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孝文皇帝中
文帝前三年(甲子,公元前177年)
1冬,十月三十日,日食。
2十一月三十日,日食。
3文帝下詔說:“去年下詔令列侯各自回到自己封國,但是有的人並沒有遵守詔令。丞相是朕最倚重的大臣,請丞相做個表率,回到自己封國。”十二月,免去周勃丞相職務,遣送他回國。十二月六日,任命太尉灌嬰為丞相,取消太尉官職,武裝部隊由丞相直接統御。
【胡三省曰】
漢繼承秦朝的制度,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為三公,如今周勃被免職,回自己封國,灌嬰由太尉為丞相,並撤銷太尉官職,是三公不一定需要齊備的意思,兵權也不一定專屬於某職了。
【王夫之曰】
文帝之前先裁撤了衛將軍部隊,相當於沒有首都衛戍部隊了,那是不想讓軍隊冗集在京師。如今撤銷太尉官職,相當於沒有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了,把太尉的職責交給丞相,那是不想有人把持兵權。所以後來匈奴入侵,灌嬰以丞相身份擔任大將出征。要說撤銷衛將軍、太尉,也未嘗不可,天子不以擁兵為威,也不能將兵權交給一個人。但是,把將相合二為一,以相為將,則萬萬不可。灌嬰是能做大將的人,他做不了丞相。那能做丞相的人呢,他又做不了大將。
將不可以為相,相不可以為將。丞相有制禮、制度、考文、總攬百官、主持國家大典、變陰陽、興教化、敘刑賞等重任,這些都不是灌嬰能勝任的。
4夏,四月,城陽景王劉章薨。
5當初,趙王張敖獻美人於高祖,得幸,有了身孕。到了貫高事發,美人也被連坐,關押在河內。美人的弟弟趙兼,通過審食其向呂后陳情。呂后妒忌,拒絕向高祖彙報。美人已經生下孩子,卻得不到承認,悲憤自殺。官吏們將孩子送來給高祖,高祖悔恨,給孩子取名為劉長,讓呂后做他的母親,而將他的生母葬在真定。後來,封劉長為淮南王。
淮南王幼年失母,由呂后撫養長大,所以跟漢惠帝、呂后都親近,並得到他們的保護,平安無事。但他心中常常怨恨審食其,認為他沒有儘力向呂后爭取,以至於自己的母親悲憤自殺。到了文帝繼位,淮南王自以為最親,因為這時候高祖的兒子,只有他和文帝在了。淮南王於是十分驕縱,常為不法之事,文帝又總是寬免他的罪。這一年,淮南王入朝,跟着皇上打獵,與皇上同車,還總是喊皇上“大兄”。
劉長孔武有力,能扛鼎。於是他親自去拜訪審食其,袖子裏藏着鐵錐,自己用鐵錐錘死了審食其,又令從者魏敬砍下審食其的頭。劉長即刻飛馳到皇宮,光着膀子向皇上請罪。皇上感傷他是為母親報仇,赦免了他的罪。這時候,薄太后、太子、諸大臣,都怕淮南王。淮南王自此更加驕縱恣肆,回到封國之後,出入都用皇帝的警衛儀仗,稱制如天子。袁盎向皇上進諫說:“諸侯王太驕縱,一定會生禍患!”皇上不聽。
【胡三省曰】
為淮南王謀反埋下伏筆。
【華杉講透】
文帝縱容劉長,最終導致劉長越來越驕縱,以至於謀反。劉長謀反失敗之後,在流放途中絕食自殺。文帝心太軟,劉長又驕縱剛烈,結果釀成悲劇。春秋時期,鄭莊公故意驕縱他的弟弟叔段,讓他“多行不義必自斃”,結果叔段終於發展到謀反,失敗逃亡,死在他國。文帝雖然不像鄭莊公那樣陰險刻毒,但事情發展過程和結果都和鄭莊公兄弟二人一樣,客觀上,也可以說是文帝害死了劉長。你不教他學好,他做壞事又不管教他,就是害他。
6五月,匈奴右賢王入占黃河河套地區居住,侵佔掠奪在上郡邊塞戍邊的蠻夷,殺戮掠奪當地居民。皇上親自到甘泉,派遣丞相灌嬰率戰車部隊八萬五千人,抵達高奴,攻擊右賢王,把中尉所屬的步兵部隊交給衛將軍統率,駐守長安。右賢王逃走出塞。
7皇上從甘泉到高奴,順道去了太原,接見之前做代王時的舊臣,都給予賞賜,又免除晉陽、中都百姓三年租稅,留在太原遊玩十餘日。
8當初大臣們誅滅呂氏的時候,朱虛侯劉章功勞尤其大,大臣們許諾,將趙國全部土地封給朱虛侯,梁國封給東牟侯。等到皇帝即位,聽說朱虛侯、東牟侯當初準備立齊王為帝,所以貶抑他們的功勞,拖到封自己的皇子為王的時候,才割了齊國兩個郡,封他們為王。東牟侯劉興居覺得他的功勞被侵奪,得到的封地比他應得的少太多,心裏怏怏不樂。聽說皇上到了太原,以為皇上要御駕親征攻擊匈奴,於是乘機發兵造反。皇上接到消息,即刻撤軍回長安,任命棘蒲侯柴武為大將軍,率領四位將軍、十萬軍隊討伐劉興居。祁侯繒霍為將軍,駐守滎陽。
秋,七月,皇上從太原回到長安,下詔說:“濟北官吏人民,在朝廷大兵未到之前,先自己平定下來,不要參與劉興居的造反行動,率領自己所部軍隊,或以城邑降漢的,都免罪,恢復原來的官爵。被劉興居裹脅一起造反,現在起義投誠的人,也免罪!”八月,濟北王劉興居兵敗自殺。
【華杉講透】
劉興居陷入了“不公平幻覺”,就是覺得社會對我不公平!有了不公平幻覺,就有了挫折感(怏怏)、義憤感,然後產生仇恨心理,進而產生破壞心理,成了“恐怖分子”,他就舉兵造反了。他的封地比“該得的”小,這是小事;造反是滅族大罪,是天大的事。他的造反,智力正常的人,都知道不可能成功,但是他居然想憑一個小小濟北的資源,就要造反奪天下。他那點實力,根本算不上造反,最多也就算一次自殺性恐怖襲擊。“不公平幻覺”產生的不顧一切的破壞效應,就這麼大!
為什麼說這是“不公平幻覺”呢?因為他的憤怒也沒多少道理,他兄弟二人,本來是和齊王密謀,擁立齊王。大臣們不同意,立了代王,然後他們又在代王這裏以擁立之功領賞,還想怎樣?
其實換個角度看,他已經佔了便宜,畢竟他是反對立代王為帝的。但他就是只從自己的角度看問題,不從別人的角度來看。這也是人性的大弱點了。
不公平幻覺是很普遍的,每個人都有不公平幻覺。當你覺得社會對我不公平,說什麼社會上升通道已經被堵塞了,覺得公司對我也不公平的時候,想一想,你是不是掉進了不公平幻覺?如果你是領導者,你也要注意員工的不公平幻覺,你以為你很公平,但是人家有不公平幻覺,他要憤而辭職。辭職之後,他在哪裏又能得到他的“公平”呢?
9當初,南陽人張釋之做騎郎(騎兵禁衛官),十年都沒有升職,想要辭職回家。袁盎知道他的賢能,向皇上舉薦他,擔任皇上的禮賓官,謁者僕射。
張釋之跟隨皇上出行,到上林苑虎圈。皇上詢問負責管理上林苑的上林尉,問上林苑中各種禽獸的數量,上林尉左顧右盼,答不上來。管理虎圈的嗇夫在一旁替上林尉回答,回答得十分詳盡。皇上考察他的能力,又追問了很多問題,嗇夫隨問隨答,無有窮盡。皇上說:“做官吏,難道不就應該這樣嗎?上林尉實在是不稱職。”於是下詔,讓張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釋之聽了半晌,上前說:“陛下認為絳侯周勃是何等人?”皇上說:“忠厚長者啊!”又問:“東陽侯張相如呢?”皇上說:“也是忠厚長者。”釋之說:“周勃、張相如都是忠厚長者,但是皇上問他們事情,他們曾經都答不上來,哪像這個嗇夫一樣伶俐善對呢?況且秦國就曾經任用這種刀筆之吏,爭相以挑剔細微、明察秋毫為高,結果呢,只有表面文章,沒有實質。皇上聽不到他的過失,日日衰敗,以至於土崩瓦解。如今皇上因為這嗇夫伶牙俐齒,而將他破格提拔,我擔心天下人都隨風效仿,爭相口辯而無其實,下級受上級的影響,如影隨形,比影子來得還快,就像回聲,馬上響應,所以人君提拔或貶抑人才,不能不謹慎啊!”
皇上說:“善!”於是不提拔嗇夫了。皇上回宮,召釋之上車參乘,徐徐而行,一路問他秦朝的政治得失,釋之都回答得真誠實在。回到宮中,皇上拜釋之為負責宮門的公車令。
過了不久,太子劉啟和梁王劉揖同車入朝,經過皇宮大門司馬門,不肯下車,直闖而入。張釋之追上去,攔住太子和梁王,不許他們進殿門,並上奏彈劾他們:“不下公門,不敬。”薄太后也聽說了,太子和梁王被攔着不讓進殿,還要治不敬之罪。皇上脫下帽子,向太后謝罪,說自己沒有教好兒子。薄太後派使者下詔赦免太子、梁王之罪,然後他倆才得以進殿。皇上因為這件事,對張釋之非常欣賞,拜為掌諫議的中大夫,沒過多久,又提升為負責禁衛統領的中郎將。
釋之隨從皇上到霸陵,皇上對群臣說:“如果以北山的石頭為槨(古時棺木分兩層,內層為棺,用木,外層為槨,用石),再用麻絮拌油漆塗上縫隙,誰還能動它分毫呢?”群臣都稱善。釋之說:“如果墓里有財寶,就算堅固如南山,還是有隙可乘;如果裏面沒有財寶,就算沒有石槨,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皇上稱善。
這一年,釋之擔任掌刑獄的廷尉。皇上出行,經過中渭橋,有一個人從橋下走過,驚嚇到了皇上乘輿的馬兒,於是派騎兵抓捕,交給廷尉治罪。釋之上奏說:“此人違反警蹕令,應該罰款!”皇上怒道:“這人驚了我的馬!好在我的馬溫和柔順,如果是別的馬,我能不受傷嗎?廷尉只治他罰款!”釋之說:“法律是天下之公器,法律就是這麼定的,違反警蹕令者,罰款。如果實際處罰比罰款更重,那法律就不能取信於民了。況且如果在當時,皇上自己把他誅殺,也就算了,那是皇上的權力。如今既然已經交給廷尉,廷尉掌天下之公平,只能依法辦事。如果廷尉也可以自由裁量,那全天下執法者都可輕可重,人民就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做了。請皇上明察!”皇上沉默良久,說:“嗯,廷尉是應該這樣做。”
其後,有人因偷盜高廟門上的玉環而被抓獲。皇上大怒,下令廷尉治罪。釋之按法律條款“盜宗廟服飾器物”一條治罪,上奏,應該斬首棄市。皇上大怒說:“人之無道至此!竟敢偷盜先帝器物!我把他交給廷尉,是要治他滅族之罪,而廷尉所謂依法處置,不是我敬奉宗廟的本意!”釋之脫下帽子,頓首謝罪說:“法律就是如此,罪行的等級,以輕重大小為依據。如今因為偷盜高祖廟門的玉環就將他滅族,那假如萬一有一天,有一個愚民取了高祖長陵一抔土,這樣的大逆之罪,又如何能治他更重的刑罰呢?”皇上於是向太后彙報,批准了釋之的判決。
文帝前四年(乙丑,公元前176年)
1冬,十二月,潁陰懿侯灌嬰薨。
2春,正月十四日,以御史大夫、陽武人張蒼為丞相。張蒼喜愛讀書,博學多聞,尤其精通法律和曆法。
3皇上召見河東郡守季布,打算任命他為御史大夫。有人說他剛勇、酗酒,不宜做天子近臣。季布到了,在官邸待了一個月,才剛見面,卻又叫他回去。季布說:“臣無功竊寵,待罪河東。陛下無故召臣,這一定是有人言過其實,說我有賢能吧。我來了,沒有給我安排任何事,又叫我回去,那一定是有人詆毀我了。如今陛下因為一個人稱譽我,就召我來;又因為另一個詆毀我,叫我回去。我擔心天下有識之士聽說這事,就可以看出陛下處事的深淺了。”皇上默然不語,面有慚愧之色,過了良久,說:“河東,是我最重要的郡,所以特意召你來見見面啊!”
4皇上打算提升賈誼到公卿之位。大臣們都反對說:“洛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皇上對賈誼也疏遠了,不採用他的意見,任命他為長沙王的太傅。
【華杉講透】
賈誼是中國歷史上五百年一世出的大才之一,就像諸葛亮自比為管仲、樂毅,唐代的陸贄和宋代的蘇東坡,都以賈誼自比。當時的人,也以“當世賈誼”來稱頌陸贄和蘇軾。不過,王夫之評論說,輔少主,嬰孤城,仗節守義,不喪其忠貞,陸贄不如賈誼;出入紛錯之中,調御輕重之勢,斟酌張弛以出險而經遠,賈誼不如陸贄。至於蘇軾,王夫之說他根本就不能和賈、陸二人相比。
賈誼年輕,當時只有二十多歲,有經天緯地的遠見卓識,而且才華橫溢,文采飛揚。他的見識和氣魄,不僅遠遠超過了朝臣,而且也超前於文帝,所以之前“改正朔、易服色、製法度、興禮樂”的建議,未能為文帝採納。
文帝深愛其才。但是,文帝對他有多喜愛,大臣們對他就有多嫉妒,“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之論,正是他們對這個年輕人所談論的超出他們想像的國本大事的嫉妒和不爽。
賈誼被排擠,抑鬱而終,是國家的重大損失。而賈誼之死,年僅三十三歲,這也是他的性格弱點。他若能心胸開闊,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以待天時,三十歲以前的磨難,又算得了什麼呢?
領導者要從中學到的教訓是,每個人都受他人影響,無一例外,身居高位的人,對此要尤其警醒。所以我們不需要去注意不讓自己受影響,因為這是不可能的,而是要去選擇自己接受什麼人的影響。文帝對季布的一召一罷,是受人影響;對賈誼的疏遠,也是受人影響;能接受張釋之的執法公平,那是受張釋之影響。所以史書上匡正君王,始終強調六個字:“親賢臣,遠小人。”不是自信一切按自己的判斷,因為你判斷不了所有事,而是要謹慎地選擇我接受誰的意見。
人生進步兩件事,讀書和交友,選擇讀什麼書和選擇交誰為朋友。不能隨便盲目讀書,不能隨便跟什麼人消磨時間,因為選擇書、友,就是選擇接受誰的影響,這是每個人都要給予最高度重視的大事。
5絳侯周勃回到他的封國,每次河東郡守、郡尉巡行抵達絳縣,他都非常緊張,害怕是皇上派來誅殺他的,所以他總是身披盔甲,讓家人拿着兵器護衛,才出來見面。其後有人上書告周勃謀反,皇上下詔讓廷尉調查。廷尉逮捕周勃,審訊,周勃恐懼,不能作答。獄吏逐漸開始凌辱他,周勃給獄吏行賄千金,獄吏於是在木簡背後寫上:“請公主給你作證。”公主是文帝的女兒,嫁給周勃的兒子周勝之。薄太后也認為周勃不可能有謀反的事。文帝朝見太后的時候,太后憤怒,拿起頭巾摔向文帝說:“絳侯當初誅滅諸呂,身懷皇帝印綬,掌握北軍,那時候不謀反,現在住在一個小小的絳縣,他倒是要造反嗎?!”文帝已經看過周勃的口供,抱歉說:“官吏們已經調查清楚,正要釋放。”於是派使臣持節去赦免周勃,恢復他的爵位和封邑。周勃出獄,感慨說:“我曾經率領百萬大軍,今天才知道一個獄吏有多麼尊貴!”
6興建顧成廟(文帝的生祠)。
文帝前五年(丙寅,公元前175年)
1春,二月,地震。
2最初,秦朝用半兩錢(重十二銖,二十四銖為一兩),高祖嫌太重,使用不便,就重新鑄造莢錢(薄如榆莢,重一銖半,又稱五分錢)。於是物價飛漲,米價高達一石一萬錢。夏,四月,又重新鑄造四銖錢,廢除偷鑄錢有罪的法令,讓民間可以自己鑄錢。
賈誼上書勸阻,說:“法令讓天下人可以公開僱人用銅、錫鑄錢,並且說,敢以鉛、鐵混雜取巧的,處以黥刑。但是鑄錢這種事,如果不摻假,就不能贏利。有些事,是招禍的;有些法令,就是鼓勵奸巧的。如今讓老百姓有了鑄錢的大權,各自隱蔽鑄錢,又要禁絕他們被暴利引誘而偷奸耍滑,就算每天都有人被處以黥刑,也不能禁止。近日以來,一個縣因此而獲罪處刑的就一百多人,另外,被官吏懷疑審訊而受到鞭笞,或者逃走沒抓到的,更是不計其數。政府制定法律來引誘人民犯罪,讓他們掉入陷阱,沒有比這鑄錢法更嚴重的了!況且如今人民用錢,各個郡縣都不一樣,有的用輕錢,一百枚還不夠,還要再加上若干;有的用重錢,因需要找回超過的數目,對方往往又不接受。法定的貨幣標準不能建立,如果官吏們着急,要統一標準,則大為煩苛,能力也不能勝任;如果放任不管呢,則市場上各種錢都有,錢幣大亂。既然兩者都行不通,怎麼樣才可以呢?如今放棄農耕而從事采銅的人太多了,都放下農具,而去操持燒炭熔鑄,質量低劣的錢幣每天都在增加,而五穀糧食卻沒有增加。本來善良的人被引誘去做壞事,本來謹慎的人陷入法網而遭受刑戮。刑戮是不祥之事,怎麼可以這麼輕忽呢!國家知道這個禍患,官吏們一定會說:‘那就禁止民間鑄錢吧!’但是,如果禁止的方法不對,傷害會更大。禁止民間鑄錢,那錢就貴了;錢貴了,私鑄的利益就更大,鋌而走險的人更是蜂擁而起,就是處以斬首棄市之罪,也不能禁止。作姦犯科的人太多,而嚴法禁止也沒有用,問題的源頭在哪兒呢?在於銅礦!銅遍佈天下,禍害太大,不如把銅礦全部收歸國有!”
賈山也上書進諫說:“錢幣本來是沒有實際用處的東西,卻可以換來富貴。而讓誰富貴,本來是人主所操持的權柄,讓老百姓可以自己致富,那等於是他與人主一起操持權柄了,這樣是不可長久的。”
皇上不聽。
當時,太中大夫鄧通,正受皇上寵幸。皇上想要讓他富有,就賜給他蜀郡嚴道的銅礦,讓他鑄錢。吳王劉濞有豫章銅礦,也招攬天下亡命之徒來鑄錢,又在東海煮海水製鹽,所以吳王不必徵收賦稅而國家富足。於是,鄧錢、吳錢遍佈天下。
3當初,皇上把代分為兩個封國,立皇子劉武為代王,劉參為太原王。這一年,將代王劉武改封為淮陽王。以太原王劉參為代王,把之前整個代國故地,都封給他。
文帝前六年(丁卯,公元前174年)
1冬,十月,桃、李開花。
2淮南厲王劉長,自己擅自立法在國內施行,驅逐漢政府給他派遣的官吏,要求自己任命丞相和二千石以上的官吏。文帝都順從他的意思批准。淮南王又擅自殺害無罪的人,給人賜爵,最高封到關內侯,而關內侯是只有皇上能封的,諸侯王沒有這個權力。好幾次上書皇上,都言辭不遜。文帝難以親自責備他,就讓薄昭寫信諷勸他,跟他講周公誅管叔、蔡叔等歷史教訓,以及之前代王劉喜因邊境軍情逃回京師,被貶為侯爵,濟北王劉興居造反、兵敗自殺的事,讓他引以為戒。
劉長接到薄昭的信,非常不悅,命令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和棘蒲侯柴武的嫡長子柴奇,計劃用四十輛戰車在谷口發動突襲反叛,又派人到匈奴、閩越聯絡。事情被發覺,有司治罪,派使者召淮南王劉長。劉長到了長安,丞相張蒼、典客馮敬行御史大夫事,與宗正、廷尉一起上奏說:“劉長之罪,應當斬首棄市。”皇上說:“赦免劉長死罪,廢除王位,流放到蜀郡嚴道邛郵。”將與淮南王同謀的人全部誅殺,用前後有帷蓋的輜車載着劉長,令沿途各縣,依次傳送。
袁盎進諫說:“陛下歷來驕縱淮南王,不給他設置太傅教導他,丞相輔佐他,以至於此。淮南王為人剛烈,如今遭到這樣粗暴的待遇和挫折,我擔心會遇到霧露而病死在路上,那陛下就會背上殺弟的惡名了,怎麼辦?”皇上說:“我就是讓他吃點苦頭而已,現在就放他回來。”
淮南王果然憤懣絕食而死。囚車傳送到雍縣,縣令打開封條,才發現已經死亡。報告上來,皇上慟哭,非常悲痛,對袁盎說:“我沒有聽你的意見,以至於讓淮南王死亡,如今奈何?”袁盎說:“只有斬了丞相、御史,向天下謝罪才行。”皇上下令,讓丞相、御史逮捕審問一路上各縣負責傳送淮南王的人,沒有打開囚車、供應飲食的官員,全部斬首棄市。以列侯之禮葬淮南王,置守冢人家三十戶。
【王夫之曰】
袁盎請斬丞相、御史,什麼居心?他是想以此向其他諸侯王顯示自己對皇上的影響力,交上與諸侯王結交的投名狀,以圖非分之想嗎?或者,他是嫉妒丞相和御史,要藉機除掉他們,立威於朝廷嗎?文帝雖然沒有誅殺丞相、御史,但是也沒有批評摒棄袁盎,還是繼續信任他,於是袁盎肆無忌憚,之後他能夠欺景帝而殺晁錯,並且和吳、楚都有交易。從後面的事來看,他今天的言不由衷、別有用心,也十分明顯了。袁盎是遊俠出身,遊俠之心不可測,一國之君而聽任遊俠,能不天下大亂的,那是很少了。
【華杉講透】
袁盎對皇上很有影響力,因為他說的好多話都對皇上有益。不過,壞人做好事,只是在為他幹壞事創造條件而已。
3匈奴冒頓單于送書信來說:“以前,皇帝談到和親的事,信中所言和我們雙方心意相符,共結歡親。但是,漢朝邊境官吏侵辱我們右賢王,右賢王沒有向我請示,就聽信后義盧侯難支等人的計謀,與漢朝官吏對抗,破壞了雙方君主的盟約,離間了我們兄弟之情。所以我處罰右賢王,派他向西攻打月氏。蒙上天之福,我們兵強馬壯,滅亡了月氏,他們的人,不是被斬殺,就是投降,完全平定。樓蘭、烏孫、呼揭和周邊二十六國,都已歸順匈奴,所有以弓箭為兵器的民族,已經併為一家,北部因而平定。我們希望停止戰爭,休養士卒馬匹,過去的事讓他過去,我們恢復友好和約,讓邊境人民得以安寧。皇上如果不想匈奴靠近邊塞,也請下令您的人民遠離。”
皇帝回信說:“單于想要不再提過去不愉快的事,恢復友好和約,朕十分嘉許!這正是古代聖王之志。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一直厚待單于。背棄盟約,離間兄弟之情者,常常是匈奴一方。不過,右賢王的事發生在我國大赦之前,所以也請單于不要再深究了。單于如果真心履行信上的承諾,請明告您的官吏,不要背叛盟約,守信用,按您信中的意思去做。”
後來過了不久,冒頓單于死,子稽粥繼位,號曰老上單于。老上單于剛剛繼位,皇帝再送宗室女翁主(皇帝的女兒為公主,親王的女兒為翁主)嫁給老上單于為閼氏,派宦官燕國人中行說做翁主的師父。中行說不願意去,上級強迫他去。中行說說:“一定要我去,我以後就是漢朝的禍患!”中行說一到匈奴,即刻投降單于。單于非常親近信任他。
當初,匈奴喜好漢朝的絲綢、棉布和食品。中行說:“匈奴的人口還不到漢朝一個郡,然而之所以強大,是因為衣食與漢朝不同,沒有什麼需要仰仗漢朝的。如今單于改變風俗,喜好漢物,那麼漢朝不過花費他們物資的十分之二,匈奴就全部被漢朝控制了。”於是把漢朝的絲綢棉布,做了衣服,騎馬馳騁在草原荊棘之中,衣服褲子都撕裂了,讓百姓看到漢朝的絲綢棉布,不如匈奴的氈毯皮袍實用;得到漢朝的食物,則全部拋棄,以示不如匈奴的乳汁奶酪方便鮮美。中行說又教會單于左右,分別條目記事,統計人口、牲畜。匈奴送給漢朝的書信竹簡和印信,都加長、加大,言辭倨傲,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
有漢朝來使,譏笑匈奴沒有禮儀的,中行說就懟回去說:“匈奴對百姓的約束,簡便易行。君臣之間關係簡單,就能長久。一國的政治,就像一個人的身體一樣。所以,匈奴就算有亂事,最終立為單于的,一定還是宗室之種。而中原漢人,雖然自稱有禮儀,一旦血緣疏遠,就互相殺奪,以至於另外一個姓氏來當皇帝。其他種種名不副實的事情多了!嗟!你們這些住在土坯房裏的人,不要喋喋不休那麼多廢話!你們需要做的,就是把每年輸送匈奴的絲綢、棉布、大米,還有釀酒的酒麴,保質保量地送來,保證其善美。送來的東西,數量足,質量好,咱們就相安無事;數量不足,質量不好,則等到秋熟之時,我們就派出鐵騎,蹂躪你們的莊稼!”
4梁國太傅賈誼上書說:“臣以為今日天下之大事,讓人痛哭的有一件,讓人流涕的有兩件,讓人長嘆的有六件。其他悖理而傷道的,難以一一列舉。向陛下進言的人,都說已經安定大治了,我獨自以為,還沒有!說天下已安、天下已治的,不是愚蠢,就是阿諛,沒有說出事實,也不懂得治亂之體。就像在柴堆下縱火,自己躺在柴堆上,火暫時還沒有燒到他身上而已,他就說很安全!如今天下形勢,和這有什麼區別呢!陛下為什麼不召見我,讓我能當面向陛下一一詳細列舉,以陳治國安邦之策,以供陛下選擇裁定呢?
“這些治國安邦之策,如果要讓皇上焦慮其心志,勞苦其身體,減少了鐘鼓之娛樂,那我也不建議皇上去做。如果該娛樂的還繼續樂,而讓諸侯的行為,符合中央的要求;兵革不動,而讓匈奴賓服,百姓素樸。陛下生為明帝,死為明神,名譽之美傳之後世,以至無窮,讓今天陛下的生祠顧成廟,以後能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大漢國運同在。陛下立下的綱紀,能成為萬世之法,就算後代子孫有愚笨、年幼、不成器的繼位,也能蒙您奠定的綱紀而得以平安。以陛下的賢明通達,只需要用稍微知道一點治國大體的人輔佐,就可以做到。這對於陛下來說,真不是什麼難事啊!
“樹立諸侯國於險固之境,諸侯國強大,就必然與中央形成相互猜疑之勢。上下猜疑,下面的就要遭殃,上面也要焦慮,這不是安心於上而保全於下之道。如今陛下的親弟弟、淮南王劉長,他野心勃勃想要做東帝;陛下親哥哥的兒子,濟北王劉興居,他居然發兵向西攻擊。如今呢,又有人舉報吳王!陛下正當盛年,沒有什麼不義之行,而有德澤於天下,還是會發生這樣的事,況且有的諸侯大國,實力十倍於劉長、劉興居呢!
“不過,天下如今還算安定,為什麼呢?因為大國的諸侯王,年紀都還小,中央政府派給他們的太傅、丞相還掌握實權。數年之後,諸侯王大抵都成年了,血氣方剛,中央派來的太傅、丞相,就會稱病退休了。他就把丞、尉以上官員,全部安排自己人。如此,還和淮南王、濟北王有什麼區別呢?這時候還要想天下安定,那就是堯舜也做不到了。
“黃帝說:‘太陽到了中午就要晾晒衣服,手裏拿着刀就要割肉。’因為這時候下手,正當其時,輕而易舉,會非常順利,也能保障和平,保全骨肉親情。如果不肯早下手,錯過了時機,到時候不得不摧毀骨肉親情,讓他們身首異處,這和秦朝末年的情況,又有什麼區別呢?那些異姓王自負強梁而造反的,漢朝僥倖將他們誅滅。但並沒有改變讓他們有條件造反的制度,而同姓王造反的苗頭,又已經出現了,跟異姓王造反一模一樣。災禍之變,隨時會發生,明君處世,也不能自安,後世又將如何!
“我研究之前的歷史,結論是強者先反。陛下看咱們的封國,長沙國最小,只有兩萬五千戶,他的功勞最小,封國卻完整無缺傳到現在。他的關係最疏遠,卻對中央最忠心。這不是長沙王一家人有什麼特別,而是形勢使然。如果給樊噲、酈商、周勃、灌嬰數十座城池封王,他們今天也造反了,被誅滅了。如果韓信、彭越之流當初沒有封王,而是只做列侯,今天他們的子孫可能都還安居侯爵之位。所以,安天下之大計就很清楚了,要想讓諸侯王都忠心依附,就要讓他們像長沙王那樣,只有一個小小的地盤;要想讓臣子們不要像彭越那樣被剁成肉醬,就要讓他們像樊噲、酈商那樣,沒有封國。要想讓天下安定,就要大量增加封國,而削減他們的權力。他的權力小,就容易讓他遵守禮儀;他的地盤小,就不會生出造反的邪心。讓海內的形勢,就像身體使喚手臂,手臂使喚手指一樣,沒有不聽從的。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像車輪的橫木歸聚到車轂上一樣,聽命於天子。
“因此,我建議:分割大的封國,把齊、趙、楚各自分割為若干小國,讓齊悼惠王、趙幽王、楚元王的子孫們,依次繼承祖宗的土地,一直到分無可分為止。那些分割土地很多而子孫較少的,先建國,君位空置,等他再有子孫出生,再封給他。
“天子並不貪圖他們的一寸土地、一個人民,一切還都是他們家族的。天子要的,只是政治安定。如此,就是一個嬰兒坐在天子之位,也安然無事。就算是一個遺腹子,把先帝的衣冠掛在朝堂,天下也不會作亂。當時就能大治,後世稱頌您的聖明。陛下是害怕什麼,不肯這樣做呢?
“如今天下之勢,就像患了腫脹之症,腿腫得比腰粗,手指腫得像大腿,平常日子,已經不能正常屈伸,要是有一兩個指頭突然抽筋,全身都感到痛苦。如果今天還不下手醫治,一定會成為頑疾,那時候就算是扁鵲再世,也無能為力了。況且,這腳上的病,不僅是腫脹,還有腳掌外翻之症。楚元王之子劉郢客,是陛下的堂弟。現任楚王劉戊,是劉郢客的兒子。齊惠王劉肥之子劉襄,是陛下親哥哥的兒子。現任齊王劉則,是劉襄的兒子。陛下子孫可能沒有想到分割土地以安天下,諸侯王卻可能掌握大權而脅迫天子。所以我說這不僅是腫脹,而且還腳掌外翻,可痛苦者,就是指這個天下之大病。”
【華杉講透】
賈誼遠見卓識。我們學習歷史,首先不是要學習怎麼解決問題,如何力挽狂瀾,而是要在歷史中學習那些問題是如何產生的,如何避免那些問題發生。中醫說:“上醫治未病。”就是這個道理。《孫子兵法》說:“善戰者,無智名,無勇功。”為什麼呢?因為他都提前預備,把問題消滅在萌芽狀態,沒有什麼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
但是,人性的弱點,就是在事情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時,都不懂得去有所作為,避免問題擴大。常常把那些力挽狂瀾的人樹為英雄,而那些提前避免問題發生的人,卻沒有獎賞激勵。
我們舉個例子,比如,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人人都懂。但是,如果河堤潰壩了,跳下去堵缺口的人,一定是感動中國年度人物,是全國人民的英雄;反之,如果有一個護堤的人,是螞蟻窩專家,他就能提前把螞蟻窩都堵了,他負責的河段從來沒有出過問題,那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他。
我們到底更需要哪種人呢?
現在我們知道“海因里希安全法則”,是美國安全工程師海因里希(HerbertWilliamHeinrich)提出的300∶29∶1法則。這個法則意為:當一個企業有300起隱患或違章,非常可能要發生29起輕傷或故障,另外還有一起重傷、死亡事故。
在漢文帝的治下,違章天天都有,而且是他縱容的。輕傷、故障、重傷、死亡也都已經出現了,再發展下去,就是傾覆天下,這已經很明顯了。但是,他還是沒能接受賈誼的建議,終於在景帝的時候,釀成七王之亂。作亂的頭兒,就是賈誼已經指出的吳王劉濞。到了漢武帝的時候,才終於全面採納賈誼的建議,頒佈了“推恩令”。
我們要從中學到的教訓,一是要養成把問題當問題看的眼光,能看到問題。不要“出事兒了”才是問題,沒出事兒就不是問題。等到出事兒的時候,往往已經晚了。
第二,當出了問題的時候,不要光想着怎麼解決問題,更重要的是,對問題出現之前的流程制度進行復盤,如何改善,避免這問題再次出現。
第三,要激勵那些避免問題出現的人,而不是只激勵解決問題的人。如果你只是能解決問題,而不是在流程上避免問題,你不僅得不到獎勵,而且不是合格的領導者。
劉邦是懂這個道理的。之前婁敬為什麼封侯?因為劉邦派了十幾撥人去探匈奴的虛實,回來的人都說匈奴很虛,可以打。只有婁敬說匈奴是裝虛,不能打。劉邦沒有聽婁敬的,吃了虧回來之後,給婁敬封侯。婁敬並沒有“功勞”啊,但劉邦卻給了他封侯、賜姓劉這麼大的獎賞。
從“推恩令”開始,中國逐漸不再實行長子繼承製,而是所有兒子平分父親傳下的土地。1776年,亞當·斯密寫了一本《國富論》,他說中國的繼承製度比歐洲好。因為歐洲的長子繼承製,長子繼承了全部土地,他就沒有盡地力的動力,大片土地用於遊獵,養一大堆食客寄生蟲,都不事生產,只是享樂。中國平分給兒子們呢,土地越分越小,每個人都要全力開墾耕種,所以中國富裕。
“如今啊,天下的事都搞顛倒了。天子,是天下之首,因為他居於上位;蠻夷,是天下之腳,因為他居於下位。但是,如今匈奴對漢朝侮慢侵掠,至為不敬,而漢朝呢,每年用金銀財寶、布匹綢緞去供奉他。腳跑到頭的上面去了,顛倒到如此地步,卻沒人能拿出辦法來,這國家還有人才嗎?這是我所說的讓人流涕的事!
“如今不去攻擊強敵,卻去田獵野豬;不去搏殺敵寇,卻去追逐野兔。醉心於細小的娛樂,卻不為國家的大患早作準備;恩德可以施於遠方,可是皇上的政令,幾百里之外就不能執行。這是第二件流涕的事。
“如今,平民家裏牆上能掛着皇帝的服飾,倡優下賤者能戴着皇后的首飾。皇上自己只穿着黑色的絲袍,而富人家裏的牆壁都掛滿錦繡。天子的皇后只不過在衣領上縫一條花邊,而富人的小妾鞋上都綉着花,這就是我所說的荒謬。如果一百個人的紡織,都不夠一個人穿衣,要想讓天下人不受寒,怎麼可能?如果只有一個人耕種,卻有十個人要吃飯,要讓天下人不挨餓,又怎麼可能?人民饑寒交迫,要讓他們不作姦犯科,又怎麼可能?這是我所說的讓人長嘆的事。
“商君放棄禮儀,拋棄仁德,只鼓勵人們進取,推行了兩年,秦國風俗開始敗壞,所以秦國富家子弟,成年之後就分家出去,自立門戶。貧窮人家呢,就賣身到富家為奴。把鋤頭、犁耙等農具借給自己父親,還面有得色,自以為有恩於父親;如果母親沒打招呼就拿了他家一個掃帚撮箕,馬上就要站出來嘮叨詰問。媳婦抱着孩子餵奶,竟然跟公公並排而坐;媳婦和姑姑相互不高興,就反唇相譏。一般人不知孝義,只知道愛自己的兒女,貪利圖財,和禽獸沒什麼兩樣。
“如今秦朝的遺風餘俗,還有很多沒有改正過來,不顧禮義廉恥之風,一天比一天更嚴重,可以說是每月每年都不同,每況愈下。人們只知道逐利,自己的行為是善是惡,根本就不考慮。如今更有甚者,就是要殺其父兄了。而大臣們只關注公文報告有沒有交上來,開會有沒有準時,以為那些是國家大事。對於風俗流失、世道敗壞,則見怪不怪,全然不作任何考慮,連看都懶得看,聽都懶得聽,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
“要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轉意,而嚮往道德,這不是一般俗吏能做的事。俗吏能做的,就是削削竹簡,寫寫公文,整理整理裝公文的筐子、箱子而已,而不知治國之大體。陛下自己也不以為憂,所以我私底下為陛下感到痛惜啊!為什麼不現在就制定禮制,讓君君、臣臣,上下有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這才是立國的經制。這個經制奠定了,世世代代都有遵守的標準,能夠長治久安,如果經制不定,就像要渡河卻沒有船槳,走到中流,遇到風波,船就一定會傾覆。這是我所說的讓人長嘆的第二件事。”
【華杉講透】
賈誼對秦國風俗的指責,不完全準確。商鞅對秦國移風易俗,是做了不少工作的,比如之前秦國人是全家睡在一條炕上,公公婆婆、兒子媳婦、孫子孫女,都並排睡,商鞅下令必須分開在不同的房間睡。如果像賈誼說的,商鞅治下,媳婦和公公並排坐的話,那也已經比之前並排睡進步很多了。
但是,商鞅將秦國人全部導向功利,是秦國成功的原因,也是其敗亡的根本。國家是一個理想的精神集團,用禮儀凝聚,並以這種理想、這種精神、這種禮儀,凝聚為一個文明。如果只有功利,則上下相爭,同歸於盡。
我們經營企業也是一樣,基業長青的企業,一定是理想主義的,而不是實用主義的。經營是一項感情的事業,有對社會的使命和大愛,才能凝聚一群有理想、有抱負的人。如果都是為利而來,就會走向像地下傳銷公司那樣,你看那些內部培訓會,不是講禮儀,而是反其道而行之,通過“魔鬼訓練”,不斷地突破人的廉恥底線,讓每個人都走向不要臉,不要命,消滅羞恥心,消滅罪惡感,消滅同情心,消滅惻隱之心,消滅是非之心,不管別人的死活,甚至也不在乎自己能活到哪天,只有一個目的:賺錢!賺錢!賺錢!這就和禽獸沒區別了。
對照現在的企業,公司有理想主義的公司和實用主義的公司。理想主義的公司能基業長青,實用主義的公司會發展成為禽獸公司。就像秦國是“虎狼之國”,那就是一家禽獸公司。還有一種,聲稱融合理想主義和實用主義的公司,其發展趨勢必然會走向實用主義,因為人的本性是趨利的、實用的。只有立志堅定,走向理想,才能不成為禽獸。如果聲稱理想主義和實用主義“結合”了,那是已經沒有理想了,理想只是遮羞布了。
“夏、商、周三朝,都傳了好幾十代,秦朝則二世而亡。人性都相差不遠,為什麼三代之君仁道長久,而秦國之君暴虐短促呢?這原因,我們是可以知道的。古代的王者,太子一生下來,就準備太牢為祭禮,有司齋戒冠冕,在南郊祭祀天地。嫡長子雖在襁褓之中,經過宮門,一定下車以示尊敬;經過太廟,一定快速通過以示敬畏;所以從嬰兒時,就已經開始接受教育了。到了孩提時代,稍有知識,就派三公、三少(三公是太師、太傅、太保,地位介於皇帝和宰相之間,是國家最尊貴的元老。少師、少傅、少保,地位相當於宰相或比宰相略低一級),向他講明孝仁禮義之道。驅逐邪惡小人,不讓他看見惡人惡行。於是選拔天下端正、孝悌、博聞、有道、有術之士,作為他的輔衛羽翼,讓他們在太子宮中居住出入。所以太子一生下來,所見、所聞、所行,都是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前後左右都是正人君子。從小習染於正人,一起起居,長大就不能不正,這就像在齊國長大,就不得不說齊國話一樣。從小習染於不正之人,一起起居,長大就必然不正,就像在楚國長大,就不能不說楚國話一樣。孔子說:‘少成若天性,習慣成自然。’少年時代的成長,就是天性啊!習慣與智慧一起成長,常常為正人正事所切磋,就不會有可羞恥之事。教化與心智一起成熟,所以坦然中道,不偏不倚,中正就成了他的天性。所以三代的天下能夠長久,就是因為他們有這樣輔翼培養太子的制度。到了秦朝則不然,讓趙高教導胡亥,教他獄政,教什麼呢?教的都是斬首、割鼻子、夷滅三族之類。所以胡亥今天即位,明天他就要殺人。對他忠心進諫的,他說人家誹謗;為他深謀遠慮的,他說人家妖言。在他的眼裏,殺人就跟割草一樣。難道胡亥天性是惡人嗎?非也!是因為他們教導他的,就不合天理。諺語說:‘前車傾覆,後車警戒!’秦朝為什麼那麼快滅亡,它的覆轍還清晰可見。但是如果我們不知道躲避,那漢朝這輛後車,也要傾覆了。天下之命運,懸於太子;而太子之善,在於早教諭,選配左右良臣。在他的心還沒有泛濫的時候,就先施以教諭,則教化易成。引導他上正道,讓他能夠通達道術,開啟智慧,認識義理的旨趣,那都是靠教育的力量。那胡、粵兩地的人,剛生下來時聲音相同,嗜欲也一樣,等到他們長大,各自成了不同的習俗,找幾個人轉譯,也不能溝通;讓他們去做對方做的事,他們就算是死也不願意做,做不了。為什麼呢?就是因為教化習染不一樣。所以我說,為太子選左右,早教育,是當今的第一急務。如果教育得法,左右得人,則太子得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尚書》說:‘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意思是說,天子有善,得兆民賴以得利。這就是當下的時務啊!”
【華杉講透】
建立萬世基業,需要有兩代創始人,一代是高祖,一代是太宗。高祖是以武功打天下,完成建國大業;太宗是以文治,建立禮制,平治天下。
劉邦廟號是高祖,文帝廟號為太宗,高,是功高;太,是創基立業。祖宗呢,胡三省註解說:“祖有功而宗有德,功莫盛於高帝劉邦,德莫盛於文帝劉恆。到了唐朝以後,皇帝的廟號全都是‘宗’,玄宗、肅宗等,原來那個標準的含義就沒了。”事實上,唐代的唐高祖和唐太宗,才真正符合這個定廟號的標準。
建功立業是兩件事,往往需要兩代人。為什麼呢?第一代是白手起家,他的關注點只在建功,在進取,不擇手段地進取,慌不擇路地進取,放手一搏地進取。第二代呢,他的功勛不可能超過老爸了,他的使命是守成,是傳承,傳承就要立業,這和建功是兩件工作。
建功立業,一代人的時間往往不夠,建造一個偉大的建築,比如天鵝堡,比如巴塞隆拿五指教堂,一代人都不能完成,更何況是建立一個國家呢?
秦始皇到處建他的功德碑,自以為功高蓋世,他確實功高蓋世,而且不是蓋一世,確實是蓋了萬世,因為之後兩千多年,中國從統一文字,統一度量衡,到郡縣體制,基本還是建立在秦制的基礎上的。但是,秦始皇和李斯都不知道,建功立業,他們只完成了一半,只是建功,根本還沒立業!所以秦朝之亡,不能簡單地說亡於暴政,而是亡於沒有立業,具體來講,是賈誼說的亡於“子女教育”。假如二世是一位像漢文帝那樣的仁厚慈愛之君,誰能說秦朝就不能像漢朝一樣傳四百年呢?
建功和立業是兩件事,要時刻對照我們自己的工作,哪些是建功?哪些是立業?要建功,才能立業。但如果建功之後,還沉醉於建功,荒廢了立業,就是不知取捨,捨本逐末,不能基業長青。
“凡人的智慧,能看見已經發生的已然,看不見將要發生的將然。禮,是防患於將然之前;法,是禁止於已然之後。所以,法的作用易見,而禮的價值難知。獎賞可以鼓勵善行,刑罰可以懲治惡行,古代君王以此治理國家,堅如磐石。法令的執行,就像春夏秋冬一樣確定,像天地一樣公正無私,那有法治不就行了嗎?為什麼還要老說‘禮雲、禮雲’呢?那是重視在惡念未萌時,在細微的事情上就教導他,讓人民在不知不覺中,一天天走向善,遠離惡。孔子說:‘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要聽訟斷案,孔子的本事也不比別人強,但是,他志在興教化而使天下和諧向善,沒有惡行,沒有糾紛,無須訴訟。作為天子,為天下考慮,要先定取捨,取捨定於內,則安危萌於外。秦王也想尊宗廟而安子孫,這個想法和商湯、武王是一樣的。但是,商湯、武王廣大其德行,天下傳了六七百年。秦王治天下僅僅十幾年,就遭致全敗。不是別的原因,正是湯、武的取捨得當,而秦王取捨不當。天下,是超級大器,看人主把它安放在哪兒。如今人們安放一件器具,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它就安全;放在危險的地方,它就要傾覆。天下大器,也和一般器物一樣,在於天子把它安放在哪兒。湯、武將天下安放於仁、義、禮、樂,子孫傳承數十代,這是全天下人都親耳聽聞的。秦王把天下放置於法令、刑罰,禍及己身,子孫誅絕,這是全天下人都親眼所見的。這是非因果,不是都驗證得太明顯了嗎?人們常說:‘聽人進言,一定要用事實驗證,這樣言者才不敢妄言。’如今有人說禮儀不如法令,教化不如刑罰,人主為什麼不引用商、周、秦三朝的事情來驗證呢!人主的尊貴,就像殿堂,大臣們呢,就像上堂的台階,百姓則是地面。如果台階有九級,高堂遠離地面,則尊貴。如果台階根本沒有層級,接近地面,那地位就卑下。高者難以攀越,而低者容易欺凌,這是理所當然,形勢如此。所以古代聖王制定等級序列,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爵、伯爵、子爵、男爵,然後有官師、小吏、平民,等級分明,而天子高高在上,所以天子之尊貴,無人可及。
“鄉里諺語說:‘欲投鼠而忌器。’這是很好的比喻。老鼠在陶瓷器皿邊上,人們不敢動手,怕打壞了瓷器,更何況靠近人主的貴戚大臣呢?禮義廉恥,是用來治君子的,所以對大臣,可以賜他自殺,不可以加以誅戮或侮辱,所以臉上刺字的黥刑、割去鼻子的劓刑等刑罰,都不加到大夫身上,因為他們的地位,離主上不遠。《禮記·曲禮》規定:不許人查看國君御馬的牙齒,踐踏御馬飼料的,要處罰,這就是早早地、遠遠地就預防對君王的不敬。如今王、侯、三公之尊貴,就是天子見了他們,也改容致敬,他們就是古代君王所稱呼的伯父、舅父啊,而一旦有罪,也跟平民一樣被處以臉上刺字的黥刑、割去鼻子的劓刑、剃光頭髮的髡刑、砍斷腳的刖刑、鞭打或棍打的笞刑、當眾辱罵的?刑、斬首示眾的棄市之刑,那豈不是天子的殿堂沒有了台階嗎?被侮辱的人不是離天子太近了嗎?他們如此沒有尊嚴廉恥,卻讓他們掌握重權,他們不也像低層差役一樣沒有羞恥之心嗎?望夷宮事變,趙高派人殺死胡亥,就是因為二世對皇族和貴戚大臣,毫無投鼠忌器的意識,一向重刑殺戮,所以秦國人也沒有敬畏貴族乃至君上的心理,閻樂就敢當面逼皇上自殺。我聽說啊,鞋子雖新,也不把它放在枕頭上;帽子雖破,也不用來墊鞋底。那社稷大臣,他曾經在尊貴恩寵的高位,天子見他也曾經改容而禮貌的,官吏人民曾經匍匐以敬畏他的,如今有過錯,皇上罷黜他就可以了,把他免職就可以了,賜他自殺就可以了,罪大的,滅族也行。但是,如果將他捆綁起來,用繩子牽着,交給司法部門,罰做苦役,讓司寇小吏去鞭笞辱罵他,着實是不應該讓百姓看到的作為。如果卑賤者看慣了尊貴的大人一旦失勢,我也可以這樣鞭笞辱罵他,那就不是讓尊者尊、貴者貴的教化了。古代的大臣,有因為貪腐而被廢黜的,不說他貪污,而是說他‘簠簋不飾’,食器、祭器不整齊;對污穢淫亂,男女無別的,不說他污穢,說‘帷薄不修’;懦弱無能,不能勝任,不說他懦弱無能,說‘下官不職’。所以尊貴的大臣有罪,不呼喝着指斥他,而是遷就着為他遮蓋掩飾。所以當大臣有小罪,要被責問的,聽說君王要責問,就自己穿上白冠氂纓的喪服,把劍放在盛水的盤子裏,自己到請罪之室去請罪。皇上不會派人捆綁他牽引而去。其中有中罪被判流放的,聽到判決,就自己毀了衣冠容貌威儀,前往放逐之所,也不用皇上用繩索套着他脖子牽着走。其中有大罪當死的,聽到君命,就北面再拜,跪而自裁,皇上不會派人揪着他的頭髮把他按在地上斬首,只是告訴他:‘是你自己犯了罪,我對你仍然有禮節。’遇之有禮,則群臣自愛。培養人的廉恥之心,人們才會珍惜自己的節操。君上設廉恥、禮儀以對待他的大臣,而大臣不以節行報效其上的,那真不是人類了。所以教化成而風俗定,則為人臣者都只管行為的大是大非,而不管對自己有利無利。大臣們能守節伏義,就可以授給他權柄而不必加以控制,如果君王早逝,太子年幼,也可以託孤給他。這都是砥礪廉恥,施行禮義所致。陛下如果能這樣做,又有什麼損失呢?這樣禮遇大臣的事不去做,而聽任侮辱大臣的刑罰一直施行,這也是我所說的可以長嘆息之事!”
賈誼說這件事,是因為絳侯周勃被逮捕下獄,之後又判無罪,所以借周勃之事,向皇上進諫。皇上深深地接納他的意見,培養大臣的節操,以後凡是大臣有罪,都自殺,不再受刑。
【胡三省曰】
相傳西漢大臣有罪,都不向司法部門申冤辯護,很多人都是受到指控就自殺。但是,到獄政部門受審受刑的也不少。史書說“都自殺”,也是大概而言吧。
【高忠憲公曰】
辱大臣,是辱國也。
【華杉講透】
這就是“刑不上士大夫”的理念。刑不上士大夫,不是說你犯了罪也沒事,而是說像你這樣高地位的體面人,就不要去司法部門受辱了,應該自己了斷!
文帝前七年(戊辰,公元前173年)
1冬,十月,下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諸侯王子及二千石以上官吏,不得擅自加以徵召逮捕。
【胡三省曰】
列侯之妻稱夫人。列侯死,兒子繼續為列侯的,稱太夫人,如果兒子沒有能繼承侯爵之位,則不得稱太夫人。
2夏,四月,大赦天下。
3六月二日,未央宮東闕的罘罳(門闕上用於瞭望的閣樓)發生火災。
4民間有歌謠懷念淮南王的,唱道:“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皇上聽到后,非常不安。
文帝前八年(己巳,公元前172年)
1夏,封淮南厲王劉長的兒子劉安等四人為列侯。賈誼知道皇上接着就要給他們封王,上書進諫說:“淮南王悖逆無道,天下誰不知道他的罪呢?陛下已經赦免他的死刑,只是流放。他自己生病而死,天下誰會認為他死得冤枉呢?如今尊奉罪人之子,那反而是向天下顯示淮南王無罪,是陛下害死他了。這些兒子,一旦長大,難道會忘記他們的父仇嗎?當初白公勝為父報仇,他報仇的對象,是自己的祖父跟叔父。白公勝作亂,不是為了爭奪王位,就是為了發泄胸中的怨恨,親手報仇,同歸於盡。淮南地方雖小,當初英布也曾以之為基地反叛過。漢朝能生存下來,不過是一種幸運。授予仇人之子足以危及國家的資源,這不是合適的決策。給他人民,讓他積累財富,就算沒有伍子胥、白公勝那樣的反叛報仇,也可能有專諸、荊軻那樣的刺客起於朝堂,這是借軍隊給盜賊,添翅膀給猛虎啊!希望陛下謹慎!”
皇上不聽。
【胡三省曰】
白公勝,是楚平王之孫,太子建之子。太子建得罪於平王,出奔流亡,死在鄭國。白公勝又流亡到吳國。後來,隨伍子胥率吳軍攻下楚都郢城,伍子胥將楚平王鞭屍,這是白公勝的祖父,又殺子西、子期,是他的叔父。
專諸,刺殺吳王僚。荊軻,行刺秦王。
2有長星在東方天際出現。
【柏楊曰】
長星有一條尾巴,像彗星,但不是彗星。天上長星出現,預示將有戰亂。
文帝前九年(庚午,公元前171年)
1春,大旱。
文帝前十年(辛未,公元前170年)
1冬季,文帝去往甘泉宮。
2將軍薄昭殺漢使者。皇上不忍心誅殺他,就派公卿去陪他飲酒,希望他自己了斷。薄昭不肯自殺。皇上便再派群臣穿着喪服去他家痛哭弔喪,於是薄昭自殺。
【司馬光曰】
唐朝宰相李德裕認為:“漢文帝誅殺薄昭,案子是斷得明的,但是在道義上說,並不妥當。當初秦康公送別晉文公,因為晉文公是他的舅舅,還有見舅如見母的親近感。況且太后還活着,就薄昭這麼一個弟弟,文帝的親舅舅,如此斷然處置,怎麼能安慰母親的心呢?”
不過,我認為法律是天下的公器,執法者應該親疏如一,無所不行,才沒有人敢依仗他的權勢就犯法亂紀。薄昭雖然被稱為長者,但文帝不早先給他安排賢德師父,又讓他掌握兵權,以至於驕縱犯上,竟敢殺死皇上的使臣,他不就是有恃無恐嗎?如果犯了這樣的大罪,還赦免他,那跟漢成帝、漢哀帝的世道還有什麼區別?魏文帝曹丕曾經稱讚漢文帝的美德,但是把殺薄昭這件事除外,他說:“舅父是皇后的家族,應該養育以恩,而不應該授予他們權力,否則,等到他觸犯了法律,又不得不處置他。”這句話,批評文帝不能防患於未然,算是說到了問題的核心。因此,要想寬慰太后的心,還是要一開始就謹慎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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