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朝堂上的風風雨雨,卻與敏親王府一家沒有什麼關係。大家在這莊子上自給自足和樂融融,恰巧這一天是端午佳節,許多舊日僕人也都來到莊上,與主子們一起包粽子,又相約了下午去看烏拉人賽龍舟。
正熱鬧時,小九兒的娘就來到元媛身邊,笑着道:“姑娘,芳齡那孩子真是倔強,不管怎麼說,只說認定了小九兒。我想,既這麼著,也不能讓這孩子沒名沒分的一輩子不是?這不是讓人戳她脊梁骨嗎?因此我和親家商量了,想給她和小九兒辦個冥婚,剛剛我和夫人說了,夫人也覺着這樣可行,不知道姑娘的意思怎麼樣?”
元媛怔忡了一下,心中嘆了口氣,才微笑道:“既然都商量好了,我自然也無話說。芳齡這也是她自己選的,就辦個冥婚,到時候告訴我一聲,也過去給你們……”她本想說賀賀喜,但轉念一想,小九兒客死他鄉,即便是冥婚,又有什麼喜可賀?所以把這話咽了下去。
小九兒的娘便笑着離開了。這裏元媛偷空兒找了芳齡來問她是否真的心甘情願,卻見她面上羞紅,垂頭道:“我自是甘願的,姑娘還有什麼不知道呢?這是大娘疼惜我,讓我名正言順做他的人,這輩子就再無所求了。”元媛聽見她這麼說,也就沒話可說,唯有嘆息一聲“情到深處無怨尤”而已。
很快的,兩家就把日子定了出來,是在深秋時候,十月初九,王妃等人感嘆了一番芳齡的節烈,又說到那一日,所有人都去吃酒,還得商量着送什麼賀禮。熱鬧說了一回方散。
元媛的胭脂鋪子也開張了,自然是蘇以等人做掌柜的,她做幕後東家,雖說皇上的雷霆震怒已經消失,但畢竟削爵為民,也不能做的太出格兒了,更何況現在蕭素睿的氣焰十分囂張,自己等人和太子親厚,唯恐被他拿到了錯處,又去為難太子,因此上十分小心。
若認真說起來,蕭素睿想為難元媛,自然仔細調查一番,元媛還是跑不掉。但妙就妙在元媛這些胭脂全部是精心研製出來的獨家配方,宮裏那些娘娘們都來這胭脂鋪子買胭脂,就連太后,也對這胭脂讚不絕口,只說自己用了這胭脂,覺着臉也不幹了,皺紋也似乎少了,整個人都年輕起來。如此這般,眾多的枕頭風吹着皇帝,蕭素睿哪裏敢動這胭脂鋪子,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嫉恨而已。
匆匆又是三個月光陰過去,夏去秋來,莊子上房前屋后的菜地果園都豐收了,又有許多人來幫她們採摘水果收拾蔬菜,往地窖里運,蘇以那邊的蔬菜溫室也開始工作,到冬天,眼看又是一大筆銀子。這些情況蕭應和王妃成側妃等人都清楚,只覺着這富足日子越過越有癮,真是太有奔頭了,就過幾十年也不怕。
唯一的隱憂便是蕭應,從初秋開始,老王爺的咳喘宿疾就又犯了,這病來的也兇猛,最後還是太子蕭素真和公主蕭素嫣偷偷請了兩個資深的御醫來,用好藥方控制住。顧盼兒擔心王爺身體,便對元媛說要給顧雁南寫信,托他在西域再弄一些好用的葯帶回來。
信去了大概一個多月,這一日眾人都在院子裏忙着曬魚乾和蘿蔔乾,忽聽門前一聲馬嘶,蕭雲妍跑出去一看,原來是顧雁南回來了。
這下子眾人可高興壞了,雖然只有幾個月,但漂亮乖巧的顧小弟可是很有人緣的。於是忙都迎進來,顧雁南不負眾望,拿了好幾種珍惜的葯回來,其中就包括去年帶回來的那一種交家的葯。
待吃過了接風宴,眾人圍在一起,七嘴八舌問顧小弟這大半年來的情況,又問他波連的風俗和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顧雁南一一答了。王妃便笑道:“聽你這麼說,在波連着實如魚得水,還要再去。只是既如此,倒跑這一趟做什麼?大寧距離波連何止萬里之遙?來回豈不費勁?即便是有葯要帶回來,找一個信得過的人捎回來也就是了。”
顧雁南笑道:“我想念乾爹乾娘和姐姐們,因此和郎闊說好了回來這一趟。我如今在和他師傅學醫術呢,還沒有多大成就,所以還得回去,此次回來,也只是住一兩個月。等到乾爹的病情穩了下來,我就再動身,雖說路途遙遠,但如今對我來說,正是增長見聞,也沒什麼。”
顧盼兒笑道:“你這分明是跑野了心,還有臉說的大義凜然呢。是了,回來的時候有沒有去見見你京城裏那些朋友?還是說,過幾天再去見呢?”
顧雁南笑道:“過幾天去見也不遲,還有郎闊和我給他們帶的禮物,總要送到了,免得那些傢伙們說我給貪污下來。”說到這裏,就忍不住輕輕皺起眉頭,鄭重道:“我回來的時候,總覺着各城的防衛十分森嚴,連京城也多了許多巡邏的官兵,還有一些江湖高手隱藏了行跡混在茶酒肆中,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情?”
元媛笑道:“我們如今在這裏,真真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哪裏還知道世事?只不過並沒有聽說烏拉國再次犯邊,卻不知這樣的劍拔弩張是為了什麼?總之和我們也沒有多大關係,管它作甚。太子那邊似乎也還好。”
顧雁南點頭道:“既和咱們沒關係,我就放心了。我從城裏回來的時候,也沒聽說太子什麼事,想來雖然政局暗流洶湧,太子卻也並非岌岌可危。”
元媛點頭道:“正是如此。所謂爭如不爭,不爭如爭。皇上如今雖然身體老邁,但大權仍是在握。他一天不發話,五皇子也不過是瞎折騰。更何況剛極易折,樂極生悲,他這般的大張旗鼓風頭過盛,也未必是什麼好事情。”說完忽然想起一事,便又道:“是了,你趕的倒巧,再過幾日,正是小九兒和芳齡的冥婚之日,便和我們一起去喝杯酒。”
顧雁南詫異道:“什麼?冥婚?這不是害了芳齡嗎?”說完,聽元媛和他說了芳齡的事情,也是感佩不已。但旋即他的眉頭就皺起來,似是想起了什麼事情,沉吟不語。
元媛等人卻都沒注意到他的神情,眾人說到了芳齡,就忍不住又說起芳蓮。據說雲端世子現在已經將芳蓮的父母攻克了,他爹娘拿他也沒有辦法,剩下的,只要得到皇帝的默許,便可以八抬大轎將芳蓮抬去做正房嫡妻。只是因為大寧朝從沒有親王妃出身平民的先例,所以皇帝這嘴巴就一直沒有撬開。反正芳蓮不着急,急的是蕭雲端,自然應該由他去想辦法。
眾人正說笑着,顧盼兒終於注意到了弟弟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便打趣道:“怎麼?聽見我們說這些,你也心急了?既如此,便索性留下來,姐姐給你打聽打聽誰家有好女孩兒,你如今也快滿十八歲了,正是該娶妻的年齡,尋常年紀的男孩子,像你這麼大都當爹爹了呢。”
顧雁南臉一紅,對顧盼兒瞪眼道:“姐姐胡說什麼?這種話也能用來打趣弟弟?這裏可還有沒出閣的女孩兒。怎麼如今這尋常日子過的沒了一點規矩。”說完了又想想,方苦笑道:“我剛剛並沒有想別的,就是覺着……這世上還真有相像的人。幾天前在黃州,一打眼間,竟看到一個人,和小九兒長的極像,只是黑了些也高了些。”
此話一出,元媛的身子便是一震,眾人也都目瞪口呆看着顧雁南。顧盼兒正在削的蘋果也掉了下去,鋒利刀刃劃破了手指,她這才吃痛出聲,連忙將血吮去。一邊強笑道:“你就是胡說,小九兒和……和你姐夫早就陣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時候胡說什麼?世間相像的人何其多?遇見一個也沒什麼稀奇的。千萬記着別和芳齡說,不然不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嗎?”
顧雁南被姐姐說了一頓,也覺得不好意思,訕訕道:“我也只是隨口這麼一說,本來就沒放在心上的,剛剛你們說芳齡要和小九兒行冥婚,我這才想起來。說起來也奇怪,不然我也不能想着,實在是那人的動作舉止,都和小九兒十分相像,我和他也算熟悉,唉,若非……若非知道他已經陣亡了,只怕就要上前相認的。”
話音剛落,就被顧盼兒瞪了一眼,聽她嗔怪道:“都說不讓你說了,你還說。這一路風塵的趕回來?也不累得慌,還不趕緊趁着離天黑還早,去躺一會子呢。”說完顧雁南這才覺出乏累,便微微一笑,站起身向眾人告辭,然後自回為他預備下的房間歇息。
待他走後,眾人又忍不住嗟嘆了一番,也便各自幹活去了,這件事不過是一個再小不過的小插曲,眾人也只是為芳齡和小九兒的命運感嘆了一番,過後也就丟開去,不到第二天就給遺忘掉。
夜雨敲窗,一燈如豆。
皇宮的書房內,老皇帝神態疲憊的倚在椅子上,怔怔看着桌上的奏摺出神。
“皇上,都三更天了,這秋雨帶着寒氣,還是早些歇了。”辛錄在皇帝面前彎腰輕聲勸着,見主子不為所動,便又輕聲道:“若是還要繼續批奏摺,好歹也多點幾根大燭,這點燭火,皇上的眼睛如何受得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嘆口氣道:“不必點燭火,朕也不想再看奏摺。老傢伙,你聽聽外面的雨,下的越發大了,若再下幾日,也不知能不能影響農民們收拾糧食。”
辛錄笑道:“天佑我大寧朝,這雨不過是常見的秋雨罷了,哪裏就能下上幾天幾夜?皇上若不想看奏摺,就早點歇息了。”
皇帝點點頭,卻不動地方,辛錄也不敢催促,又過了半天,方聽他嘆了口氣,喃喃道:“朕記着彷彿就是去年這個時候兒,太子和公主還有素景,就跪在外面為應兒一家求情。那可是連下了好幾天的陰雨,把他們三個都澆的昏倒了。你明兒讓御醫去給他們看看,別因為去年的事落下病根兒才好。”
辛錄口裏答應着,心裏卻十分驚奇,暗道皇上今晚是怎麼了?怎麼無端端的就想起去年的事情?明明都有日子不提了。一時間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這是好事兒還是壞事。
卻聽皇帝又皺眉道:“軍中防務最近是素睿管的?朕聽說這幾日京城加緊了防衛,又有些江湖人士湧進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辛錄心想我的皇上喂,您老是糊塗了不成?五皇子做什麼事情?我這個奴才哪能知道啊?
嘴上卻不敢這麼說,正為難,忽聽皇帝苦笑道:“是了,我問你做什麼?今晚也不知怎麼的,就是心神有些恍惚,總覺着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罷了罷了,去歇着,明日召素睿來問問。”一邊說著,坐了半天的皇帝終於撐着桌子站起來。
辛錄扶住皇帝,正要往寢宮去,忽聽身後的窗子發出一聲響動,他轉回身,剛想過去查看下是怎麼回事。就見窗子被悄無聲息的打開,燭光下,一條黑衣人影如狸貓般竄進來,隨即窗子就被關上。
“啊……”辛錄叫了一聲,剛要大喊抓刺客。就見那蒙面的黑衣人竟在窗前“撲通”一聲跪下。藉著燭火,他才看清這黑衣蒙面人用手捂住肩頭,血水順着他的手和衣服流下,很快便在地上聚集出一個血窪。
皇帝也轉過身來,驚異的看着這黑衣人,他年老眼花,面前只是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影,卻覺着對方的視線彷彿火一樣的盯着自己,詫異之下,便制止了辛錄要喊侍衛的舉動,往前走了兩步,沉聲問道:“你是誰?為何要知法犯法,擅闖皇宮大內?你可知這是死罪?”
黑衣人胸膛急劇的起伏着,皇帝見他不動,便又往前走了幾步。他也不知怎麼了,就覺着這人不會傷害自己,辛錄拉也拉不住。等到老皇帝走過去,才看見那人眼中竟是飽含感情,還泛着淚光,面上也不知是雨水淚水,雖然燭光昏暗,可是那雙明亮如星的眸子,竟是無比的清晰。
皇帝面色劇變,心頭猛的就湧進一張熟悉面孔,就在此時,他聽見黑衣人哽咽道:“皇……皇伯父,您怎麼瘦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