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打聽
秋夕迎着她的目光,應了一聲。
婦人再次攏緊了頭頂色彩黯淡的布巾,側身向她輕輕彎腰點頭,然後道一聲“見諒”,就在前面開始帶路。
秋夕跟在她的身後,餘光瞥過答題卡。
天色已然黯淡,答題卡也沒有發出亮亮的光,但上邊的字跡卻能較為清晰的看到些。
秋夕跟緊卜佳爾,往布塔鎮裏走去。
到了鎮口,就看到此處已有人煙,遠處點綴着橙色的火光,到了中心廣場,甚至還立了兩盞街燈,角落裏是乾乾淨淨的綠色電話亭。
卜佳爾帶着她穿過中心廣場,穿過小衚衕,到了一處窄巷,又穿過窄巷和幾條交錯的小路,到了一排瓦房處。
遠觀還覺整潔古樸,近了才發現那排瓦房頂大多蓋着藍白條紋的塑料防水布,屋子裏面即使亮燈,那光影也發黃。
卜佳爾向略左邊一家走去,她從寬大的袍子裏掏出來一把鑰匙,一隻乾枯的手拉起門栓上的鐵鏈,將那把大鎖打開。
卜佳爾推開門,拽了下門內的燈繩,又飛快的退出來,在門口側着身子,對着秋夕輕輕彎下些腰,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秋夕幾步上去,將她的胳膊扶住:“今晚就多加叨擾了。”
卜佳爾笑着和秋夕進了門,將秋夕安頓在一張褐色的圓形木桌旁,那桌子挺大,可以使四五個人圍坐,而今桌旁只相對放了兩個靠背木椅子。
卜佳爾取下頭頂的大布條,卻將準備卸掉圍巾的手一頓,猶豫片刻,她抿着唇還是取了下來:“您先坐着,我去燒點水來。”
秋夕有點緊張,她站了起來:“如果要做飯不如我一起來幫忙…”
卜佳爾正要搖頭,卻發覺秋夕正盯着她,這會兒瞧她看了過來,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又咬住,有些緊張的樣子。
於是話頭一轉,卜佳爾按捺住打剛剛開始就劇烈跳動的心臟道:“若是不嫌棄的話…”
頭一次,有非低等姓的人,說要幫她。
是因為是神官嗎?自己這樣醜陋的臉,也…
卜佳爾心頭的雀躍突然止住了些。
秋夕那廂卻眼睛亮了,她立刻站了起來,將椅子推回原位,站到了卜佳爾旁邊。
:“怎麼會,還要多謝你肯收留我。”
卜佳爾微沉一口氣,卻笑了笑,帶頭往廚房走了幾步。
卜佳爾的這間住房並不小,什麼廚房廁所都一應俱全,廚房連着客廳,沒有門,從客廳一眼看過去能望見廚房的窗戶,外頭天色一片烏黑。
而室內的傢具雖然齊全,卻都已經有了年頭,有些破損,卻很乾凈,似乎經常打掃的樣子,可這木桌上到底還有些油膩,摸上去讓人心底也不禁一膩。
秋夕注意到,屋內有三個門,其中一個窄些的大概就是衛生間,另外兩個門長得一樣的則是卧室。
卜佳爾走在前面,並未看到秋夕的目光,她從廚房入口旁的一個釘子上取下那油布做的黑色圍裙,又在旁邊的架子上翻了翻,取出一個被壓在底部的綠色圍裙。
卜佳爾將綠色的圍裙交給秋夕,臉上盤結扭曲的筋與坑坑窪窪的皮膚和那半塊印在臉上的胎記不自然的隨着她的微笑蠕動,彷彿那長在她臉上的蟲睡醒了一樣。
秋夕心頭一抖,接過圍裙繫上。
她看到卜佳爾的手一片蠟黃油膩,還生着幾個明顯的瘊子,以及有些結痂的微小創口。
勉強維持住笑意,秋夕跟着卜佳爾進了廚房,這兒放着個損了一角的電磁爐。
卜佳爾從一旁的柜子裏取出半袋麵粉和一隻土豆,一根紅蘿蔔。
秋夕取過土豆和紅蘿蔔,卜佳爾交給她半盆清水。
秋夕開始洗菜了,卜佳爾一邊忙自己手上的事情,一邊狀似無意的詢問:“您來這裏多久了?”
多說易錯,秋夕抿唇,自然地淡笑:“不久。”
她覺得被卜佳爾喊的怪怪的,忍了忍,換了話題反問:“不知貴地行走需要些什麼證件?”
卜佳爾愣了下,道:“平常倒不需要什麼,只有需要辦理特別事兒的時候才要呢。”
:“那出行呢?”
卜佳爾:“您要是乘公交得出鎮去一里地,不過去城裏也不太遠,明兒我們找人捎帶一路就好。”
秋夕拎出蘿蔔,把土豆放進水裏,繼續跟卜佳爾一問一答。
卜佳爾煮了疙瘩湯,湯里是切成小塊的土豆和蘿蔔,她甚至還淋了些香油上去。
秋夕坐在桌子前,望着對面面容猙獰的婦人,心思複雜。
用過晚飯,卜佳爾去廚房烙餅了,秋夕進了她那位嫁進城裏的姐姐蘿西卡的屋子裏休息。
房門合上,秋夕想着剛剛和卜佳爾聊天的內容。
卜佳爾與姐姐蘿西卡相依為命多年,蘿西卡和她都上過幾年學,那會他們父母都在,後來父親工傷去世,留下一筆不菲的賠償款,家裏生活好了幾天,也添置了新物。
隨後半年內母親再婚,很快就跟繼父帶着大部分剩下的賠款遠走他方,留下尚未成年的兩個孩子,再也沒有回來。
兩姐妹準備輟學,但卜佳爾受到老師挽留,多留了一個月。
這一月內,卜佳爾在學校的一場意外火災中燙傷了臉,那原本因為巨大的赤紅胎記而令人不舒服的臉,變得愈發猙獰可怖。
打消了自己當個酒店經理的夢想,卜佳爾在過去那一個月,經老師勸說,卻明白了知識有多重要。
出院后,卜佳爾離開了學校,卻勸說姐姐蘿西卡留了下來,正常畢業。
畢業后蘿西卡留在城裏輾轉數年,最後終於找了份體面工作,又在28歲認識了姐夫塔瑪爾·奇拉,兩人戀愛三年後決定邁入婚姻殿堂,婚後則生下了兒子賈希爾·奇拉。
十五年後,蘿西卡已經四十多歲,卜佳爾則恰好41,姐姐的兒子已經十五歲,但卜佳爾依然未婚。
自從結婚後,蘿西卡再也沒有回來布塔鎮,聯絡也變得很少,給卜佳爾唯一的念想是蘿西卡結婚的時候,送給她的一款當時最新的手機還有蘿西卡留在家裏的東西。
除了自己的值錢東西,蘿西卡什麼都沒帶走。
這些年來,卜佳爾一直是個自由工作者,像塊磚頭,哪裏需要往哪搬,鎮內民眾對她倒還和藹,有活計也想着她,一個小鎮能有多少活?可這一出鎮,卜佳爾雖然能找到活兒,但免不了遭受旁人非議與白眼,甚至因為她常受主家喜愛,也曾受嫉妒誣賴。
而今天她去布塔鎮,是受到了法院傳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