崔媽媽聽她說著，不住點頭，待她說完忍不住誇讚道：“不錯，姑娘很是聰明，已經明白了其中關節。其實有時候管家管人也沒有那麼難，無非是對症下藥四個字，姑娘現在可明白了事情的關節？”

“他硬把自己的女兒塞進我的院子裏，還企圖讓她成為我屋裏的大丫鬟，清越沒有按照他吩咐的去做，便要暗中處處為難清越，他這是想當我這個做主子的家。”蔣曄順着崔媽媽的思路說道。

崔媽媽很是贊同地點頭：“姑娘說得不錯，一個下人，想當主子的家，這可是最大的過錯，姑娘就是把他趕出去也不為過。”

“但是您剛才不是說不能把人趕出去嗎？”

“沒錯。”崔媽媽點頭道：“有時候需要顧及一些事情，處置便不能按照規矩來。他雖然生出這些不好的念頭，但是在廚房做事多年，還算盡心，這樣被趕出去，會引起人心浮動，所以姑娘只要稍稍打壓他一下即可。”

“如何打壓？”蔣曄覺得管家真是一件精細活，考慮這個考慮那個，不過隨着崔媽媽這樣一步步地想，好像也並沒有那麼無聊。

“他現在管廚房採辦，可是一項肥缺，姑娘既然想提醒提醒他，也提醒一下旁的人，恰好就從他開始，奪了他的肥缺。”

“這個主意不錯，忽然被奪了肥缺，他一定不願意，只怕要鬧開，但是我也不必說是為了什麼，因着肥缺自然有許多人覬覦，到時候覬覦這個位子的人在他鬧起來的時候一定會去查我為何忽然做出這個決定，我再命人放出一些風聲，此事自然就明白了，他既清楚我已經知道了他所做的事，想必也就不敢再鬧。與此同時，大家心裏也都知道了，原來我對家裏發生的大小事情盡在掌握，以後也沒人敢輕易打我院子的主意。”崔媽媽剛說完一句，蔣曄便忍不住稱讚，將後面的關節都想清楚了。

其實管家與帶兵打仗真的很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之前一路趕往邊境的途中習慣了這樣反覆推敲，仔細盤算，現在由崔媽媽開了個頭，剩下的，根本不必再提示什麼，蔣曄便想得明明白白，甚至在其中感覺到了一絲樂趣。

崔媽媽聽得頻頻點頭：“正是這個意思，姑娘十分聰明，一定能學好此事。”

被崔媽媽這樣直白地誇讚聰明，蔣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扭頭對清韻說道：“將方才的事去跟母親說一聲，看看母親會如何處置。”

她雖然推敲過，崔媽媽的處置辦法沒有什麼問題，但是不知母親又會怎麼做，她倒是有些好奇。

只是生怕崔媽媽誤以為自己信不過她，蔣曄連忙又對着崔媽媽解釋：“我並不是信不過您，只是想看看母親平日會怎麼處理這樣的事。”

崔媽媽聽她還與自己解釋，頓感欣慰，四姑娘就是這點好處，心腸好，這一點真是跟年輕時候的老太太一模一樣，她一時激動，竟覺得心頭微微發熱，連忙說道：“不要緊不要緊，夫人管家多年，經驗豐富，處事果決老道，連老太太都佩服的，正該問問她。”

李慕亭出身不高，當年剛接手蔣家的時候也出不過不大不小的一點差錯，只是老太太從未指出，反而是悄悄派人為她善了后，在蔣家樹立了她的威信。好在她學得很快，不久，打理家務已經是遊刃有餘，老太太在身後冷眼旁觀，見她處事果斷，卻不曾出錯，也才徹底放下心來。

崔媽媽覺得李慕亭這樣一個通達明白的人，教出的女兒，無論如何也不會蠢笨，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清韻領命而去，很快便回，帶回了李慕亭的話，原話是：此人一個廚房採辦，不僅塞人進疏桐院，還敢對姑娘的貼身丫鬟暗中使絆子，這是不打算做採辦，打算做主子了！既然如此，這採辦的位子也不必留給他了，換人就是。

蔣曄聽了不由看了崔媽媽一眼，只見她正微微點頭，終於鬆了一口氣。

管家的第一課就是看人，識人，判別如何對待人，崔媽媽講得清楚明白，蔣曄聽得也津津有味，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傍晚留崔媽媽用了飯才親自把她送回老太太那邊。

送走了崔媽媽，蔣曄回來的路上路過浮雲軒，心裏很想去看看宋祁，可是又覺得沒什麼好看的，一時實在拿不定主意，就在浮雲軒附近徘徊，走來走去，走到清越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對她說道：“姑娘想去浮雲軒就去吧。”

“啊？”忽然聽到清越這麼說，蔣曄微微楞了一下，連忙轉身，假裝要走，口中說著：“哪有？我才沒有要去浮雲軒呢。”她嘴硬道。

“姑娘在這走了都快一刻了，還說自己不想去？”清越無奈地反問道，看着她真的要走，又說道：“好吧，既然姑娘不想去，那咱們就趕快回去吧。今日是姑娘第一天上課，說不定夫人會來問姑娘今日的課程呢，到時候若是被發現姑娘不在，可就不好了。”

蔣曄一聽，還真想回去，可是腿腳好像就是不聽自己使喚一樣，邁不動步子，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放棄了，轉過頭來對清越丟下一句：“我來找大哥有事。”便徑直衝着浮雲軒跑了過去。

清越在她身後看得無奈搖頭，什麼找大公子有事，若是真的有事，方才就進來了，何苦在門邊徘徊那麼久？不過是拿大公子做幌子，其實想見的是另有其人罷了。

蔣曄急匆匆跑進浮雲軒，終究還是不敢直接去找宋祁，轉身先來到了大哥的書房。

蔣暉剛從成王處回來，告訴了他宋祁帶着楊柳來找自己的事，他之所以不曾隱瞞，是因為他知道成王不會找他要人，自然，即便成王要人，他也不會給。

他對於成王此次的所作所為心裏其實也並不認同，讓楊柳出面設計宋珅便罷了，事後還要把她的命送給長公主以讓她平息怒火，這在蔣暉看來，不是一個好的主子所謂，如此行事，難免讓跟隨他的人寒心。現在的宋祁不正是因為此事產生了動搖嗎？

不過成王似乎並不是很在意宋祁違背自己的命令，甚至也並不在意他現在躲在蔣家，只說讓他陪楊柳好好養傷，蔣暉覺得奇怪，所以從外面回來后便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思考這件事。

蔣曄跑來敲門，德生自然是不會阻攔的，聽到了她的聲音，蔣暉連忙抬手揉了揉額間，舒展開眉頭，換了一副還算輕鬆的表情，對外面說道：“進來吧。”

話音剛落，門已經被打開，蔣曄探出小腦袋小心翼翼地往裏面張望，看得蔣暉無奈搖頭，卻也不出聲，待她終於對上自己的目光，知道自己一直在看着她時，頓時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從門外走了進來，喊了聲：“大哥。”

蔣暉無奈搖頭，問道：“這麼晚過來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我就是想問問，大嫂什麼時候回來。”蔣曄一邊往裏走一邊四處張望，書房只有這麼大，她想見的人顯然不在這裏。

蔣暉從她小心翼翼地在門口探望，到現在四處張望的眼神中還有什麼不明白，來問自己是假，想見到另一個人才是真，要說心裏不難過，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很早就知道了，終有一天她會長大，會喜歡上一個人，那個人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是自己罷了，在她心中，自己永遠只是大哥。

所以比起難過，他更多的是擔心，擔心她對宋祁一往情深，最後卻不能如她所願。

微微嘆了口氣，收回目光，假裝並沒有發現她的小心思，蔣暉勉強笑了笑，說道：“我這幾日忙，等過兩天就去把人接回來好不好？你也不必一天往我這裏跑兩次吧？”

“額。”蔣曄有些尷尬，好像是顯得太着急了些，不過她本意也不是來催他，只是想看看宋祁，卻沒想到他不在這裏，難不成是已經走了？

“啊，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蔣曄心思飛快轉動，終於又給自己找了一個好的借口。

“大哥之前不是說會調查徐幼容的死因嗎？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查到到底是誰害了她？”蔣曄連珠炮似地發問，蔣暉聽了卻只是微微搖頭：“暫時還沒有結果。”

他在成王府對趙澈和宋祁說的那番話並不想告訴蔣曄，人心太過黑暗，暫時，他還不想讓蔣曄直接面對。

“這樣啊。”蔣曄聞言很是失望。雖然這是她方才才想起來問大哥的借口，但也是她心裏一直想找到答案的問題。

看到她一副失望的模樣，蔣暉只是微微嘆氣，告訴她：“放心吧，肯定會找到的，還有害死蔣晨的幕後黑手，一定也會找到的。”

“嗯。”蔣曄雖然嘴上答應着，臉上的表情卻早已出賣了她。她現在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世間事就是這樣，沒有黑白曲直，也沒有真相大白，有些人死了就是死了，可能永遠也查不到兇手，有些人殺了人卻可以逍遙法外，順遂一生。如果命運真的是公正的，為何還有那麼多窮苦餓死的人，同時卻又生出那麼多魚肉百姓，奢靡浪費的人？可見命運從來都不是公正的！

可是命運已經是如此的不公正了，如果這世間的道德律法不是糾正這不公正的命運，反而變本加厲，那現存的道德律法就不應該繼續。

這是蔣曄一直堅守卻沒有想明白的信念，在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

因為想明白了，所以失落之餘卻不會消沉，因為她知道，如果連抱有這樣信念的人都妥協了，放棄了，那麼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看着她的神色漸漸由失望轉為堅定，蔣暉其實不太明白在這短短的瞬間，她的心裏發生了怎麼樣的轉變，只是看着蔣曄此刻的神情，他明白她是一定要查出真相的。

蔣暉開始有些為難，他其實明白，蔣曄雖然被保護的很好，但並非脆弱之人，她能一人前往邊境，帶兵夜闖涼州為邊境送去了糧食，解了邊境的燃眉之急，可見她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勇敢，堅強。可是只要看到她，他就忍不住想保護她，想做她與這個世間中間的一層網，把所有不好的，黑暗的東西都過濾掉，希望她看到的永遠的明媚的，充滿希望的。

他現在開始懷疑，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是不是正確的，也許，蔣曄需要的不是中間這層過濾掉所有黑暗事物的網，恰恰就是真相呢？她已經長大，有足夠的勇氣，也有足夠的聰慧，可以直面真相了。

蔣暉微微嘆了口氣，起身走到蔣曄身邊，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說道：“雖然還沒有找到證據，但是關於徐幼容的死，我有一個推測，你要不要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