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天

有間客棧，後院，屋檐下。

小劍靜坐，目光前視，院中柴堆前的小小正拿着一根根切割整齊的木棒對比，小小在黑瞳中留影。

……

有間客棧，前堂，櫃枱內。

老人低頭珠算，手指如風，拂動着老舊圓潤的算珠，表情難看，一副像是瀕臨破產的樣子。

老人撥弄算珠的速度越來越快，形如殘影，老臉上的皺紋也愈來愈深，難看的表情中顯出急躁。

人上了年紀，急躁容易上火，上火如生氣，老人現在就生着氣，各種意義上的，生氣不發會難受。

老人身後也有一股氣，和老人火燥截然相反的氣，平靜如潭，清冷如幽，老人當然也能感受到這股氣，甚至還能感受到那幽潭下正不斷醞釀成長的東西……

疑惑，不解，驚訝，讚歎……

老人心情複雜難言的，生出的氣也憋得難受，但細心觀察，算珠跳動快或者急，唯一沒有的是，亂。

……

後院。

除了材質，小小左右實在對比不出個差異來，回頭看了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神色一變二變，從柴堆抽出一根木棒，慢慢走了過去。

長凳上的小劍依舊靜坐，一動不動的，包括筆直的視線，顯出幾分木然和幾分呆然，小小在他面前走來走去，看來看去，最後還想用木棒捅捅他的時候。

黑瞳的焦距才放到那清秀得不像話的同齡人身上。

小劍：“有事？”

小小：“你現在是在練氣嗎？”

小劍：“是。”

小小：“什麼時候開始練劍？”

小劍：“在練。”

小小：“呃？”

小劍：“練氣也是練劍。”

小小迷惑了，接着是求知，小劍看到了他眼中的渴望，想了想，微微側頭。

小小下意識順着他的目光移動，見到的是緊握在自己手中的木棒。

咔！

一聲輕響。

棒子裂開了，有無數縱橫交錯的裂痕出現在上面，然後裂成無數片。

棒子成了木屑，從白皙的手中灑落。

小小愣住了，小嘴微張，卻是什麼都沒有發出來。

小劍：“你自己體會一下。”

……

兩天前，小劍剛到客棧打雜的時候，從砍柴到切菜，他就見過他的劍氣，而那時遠沒有現在的直觀。

小小怔怔望着空空的手好一會，才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卻是將手舉到眼前反覆翻轉。

絲毫無損的手和滿地的木屑形成鮮明對比。同時，他想到一句話，某個人說的話。

【真正的高手，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這時他才後知後覺的感到后怕，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脖子。

一會，他將手放下，嘗試性問道：“你在練劍氣？”

小劍點頭。

小小明眸一亮：“我可以學嗎？”

小劍點頭。

而這時。

“不，你不能。”

一道蒼老的嗓音響起，斷絕了小小心中萌生的雀躍，並讓他的笑容凝固，機械轉頭。

前堂珠算的老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後院。

小小眼裏充滿不解和悲鳴，如小鳥在泣訴着為什麼。

老人：“你不懂。”

小小：“我不懂什麼了？”

老人：“你不懂劍。”

小小：“他說了這是劍氣，你說過我是練氣的天才。”

老人：“所以你以為劍氣也是氣？”

小小：“不是嗎？”

老人：“是也不是。”

小小懵了，轉頭問小劍。

小劍：“是。”

小小：“是什麼？”

小劍：“是劍，也是氣。”

老人見干瞪起眼的小小，默默嘆了口氣，轉向小劍：“你剛剛可以多出幾劍，他就明白了。”

小劍：“我已經出了很多劍。”

老人：“我是說變化的劍。”

小劍：“沒意義。”

老人：“這是個笨蛋，看現在的蠢樣就知道你高估了他。”

小劍：“抱歉。”

說完，從老人來到后，已經從靜坐站起的小劍向前踏出一步，原本灑落地上的木屑開始浮起，懸於空中。

小劍看了眼小小：“你再看一次吧。”

說完，有風自他身上拂起，是氣。

噗！

一聲。

也是無數聲。

懸在空中的木屑消失了。

在這一瞬。

小小不再思考剛剛小劍是默認了老人說他是笨蛋的話，而瞪大眼睛看着小劍身前。

小小不懂劍。

但是，不論他口中借人自誇自己是練氣的天才真假，可剛剛，他確實看清楚了，或說感覺到了。

有無數道氣在小劍身上浮現，上下前後左右，各個方向，不同角度的。

氣很鋒利，像劍。

剌、撩、劈、挑、點、掛、鉤……，每一擊都正中一粒木屑。

他沒有看清小劍在那剎那出了多少擊，只知道，瞬間后，空中的木屑沒了。

小小沉默了。

因為他懂了。

是氣，也是劍，氣就是小劍手中的劍。

……

老人同樣沉默着。

許久。

“幾成？”

小劍一怔，像是不知怎麼答的樣子。

老人見狀，懂了。

是呀，不過是些木屑，隨手一擊的事，能用得了幾成，看來自己是真的老了。

最後自嘲般的一笑。

“就十天後吧。”

老人背着手走了。

獨自一人顯得有些落寞。

不過小劍看到了些別的。

比如腰桿直了些，比如那道從客棧前走過感到的氣息，不比他在青山中某些人身上感到的差不了多少的氣息。

小劍罕見的淡淡一笑。

……

老人走後，小小回過神來。

小小：“小劍，你是怎麼做到的？”

小劍：“練。”

小小：“怎麼練？”

小劍：“用心。”

小小：“我能做到嗎？”

小劍：“能。”

小小：“怎麼做？”

小劍：“練。”

小小：“怎麼練？”

小劍：“用心。”

小小：“教我好不好。”

小劍：“我不懂教。”

小小：“你練了多久？”

小劍：“忘了。”

小小：“忘了？”

小劍：“忘了我第一次拿起劍是多久以前了。”

……

小小心事重重回到前堂。

櫃枱內的老人瞥了他一眼，小小第一次回瞪。

老人：“放棄吧，你不適合練劍，更不適合練他的劍。”

小小：“他可是說我能做到他那樣的。”

老人：“是呀，可能要一輩子才能達到他現在使出的地步，是現在。”

小小猶豫，然後抬頭。

“他現在就很強，至少比我現在強多了。”

“因為你還很弱。”

小小氣弱。

“那他究竟有多強？”

老人笑看着他。

“十天後就知道了。”

小小看到老人的笑意，知道心思難掩，乾脆的。

“這麼多年，我沒見你練過劍。”

“我懂劍。”

“你也沒練過氣。”

“因為不需要了。”

“爺爺，你說過你老了，更說過看不清他。”

“看不清，並不只能說明我老了，也可以說是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的劍。”

老人頓了頓。

【我想看看。】

小小看到老人渾濁的眼微微發亮，再不能說什麼。

【以前不是總說我不放你走江湖嗎，十天後，你自由了。】

聽到最後這句，小小徹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