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佩兒
()“公主，請把冪籬戴上”
蕭賀見侍琴遞過來一個看着像帽子，可又拖着長長罩紗的東西，遲疑了一下。
侍琴心想，公主連這個也忘記了嗎？於是提醒道：“公主，把這戴上，這坊間龍蛇混雜，怕萬一有人衝撞了公主”
原來是用來遮臉的，這唐朝貴婦出門可真講究，這紗帽能遮住什麼呀！
可她還是在侍琴的幫助下乖乖戴上了，入鄉隨俗。
侍琴和侍劍一起扶了蕭賀下車，見眼前是一道牆門，聽旁邊侍琴說到：“公主，我們的馬車不適合進這坊門，請公主移駕走一段過去”
蕭賀心想，這是還沒到家門口嗎？她這是不清楚唐時京城的佈局，這樣的牆是坊牆，這門是坊門，長安城除了皇帝和后妃們住的宮城，還有政府辦事機構駐紮的皇城，其他都是這樣一個又一個坊構成的。
長安城由橫跨整個城區的東西南北主要幹道劃分成一百多個小區，這樣的小區就叫坊。
每個坊都有坊牆和坊門，也就是蕭賀現在看到的。
一般人家的門戶只能向著坊內，只有王公貴戚三品以上大官的家經過特許才能對着大街開。
蕭賀對這個城市很好奇，可這個當口也沒有時間讓她參觀，由沈平帶路，領着往他家去。
走了沒多久，來到一個院門口。
門邊一個男孩子正張望着，見到他們迎了過來，只聽身後的沈平急問道：“二弟，你怎麼在外面，阿娘怎麼樣了？”
原來這個男孩子是佩兒的小兒子沈安。
“阿兄，娘讓我出來看看你回來了沒有，大姐和小妹在陪着阿娘”
沈安看着個頭也不小，壯壯實實的，都不像是才九歲的孩子，雖然只比柴哲威大一歲，可個頭卻大了不是一點半點。
大家也沒多少時間說話，直接就進了屋來到佩兒的房門口。
蕭賀進去后只見一位婦人躺在床上，兩個女孩子跪坐在她身旁，房間裏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走到床邊，大的那個女孩子看見她進來急忙起身準備行禮，可能是跪坐時間太長一下子都站不穩了，幸好侍琴見此上前一步攙住了她。
“謝謝琴姨，我沒事”
沈怡說道，一邊扶起身旁的小女孩，“小妹，快給公主見禮”
說完兩人一起給蕭賀行了禮。
蕭賀忙阻止她們，溫言說道：“不用多禮，我來看看你們娘親，有沒有看大夫，喝葯了嗎？”
沈怡抬頭看了身後的沈平一眼，見他點頭，這才說道：“大夫說阿娘這是沉痾難愈，加上一時刺激過度，所以沒有辦法了。
阿娘今早醒來，交代了阿兄去見琴姨，就一直睡着”
說完眼眶又紅了，她那一雙眼睛如今紅腫得跟兩個小桃子似的，大概是哭了一晚上了又沒有休息好。
這時侍琴急忙上前，趴在床邊叫了一聲“佩兒姐姐”
，床上的人好像醒了，睜開眼看到侍琴，又把目光移向蕭賀這裏，眼中有激動的淚光，給人一種突然精神起來的感覺。
蕭賀心裏一頓，這是不好了，看來是迴光返照。
佩兒把手握住侍琴，低聲道：“扶我起來”
侍琴看了看蕭賀，見她點頭，只好依了她，慢慢扶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公主，您身體好些了嗎？”
蕭賀心裏頓時有些酸澀，這個佩兒在自己病危之際還在關心她的公主身體怎麼樣？她還是不知道平陽公主已經去了，也許在另一個世界她們還會相聚。
可現在她就是平陽公主，只好繼續扮下去。
“我好多了，只是忘了一些事，不過有侍琴她們在，你放心，好好養病，這樣才會好得快一些”
蕭賀雙手握住她的右手，想傳遞一些力量給她也好。
“我不行了，我知道。
就是還想再見公主一面，這下好了，看到公主沒事我就放心了”
說完聲音低了下去。
侍琴和侍劍在一旁低泣，兩個小的也是哭得泣不成聲，只是沈平站在那裏，雖然眼含淚水，但依然筆挺得站着像棵小松樹。
“佩兒姐姐，你放心，幾個孩子我們會照看的，不用擔心”
侍琴一邊哭一邊說道。
“侍琴、侍劍，多謝你們。
要好好服侍公主，別辜負了公主的恩情”
“嗯”
兩人齊聲應道。
蕭賀也開口說道：“佩兒，你放心，這幾個孩子你都教得很好，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聽到她這麼說，侍琴侍劍兩人都是一驚，佩兒則是一臉感激，用儘力氣握着她的手說道：“謝公主”
說完抬眼看向幾個孩子，蕭賀忙起身，招了招手，幾個孩子忙過來齊齊跪在床邊，最小的沈星哭得嗓子都啞了，她剛懂事，只知道阿娘不會說話了，要死了。
佩兒的眼光一一看過四個孩子，最後落在沈星身上，嘆了口氣，又看向沈平說道：“平兒，你是長子，要好好照顧弟弟妹妹，要聽公主的話，別辜負了娘平時對你的教導。
怡兒，娘教你的那幅刺繡還沒有綉完，記得要做完了，有不懂的地方以後要多問你琴姨。
安兒，習武要當心，別傷了自己，要聽你大兄的話，不要調皮。
星兒······，我的星兒······”
這段話她說得斷斷續續，但還是堅持說下去，可說到星兒卻停住了，是啊，沈星才五歲，怎麼讓做娘的放心得下呢！
這時沈星也哭着要爬上床，嘴裏喊着阿娘，要阿娘抱。
蕭賀見這狀況，抱起沈星在床邊坐下，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旁邊侍劍想過來把孩子抱過去，蕭賀搖了搖頭，對床上的佩兒說道：“佩兒，小星你就放心。
你的夫君是為國捐軀的，你又在我身邊多年，你的兒女每一個我都會照顧好的，小星還小，以後就住在公主府，我收她乾女兒，以後會健健康康長大的”
佩兒這時看着蕭賀，已經快要無神的眼中流下了淚水，嘴邊漾起一抹微笑，似是放心的垂下了頭。
她這是走了，蕭賀心裏百味雜陳，她不是沒有見過死亡，以前行醫的時候見得多了，可這一次卻是特別的。
這個女子和她沒有關係，但是卻和自己這個身體的主人有着深厚的主僕情誼，她第一次見到她卻是見她最後一面，但她還是決定承諾照顧她的孩子，不僅僅是因為她們私人的關係。
佩兒的後事蕭賀讓侍琴叫府里的管事出面幫助沈平料理，他是個大孩子了，家裏的大事都是要他出面的。
蕭賀是不方便出席葬禮的，侍琴和侍劍她們都去了一趟，回來后又哭了一場。
蕭賀另外叮囑侍琴，待喪事辦完后把幾個孩子領過來，她有事和他們商量。
侍琴給蕭賀正經的磕了頭，抬頭說道：“公主，這個頭是替佩兒姐姐磕的，星兒能被公主您收做乾女兒，是她的福氣，佩兒姐姐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蕭賀還是扶起侍琴道：“佩兒不僅在我身邊多年，他的夫君也是在戰場上戰死的，他們的孩子理所應當得到妥善的照顧”
“公主，佩兒姐姐家裏就只有郊外的十幾畝農田，家裏又沒有壯勞力，所以都是佃出去給別人種。
現在他們夫妻這一走，四個孩子都是沒着沒落的，年紀又還小，沒什麼生計，雖說以前公主您時常有賞賜，可總不能坐吃山空。
現在有公主您照看着，四個孩子能少受些苦了”
侍琴攙着蕭賀在一邊的榻上坐下。
蕭賀坐下喝了口水，看向侍琴道：“看你說的，我不管，你和侍劍也不會看着不管呀。
只是有個事情我想問問，誰讓我都忘了呢”
“公主您問什麼？”
“像佩兒的夫君這樣戰死沙場的將士，他們的家屬會有多少撫恤金？就是朝廷會不會給些補償？”
“好像沒聽說過，普通的士兵死了哪有什麼補償啊”
侍琴搖搖頭。
“那如果家裏只有一個男子，戰死沙場的話，孤兒寡母活不下去怎麼辦？”
蕭賀繼續問道。
像佩兒這樣家中還有田地房屋，平時日子也不難過，又有公主府的照應，倒還過得去。
可如果家無恆產的孤兒寡母在男主人陣亡后靠什麼度日呢？萬一找不到生計，又無親戚幫扶，哪有活路啊？“公主，大業年間煬帝三次遠征高麗，戰死的士兵和徵調的民夫不計其數，很多人都是死了連屍首都找不到，各地逃避軍役和勞役的人越來越多，流民遍地。
後來我們大唐得了天下，可這幾年仗也沒少打，鄉下的農田好多都沒人種，人口是越來越少，老百姓的日子還是很難過的。
奴婢和侍劍也都是流民，是公主您善心收留我們的，要不然我們當時就活不下去了，哪有今天啊”
侍琴說起這個倒是讓蕭賀明白了，原來平陽公主對她們有救命之恩，怪不得一個比一個忠心。
“那小她們呢？”
蕭賀索性就多問一句。
“小城、小和小牆也都是公主您帶回來的，小和小牆是您出去打仗帶回來的孤兒，您當時告訴我說是打仗的地方遇到的窮人家，家裏也沒人了。
不過小城是被她父母賣掉的，當時她家裏沒吃的了，下面還有幾個弟弟，快餓死了，所以只好把她賣了換口吃的，她家就在長安城外的一個村上，那裏也沒剩幾戶人家了，連長安附近都這樣，更別說其他地方了”
侍琴把一些情況都詳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