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夜刺(1)
芷若大清早送了胤祥出門，回到屋裏剛坐下便止不住一陣頭暈噁心，險些將才吃下的早餐都給吐了出來。服侍她的喬姐忙端了水過來，疑道：“福晉您連着好幾天這樣了，要不要讓爺去宮裏請御醫來瞧瞧？”
見芷若一邊搖頭，一邊還是覺得不適，喬姐又道：“您莫不是又有了身孕？”
芷若搖搖頭，抬眼囑咐喬姐：“我沒事兒，只是有些不舒服，別大驚小怪的。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你先別跟任何人提起，包括爺。倘若不是懷孕，讓爺多失望啊！記住了沒有？”
“是！”喬姐似懂非懂地應承下來。她看着芷若的髮絲，突然臉上微紅，小聲兒地說道：“爺對福晉可真好……”
芷若抬起臉，看到喬姐面上略帶羨慕的表情，她笑了，愛幻想的年輕女孩呵，怎知生活的磨難和苦痛。她用輕快調侃地語氣斥她：“小丫頭，還未出閣，懂些什麼？是不是想十三爺把你收房？”
“福晉……”喬姐被這話兒羞紅了臉，扭着身子跑開了。
芷若端起茶杯，正要喝，卻又是一陣乾嘔。順着胸口，慌亂的情緒在腦子裏縈繞。上個月的月事不曾來過，她已經感覺到了。會是那一晚嗎？蜷緊手中的帕子，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
胤祥越來越忙，連着好幾個晚上都宿在書房裏沒有回屋。芷若後半夜從夢中醒來，摸摸身邊的位置是空的，不禁披上衣服下了床。外屋的喬姐聽到動靜，眯着眼睛爬起來問：“福晉有什麼吩咐？”
芷若走到門口看着外頭，夜黑風高，月明星稀，可以想見書房的燈還是亮的。身後的丫頭道：“爺必定還在寫摺子呢！”
“你睡下吧！我到院子裏走走……”芷若說著，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朝外走去，“你不用跟着，我馬上回來！”
穿過黝黑的花園，芷若朝着遠處微弱的燈光走去。夜的寒意侵擾着她，池邊樹枝的婆娑掩蓋了她的腳步。書房的窗半敞着。透過窗子，芷若看見胤祥趴在桌上，似乎是睡著了，手中的筆卻依然握在那兒，筆下是沒有寫完的摺子。桌上的燭火晃悠着，一閃一閃地在牆上投射出巨大的黑影。
芷若在窗外立了片刻，她知道這段日子胤祥的辛苦，正想進屋叫醒胤祥去休息，忽見遠處有個黑影慢慢移過來，一時卻邁不出這個腳步。那身影纖瘦細長，步履輕盈，顯見走過來的是個女子。到了門口，停住了腳，輕輕兒推開虛掩的門向里張望。藉著恍惚的燈光，芷若清楚地看到了那女子的側臉，正是胤祥的侍妾紫姑。
紫姑手上端着茶碗，往屋內張望，見到胤祥趴在桌上一動不動，便輕輕兒用手肘推開門跨了進去。這情形讓芷若不好意思現身，一時又不想離開，只好躲在陰暗處看着。
紫姑踩着緩慢的步子走到書桌邊，小聲兒地喚了幾聲“爺”。胤祥看來是累壞了，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將頭埋在臂彎里，還發出輕微的鼾聲。紫姑不再喚他，只將手中的盤子放下，自懷中掏出一物來。
燭光下，銀光刺眼，窗外的芷若突然伸手捂住檀口，將一聲驚呼硬生生地壓下——紫姑手中的東西赫然竟是一把匕首！
紫姑神色複雜，將匕首高高舉起，眼睛裏閃動着猶豫和矛盾。“吱咯”一聲，窗邊發出的響聲驚嚇了紫姑。她退後半步，扭頭看去，那裏黑糊糊的一片看不出任何東西。紫姑等了片刻，終於又鼓起勇氣執着匕首向胤祥逼近。胤祥一動不動，熟睡着，沒有一絲察覺。
紫姑的手輕顫着，卻堅定異常。眼看着慘劇即將發生，芷若尖叫着“住手”衝到屋內，質問道：“你在做什麼？”
聽到了身後的動靜，紫姑緊張的手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她沒料到居然在這個時刻還會有其他人出現。
芷若怒氣沖沖，呵斥道：“還不放下兇器！”
桌上的胤祥仍舊沒有動靜。紫姑半轉身子看向芷若，眼神中竟帶着濃重的恨意和嫉羨，彷彿要將她撕裂成碎片一樣。芷若被她的神情驚得呆了一呆，她迷惑不解，不知自己究竟哪裏得罪到了紫姑，讓她對自己有着這般的仇恨。
紫姑瞪着芷若，再一次提起手，要朝着胤祥刺過去。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風聲，紫姑感到有重物砸來，忙不迭地閃身，匕首也刺歪了方向，“砰”的一聲插入了距離胤祥頭顱不過寸許的桌面上。
一個北宋御制景泰描金花瓶被摔碎在地上，因為夜的靜謐使得瓷器的破裂發出了一聲巨響。院外值夜的侍衛被驚動了，正快步朝書房裏奔來。胤祥也因着這個聲音被吵醒，惺忪地抬起頭來。
眼前的匕首讓他瞬間有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震驚之餘，他抬眼掃了一圈屋內。兩個侍衛縮在門外沒敢進來。芷若立在花架邊，身邊的架子上已經空了，她滿臉的怒氣，瞪着立在書桌邊的紫姑。
“芷若！”胤祥從椅子上立起，“這是怎麼了？怎麼那麼晚都還沒有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芷若沒有理會他，眼睛還是瞅着紫姑。“為什麼？”她想不明白，她想不通紫姑有什麼理由要做出這種事情。
“到底怎麼了？”胤祥有些迷糊了。他繞過書桌走到屋子中間，看見紫姑臉上仇恨的表情，又望望插在桌上的匕首，突然領悟到了什麼。
“你做的？”他走到紫姑面前，“為什麼？什麼原因？我胤祥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的？”
紫姑抬起臉，冷笑道：“你害死了我義父！”她見胤祥露出不解的表情，接着補充道：“任伯安就是我義父！”
胤祥的眼突然眯攏，有些不可置信地說：“你竟是九哥派來的人？”
芷若聽了那個名字心中一緊，兩眼直直地望向紫姑。那人看向她的眼裏包含了不屑和譏諷，她突然明白了那其中的意義，是因為胤唐么？她開始同情地看着紫姑，愛一個人卻被迫留在另一個人身邊，那份苦，她明白！
紫姑知道自己已無退路，跨過去拔出桌上的匕首要做最後一搏。芷若見到紫姑的動作，奔過來拉住她的手臂。兩個人糾纏在一起，胤祥急忙上前插入其中，把芷若護在懷裏，單手扭住了紫姑。兩個侍衛聽了胤祥的命令，上前抓住了紫姑。
紫姑失了自由，仍不甘心地掙扎着，她恨恨地看着擁在一起的兩人，啐了一口痰道：“我恨你！”
芷若靠在胤祥懷中，渾身無力。怎麼會如此，同室操戈，多麼殘酷的場面，為何她就是躲不開呢？她顫抖着，把臉埋進胤祥懷裏，可是耳朵里卻不停地傳來紫姑激動的聲音：“誰做了壞事，誰自個兒心裏明白！為了權勢，在背後痛下殺手；為了女人，使盡手段佔為己有。表面上看過去風風光光的，私底下盡幹着見不得人的事兒。揣着聰明裝糊塗，懦夫，不過是……”
“住口！”胤祥勃然大怒，喝道，“把這個賤人給我關起來！”
紫姑被拖走了，屋內安靜下來。胤祥伸手將窩在自己胸口的腦袋挖出來。那張臉蒼白冰冷，目光無神。
“可有傷着？”胤祥柔聲問道。芷若無力地搖搖頭。
遠處的天慢慢開始淡去濃郁的黑色，鬧了這一下，時間不覺已過了一個多時辰。胤祥看看外頭，擁着芷若道：“天色尚早，你再去躺一會兒，我先將摺子寫完它！”他將搭在椅背上的披風替她圍上，寵溺地責她：“夜涼，出來不多加件衣服，也不怕凍着！”摟着她走到院子口，他鬆開手，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乖，回去小心些！我還有好多事兒沒做完，就不陪你了！”
胤祥進了屋去，芷若踱開步子，一時想不起自己該去何處。她腦子裏亂糟糟的，雙腳沒有邁向卧房，卻好像有自己想法似地直接朝柴房走去。
紫姑被關在那裏，門口兩個守衛見到福晉不敢阻攔，順從地將門打開。紫姑安靜地坐在地上，雙手抱着膝，如雕塑一般。黑暗攏在她四周，芷若看不清她的臉。
“紫姑……”芷若立在門邊，開口喚她。
“你想知道什麼？”聽到動靜，紫姑並未抬頭看她，悠悠地說道。
“我……”芷若頓了下。她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她從沒想過，那個紫姑竟然和胤唐有着牽扯。在她之前，他們有着什麼樣的故事呢？
“你是想知道我是怎麼愛上九爺的，還是想知道九爺以前的風流往事，亦或者是九爺他對你如何的情深意重？”紫姑冷嘲道，“只是不知道福晉心裏，現在究竟裝着誰呢？”
“我……”芷若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她內心深處埋藏着那個答案，但是卻無法對旁人提起。她垂下頭，輕聲地問：“你為什麼要那麼做？留在他身邊不好嗎？”她的心裏有個小小的期望，想知道更多關於胤唐的事兒，在她還沒有介入他的生活之前。
“留在他身邊，我只是一個無用的人。那麼多的女人，如飛蛾撲火般自動湧入他懷中。他縱橫花叢，從不留下真心，愛上他，只能是讓自己流淚，自己傷痛罷了。可是我還是……”一滴眼淚自紫姑眼角滑落，“我愛他，我就是愛他！我原只是一個孤女，那年冬雪遇見了他，如果沒有他，我早已凍死在風雪中。從那一刻起，我的心裏便只有他一人。十五歲那年，我主動要求九爺送我進宮裏去，當個下等侍女，替他做一個探子。我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博得他的側目。我不想做一個對他來說沒有用的女人，他想要的，我一定要想辦法幫他得到。我被分到侍侯十三爺這個不得寵的阿哥。我犧牲一切來努力獲得十三爺的信任，才得到九爺短暫的微笑。那都是因為你……”
紫姑的口吻突然充滿了憤恨，她的眼直視着芷若，毫不掩飾其中的恨意：“誰知道那樣一個情場浪子竟會不由自主地愛上你。他想着法兒寵你，愛你！他唯恐其他人將你奪走。我依着他的意思暗中阻礙十三爺接近你，豈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因為你，他再也不願見我一面！”
“他要我殺了十三爺！”紫姑眼裏呈現出一種迷亂的神色，“他說過，只要十三爺一死，他就會接我回去，接我回去……”她站起身子，狠狠地推桑着芷若：“你為什麼要攔我，為什麼？如果爺死了，你不是也可以回到他的身邊了嗎？為什麼攔着我，為什麼？”
她瘋了一樣抓住芷若的肩膀，驚得門外的侍衛連忙衝進來拉開兩人。
“福晉您先離開這兒吧！您要是有什麼事兒，爺那邊奴才可不好交代啊！”兩個侍衛一邊制住紫姑，一邊好聲兒地請芷若離開。
芷若慢慢退出柴房，轉身朝外頭走去。為什麼心會那麼痛，痛得五臟六腑都糾結在了一起。她原以為只是自己一個人的苦，一個人的淚，卻沒料到那麼多的人，陪着她一同在地獄裏煎熬！
她木然地往前走去，直到撞在一人懷裏，才住了腳步。胤祥抱住她，心疼得不得了：“怎麼又哭了？”她一摸自己的臉，涼涼的，真得是哭了呢！她無語，搖頭。
胤祥眯着眼，看着芷若來時的方向，喚來一個隨從：“把那賤人帶到大廳上，讓所有的人都到廳里候着！”他摟過芷若，帶着她來到花廳。
大清早，花廳里擠滿了人。有些個下人不明就裏，還沒有得到消息的，看見胤祥寒着一張臉，芷若又滿臉哀傷的樣子，嚇得老老實實地不敢說話，只相互間拿着眼神瞅着，打着暗號。
紫姑被帶了上來。經了一夜的折騰，她整個人已是神情委頓，衣衫髒亂，一副憔悴不堪的樣子。但一見到被胤祥抱在懷裏的女人，她的眸子立刻閃現出嫉恨的光彩，定定地注視着，似乎要用目光將之置於死地。
“行刺皇阿哥……你膽子倒是不小啊！知不知道這可是死罪？”胤祥端起桌上的茶杯，語氣冰冷的，心裏卻是一片迷茫。他至今仍然沒有辦法相信，那個總是沉默孤傲通常默不作聲的丫頭，那個陪伴他度過數年寂寞冰冷宮廷生活的女人，那個與他分擔喜怒、分享秘密的知已，居然是九哥派來監視他的眼線！
胤祥的幾個女人坐在一起，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頗受他寵信的女人，狼狽不堪的樣子。
“我只是要為我義父報仇！”紫姑被幾個侍衛壓迫着跪倒在地上，卻不屈服地高昂着頭，“如果不是義父，我早就活不到現在了！”
“哼，你想，你這麼為九爺賣命，如果你有個萬一，他會為你神傷片刻嗎？”這話明顯刺痛了紫姑，她別開頭，沉默不語。胤祥擺弄着杯子，繼續說道：“若是把你交給……刑部……應該可以讓九哥……好好兒地折騰一下了吧？”
芷若靠在胤祥懷裏，聽着兩人的交談，輕輕地抖着雙肩，正想說點什麼，卻見紫姑突然掙開制約，站起身來。她瞪着胤祥和芷若，正色道：“你以為，我會讓你威脅他？你做夢，你休想！”她趁着眾人反應不及，背過身子，一頭向牆上撞過去。
“啊……”尖叫聲在屋裏響成一片。大傢伙驚嚇過度，俱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面被鮮血染紅的牆。幾個膽小的丫頭，慌亂地相互抱在一起，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敢看。
芷若心裏不知被什麼刺了一下，第一個反應過來，奔過去蹲下想救紫姑。她拿帕子捂住那涓涓不息湧出血液的傷口，口上喊道：“快請大夫來，快救人啊！”
胤祥沒有發話，沒人敢動。
紫姑軟軟的身子無力地倚靠着牆坐着。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費勁地抓住芷若的手，血水不斷地從她口中湧出：“他那麼愛你，愛你。你可不可以……別再……折磨……他……可以嗎？求你……愛他……好好兒……愛他……求你……求……”
胤祥從後面上來，將芷若從地上抱起。那條紅艷艷的手絹像飄落枝頭的枯葉，輕輕地覆在紫姑面上，為她做最後的送行。
芷若大清早送了胤祥出門，回到屋裏剛坐下便止不住一陣頭暈噁心，險些將才吃下的早餐都給吐了出來。服侍她的喬姐忙端了水過來，疑道：“福晉您連着好幾天這樣了，要不要讓爺去宮裏請御醫來瞧瞧？”
見芷若一邊搖頭，一邊還是覺得不適，喬姐又道：“您莫不是又有了身孕？”
芷若搖搖頭，抬眼囑咐喬姐：“我沒事兒，只是有些不舒服，別大驚小怪的。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你先別跟任何人提起，包括爺。倘若不是懷孕，讓爺多失望啊！記住了沒有？”
“是！”喬姐似懂非懂地應承下來。她看着芷若的髮絲，突然臉上微紅，小聲兒地說道：“爺對福晉可真好……”
芷若抬起臉，看到喬姐面上略帶羨慕的表情，她笑了，愛幻想的年輕女孩呵，怎知生活的磨難和苦痛。她用輕快調侃地語氣斥她：“小丫頭，還未出閣，懂些什麼？是不是想十三爺把你收房？”
“福晉……”喬姐被這話兒羞紅了臉，扭着身子跑開了。
芷若端起茶杯，正要喝，卻又是一陣乾嘔。順着胸口，慌亂的情緒在腦子裏縈繞。上個月的月事不曾來過，她已經感覺到了。會是那一晚嗎？蜷緊手中的帕子，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
胤祥越來越忙，連着好幾個晚上都宿在書房裏沒有回屋。芷若後半夜從夢中醒來，摸摸身邊的位置是空的，不禁披上衣服下了床。外屋的喬姐聽到動靜，眯着眼睛爬起來問：“福晉有什麼吩咐？”
芷若走到門口看着外頭，夜黑風高，月明星稀，可以想見書房的燈還是亮的。身後的丫頭道：“爺必定還在寫摺子呢！”
“你睡下吧！我到院子裏走走……”芷若說著，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朝外走去，“你不用跟着，我馬上回來！”
穿過黝黑的花園，芷若朝着遠處微弱的燈光走去。夜的寒意侵擾着她，池邊樹枝的婆娑掩蓋了她的腳步。書房的窗半敞着。透過窗子，芷若看見胤祥趴在桌上，似乎是睡著了，手中的筆卻依然握在那兒，筆下是沒有寫完的摺子。桌上的燭火晃悠着，一閃一閃地在牆上投射出巨大的黑影。
芷若在窗外立了片刻，她知道這段日子胤祥的辛苦，正想進屋叫醒胤祥去休息，忽見遠處有個黑影慢慢移過來，一時卻邁不出這個腳步。那身影纖瘦細長，步履輕盈，顯見走過來的是個女子。到了門口，停住了腳，輕輕兒推開虛掩的門向里張望。藉著恍惚的燈光，芷若清楚地看到了那女子的側臉，正是胤祥的侍妾紫姑。
紫姑手上端着茶碗，往屋內張望，見到胤祥趴在桌上一動不動，便輕輕兒用手肘推開門跨了進去。這情形讓芷若不好意思現身，一時又不想離開，只好躲在陰暗處看着。
紫姑踩着緩慢的步子走到書桌邊，小聲兒地喚了幾聲“爺”。胤祥看來是累壞了，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將頭埋在臂彎里，還發出輕微的鼾聲。紫姑不再喚他，只將手中的盤子放下，自懷中掏出一物來。
燭光下，銀光刺眼，窗外的芷若突然伸手捂住檀口，將一聲驚呼硬生生地壓下——紫姑手中的東西赫然竟是一把匕首！
紫姑神色複雜，將匕首高高舉起，眼睛裏閃動着猶豫和矛盾。“吱咯”一聲，窗邊發出的響聲驚嚇了紫姑。她退後半步，扭頭看去，那裏黑糊糊的一片看不出任何東西。紫姑等了片刻，終於又鼓起勇氣執着匕首向胤祥逼近。胤祥一動不動，熟睡着，沒有一絲察覺。
紫姑的手輕顫着，卻堅定異常。眼看着慘劇即將發生，芷若尖叫着“住手”衝到屋內，質問道：“你在做什麼？”
聽到了身後的動靜，紫姑緊張的手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她沒料到居然在這個時刻還會有其他人出現。
芷若怒氣沖沖，呵斥道：“還不放下兇器！”
桌上的胤祥仍舊沒有動靜。紫姑半轉身子看向芷若，眼神中竟帶着濃重的恨意和嫉羨，彷彿要將她撕裂成碎片一樣。芷若被她的神情驚得呆了一呆，她迷惑不解，不知自己究竟哪裏得罪到了紫姑，讓她對自己有着這般的仇恨。
紫姑瞪着芷若，再一次提起手，要朝着胤祥刺過去。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風聲，紫姑感到有重物砸來，忙不迭地閃身，匕首也刺歪了方向，“砰”的一聲插入了距離胤祥頭顱不過寸許的桌面上。
一個北宋御制景泰描金花瓶被摔碎在地上，因為夜的靜謐使得瓷器的破裂發出了一聲巨響。院外值夜的侍衛被驚動了，正快步朝書房裏奔來。胤祥也因着這個聲音被吵醒，惺忪地抬起頭來。
眼前的匕首讓他瞬間有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震驚之餘，他抬眼掃了一圈屋內。兩個侍衛縮在門外沒敢進來。芷若立在花架邊，身邊的架子上已經空了，她滿臉的怒氣，瞪着立在書桌邊的紫姑。
“芷若！”胤祥從椅子上立起，“這是怎麼了？怎麼那麼晚都還沒有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芷若沒有理會他，眼睛還是瞅着紫姑。“為什麼？”她想不明白，她想不通紫姑有什麼理由要做出這種事情。
“到底怎麼了？”胤祥有些迷糊了。他繞過書桌走到屋子中間，看見紫姑臉上仇恨的表情，又望望插在桌上的匕首，突然領悟到了什麼。
“你做的？”他走到紫姑面前，“為什麼？什麼原因？我胤祥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的？”
紫姑抬起臉，冷笑道：“你害死了我義父！”她見胤祥露出不解的表情，接着補充道：“任伯安就是我義父！”
胤祥的眼突然眯攏，有些不可置信地說：“你竟是九哥派來的人？”
芷若聽了那個名字心中一緊，兩眼直直地望向紫姑。那人看向她的眼裏包含了不屑和譏諷，她突然明白了那其中的意義，是因為胤唐么？她開始同情地看着紫姑，愛一個人卻被迫留在另一個人身邊，那份苦，她明白！
紫姑知道自己已無退路，跨過去拔出桌上的匕首要做最後一搏。芷若見到紫姑的動作，奔過來拉住她的手臂。兩個人糾纏在一起，胤祥急忙上前插入其中，把芷若護在懷裏，單手扭住了紫姑。兩個侍衛聽了胤祥的命令，上前抓住了紫姑。
紫姑失了自由，仍不甘心地掙扎着，她恨恨地看着擁在一起的兩人，啐了一口痰道：“我恨你！”
芷若靠在胤祥懷中，渾身無力。怎麼會如此，同室操戈，多麼殘酷的場面，為何她就是躲不開呢？她顫抖着，把臉埋進胤祥懷裏，可是耳朵里卻不停地傳來紫姑激動的聲音：“誰做了壞事，誰自個兒心裏明白！為了權勢，在背後痛下殺手；為了女人，使盡手段佔為己有。表面上看過去風風光光的，私底下盡幹着見不得人的事兒。揣着聰明裝糊塗，懦夫，不過是……”
“住口！”胤祥勃然大怒，喝道，“把這個賤人給我關起來！”
紫姑被拖走了，屋內安靜下來。胤祥伸手將窩在自己胸口的腦袋挖出來。那張臉蒼白冰冷，目光無神。
“可有傷着？”胤祥柔聲問道。芷若無力地搖搖頭。
遠處的天慢慢開始淡去濃郁的黑色，鬧了這一下，時間不覺已過了一個多時辰。胤祥看看外頭，擁着芷若道：“天色尚早，你再去躺一會兒，我先將摺子寫完它！”他將搭在椅背上的披風替她圍上，寵溺地責她：“夜涼，出來不多加件衣服，也不怕凍着！”摟着她走到院子口，他鬆開手，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乖，回去小心些！我還有好多事兒沒做完，就不陪你了！”
胤祥進了屋去，芷若踱開步子，一時想不起自己該去何處。她腦子裏亂糟糟的，雙腳沒有邁向卧房，卻好像有自己想法似地直接朝柴房走去。
紫姑被關在那裏，門口兩個守衛見到福晉不敢阻攔，順從地將門打開。紫姑安靜地坐在地上，雙手抱着膝，如雕塑一般。黑暗攏在她四周，芷若看不清她的臉。
“紫姑……”芷若立在門邊，開口喚她。
“你想知道什麼？”聽到動靜，紫姑並未抬頭看她，悠悠地說道。
“我……”芷若頓了下。她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她從沒想過，那個紫姑竟然和胤唐有着牽扯。在她之前，他們有着什麼樣的故事呢？
“你是想知道我是怎麼愛上九爺的，還是想知道九爺以前的風流往事，亦或者是九爺他對你如何的情深意重？”紫姑冷嘲道，“只是不知道福晉心裏，現在究竟裝着誰呢？”
“我……”芷若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她內心深處埋藏着那個答案，但是卻無法對旁人提起。她垂下頭，輕聲地問：“你為什麼要那麼做？留在他身邊不好嗎？”她的心裏有個小小的期望，想知道更多關於胤唐的事兒，在她還沒有介入他的生活之前。
“留在他身邊，我只是一個無用的人。那麼多的女人，如飛蛾撲火般自動湧入他懷中。他縱橫花叢，從不留下真心，愛上他，只能是讓自己流淚，自己傷痛罷了。可是我還是……”一滴眼淚自紫姑眼角滑落，“我愛他，我就是愛他！我原只是一個孤女，那年冬雪遇見了他，如果沒有他，我早已凍死在風雪中。從那一刻起，我的心裏便只有他一人。十五歲那年，我主動要求九爺送我進宮裏去，當個下等侍女，替他做一個探子。我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博得他的側目。我不想做一個對他來說沒有用的女人，他想要的，我一定要想辦法幫他得到。我被分到侍侯十三爺這個不得寵的阿哥。我犧牲一切來努力獲得十三爺的信任，才得到九爺短暫的微笑。那都是因為你……”
紫姑的口吻突然充滿了憤恨，她的眼直視着芷若，毫不掩飾其中的恨意：“誰知道那樣一個情場浪子竟會不由自主地愛上你。他想着法兒寵你，愛你！他唯恐其他人將你奪走。我依着他的意思暗中阻礙十三爺接近你，豈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因為你，他再也不願見我一面！”
“他要我殺了十三爺！”紫姑眼裏呈現出一種迷亂的神色，“他說過，只要十三爺一死，他就會接我回去，接我回去……”她站起身子，狠狠地推桑着芷若：“你為什麼要攔我，為什麼？如果爺死了，你不是也可以回到他的身邊了嗎？為什麼攔着我，為什麼？”
她瘋了一樣抓住芷若的肩膀，驚得門外的侍衛連忙衝進來拉開兩人。
“福晉您先離開這兒吧！您要是有什麼事兒，爺那邊奴才可不好交代啊！”兩個侍衛一邊制住紫姑，一邊好聲兒地請芷若離開。
芷若慢慢退出柴房，轉身朝外頭走去。為什麼心會那麼痛，痛得五臟六腑都糾結在了一起。她原以為只是自己一個人的苦，一個人的淚，卻沒料到那麼多的人，陪着她一同在地獄裏煎熬！
她木然地往前走去，直到撞在一人懷裏，才住了腳步。胤祥抱住她，心疼得不得了：“怎麼又哭了？”她一摸自己的臉，涼涼的，真得是哭了呢！她無語，搖頭。
胤祥眯着眼，看着芷若來時的方向，喚來一個隨從：“把那賤人帶到大廳上，讓所有的人都到廳里候着！”他摟過芷若，帶着她來到花廳。
大清早，花廳里擠滿了人。有些個下人不明就裏，還沒有得到消息的，看見胤祥寒着一張臉，芷若又滿臉哀傷的樣子，嚇得老老實實地不敢說話，只相互間拿着眼神瞅着，打着暗號。
紫姑被帶了上來。經了一夜的折騰，她整個人已是神情委頓，衣衫髒亂，一副憔悴不堪的樣子。但一見到被胤祥抱在懷裏的女人，她的眸子立刻閃現出嫉恨的光彩，定定地注視着，似乎要用目光將之置於死地。
“行刺皇阿哥……你膽子倒是不小啊！知不知道這可是死罪？”胤祥端起桌上的茶杯，語氣冰冷的，心裏卻是一片迷茫。他至今仍然沒有辦法相信，那個總是沉默孤傲通常默不作聲的丫頭，那個陪伴他度過數年寂寞冰冷宮廷生活的女人，那個與他分擔喜怒、分享秘密的知已，居然是九哥派來監視他的眼線！
胤祥的幾個女人坐在一起，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頗受他寵信的女人，狼狽不堪的樣子。
“我只是要為我義父報仇！”紫姑被幾個侍衛壓迫着跪倒在地上，卻不屈服地高昂着頭，“如果不是義父，我早就活不到現在了！”
“哼，你想，你這麼為九爺賣命，如果你有個萬一，他會為你神傷片刻嗎？”這話明顯刺痛了紫姑，她別開頭，沉默不語。胤祥擺弄着杯子，繼續說道：“若是把你交給……刑部……應該可以讓九哥……好好兒地折騰一下了吧？”
芷若靠在胤祥懷裏，聽着兩人的交談，輕輕地抖着雙肩，正想說點什麼，卻見紫姑突然掙開制約，站起身來。她瞪着胤祥和芷若，正色道：“你以為，我會讓你威脅他？你做夢，你休想！”她趁着眾人反應不及，背過身子，一頭向牆上撞過去。
“啊……”尖叫聲在屋裏響成一片。大傢伙驚嚇過度，俱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面被鮮血染紅的牆。幾個膽小的丫頭，慌亂地相互抱在一起，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敢看。
芷若心裏不知被什麼刺了一下，第一個反應過來，奔過去蹲下想救紫姑。她拿帕子捂住那涓涓不息湧出血液的傷口，口上喊道：“快請大夫來，快救人啊！”
胤祥沒有發話，沒人敢動。
紫姑軟軟的身子無力地倚靠着牆坐着。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費勁地抓住芷若的手，血水不斷地從她口中湧出：“他那麼愛你，愛你。你可不可以……別再……折磨……他……可以嗎？求你……愛他……好好兒……愛他……求你……求……”
胤祥從後面上來，將芷若從地上抱起。那條紅艷艷的手絹像飄落枝頭的枯葉，輕輕地覆在紫姑面上，為她做最後的送行。
芷若大清早送了胤祥出門，回到屋裏剛坐下便止不住一陣頭暈噁心，險些將才吃下的早餐都給吐了出來。服侍她的喬姐忙端了水過來，疑道：“福晉您連着好幾天這樣了，要不要讓爺去宮裏請御醫來瞧瞧？”
見芷若一邊搖頭，一邊還是覺得不適，喬姐又道：“您莫不是又有了身孕？”
芷若搖搖頭，抬眼囑咐喬姐：“我沒事兒，只是有些不舒服，別大驚小怪的。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你先別跟任何人提起，包括爺。倘若不是懷孕，讓爺多失望啊！記住了沒有？”
“是！”喬姐似懂非懂地應承下來。她看着芷若的髮絲，突然臉上微紅，小聲兒地說道：“爺對福晉可真好……”
芷若抬起臉，看到喬姐面上略帶羨慕的表情，她笑了，愛幻想的年輕女孩呵，怎知生活的磨難和苦痛。她用輕快調侃地語氣斥她：“小丫頭，還未出閣，懂些什麼？是不是想十三爺把你收房？”
“福晉……”喬姐被這話兒羞紅了臉，扭着身子跑開了。
芷若端起茶杯，正要喝，卻又是一陣乾嘔。順着胸口，慌亂的情緒在腦子裏縈繞。上個月的月事不曾來過，她已經感覺到了。會是那一晚嗎？蜷緊手中的帕子，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
胤祥越來越忙，連着好幾個晚上都宿在書房裏沒有回屋。芷若後半夜從夢中醒來，摸摸身邊的位置是空的，不禁披上衣服下了床。外屋的喬姐聽到動靜，眯着眼睛爬起來問：“福晉有什麼吩咐？”
芷若走到門口看着外頭，夜黑風高，月明星稀，可以想見書房的燈還是亮的。身後的丫頭道：“爺必定還在寫摺子呢！”
“你睡下吧！我到院子裏走走……”芷若說著，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朝外走去，“你不用跟着，我馬上回來！”
穿過黝黑的花園，芷若朝着遠處微弱的燈光走去。夜的寒意侵擾着她，池邊樹枝的婆娑掩蓋了她的腳步。書房的窗半敞着。透過窗子，芷若看見胤祥趴在桌上，似乎是睡著了，手中的筆卻依然握在那兒，筆下是沒有寫完的摺子。桌上的燭火晃悠着，一閃一閃地在牆上投射出巨大的黑影。
芷若在窗外立了片刻，她知道這段日子胤祥的辛苦，正想進屋叫醒胤祥去休息，忽見遠處有個黑影慢慢移過來，一時卻邁不出這個腳步。那身影纖瘦細長，步履輕盈，顯見走過來的是個女子。到了門口，停住了腳，輕輕兒推開虛掩的門向里張望。藉著恍惚的燈光，芷若清楚地看到了那女子的側臉，正是胤祥的侍妾紫姑。
紫姑手上端着茶碗，往屋內張望，見到胤祥趴在桌上一動不動，便輕輕兒用手肘推開門跨了進去。這情形讓芷若不好意思現身，一時又不想離開，只好躲在陰暗處看着。
紫姑踩着緩慢的步子走到書桌邊，小聲兒地喚了幾聲“爺”。胤祥看來是累壞了，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將頭埋在臂彎里，還發出輕微的鼾聲。紫姑不再喚他，只將手中的盤子放下，自懷中掏出一物來。
燭光下，銀光刺眼，窗外的芷若突然伸手捂住檀口，將一聲驚呼硬生生地壓下——紫姑手中的東西赫然竟是一把匕首！
紫姑神色複雜，將匕首高高舉起，眼睛裏閃動着猶豫和矛盾。“吱咯”一聲，窗邊發出的響聲驚嚇了紫姑。她退後半步，扭頭看去，那裏黑糊糊的一片看不出任何東西。紫姑等了片刻，終於又鼓起勇氣執着匕首向胤祥逼近。胤祥一動不動，熟睡着，沒有一絲察覺。
紫姑的手輕顫着，卻堅定異常。眼看着慘劇即將發生，芷若尖叫着“住手”衝到屋內，質問道：“你在做什麼？”
聽到了身後的動靜，紫姑緊張的手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她沒料到居然在這個時刻還會有其他人出現。
芷若怒氣沖沖，呵斥道：“還不放下兇器！”
桌上的胤祥仍舊沒有動靜。紫姑半轉身子看向芷若，眼神中竟帶着濃重的恨意和嫉羨，彷彿要將她撕裂成碎片一樣。芷若被她的神情驚得呆了一呆，她迷惑不解，不知自己究竟哪裏得罪到了紫姑，讓她對自己有着這般的仇恨。
紫姑瞪着芷若，再一次提起手，要朝着胤祥刺過去。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風聲，紫姑感到有重物砸來，忙不迭地閃身，匕首也刺歪了方向，“砰”的一聲插入了距離胤祥頭顱不過寸許的桌面上。
一個北宋御制景泰描金花瓶被摔碎在地上，因為夜的靜謐使得瓷器的破裂發出了一聲巨響。院外值夜的侍衛被驚動了，正快步朝書房裏奔來。胤祥也因着這個聲音被吵醒，惺忪地抬起頭來。
眼前的匕首讓他瞬間有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震驚之餘，他抬眼掃了一圈屋內。兩個侍衛縮在門外沒敢進來。芷若立在花架邊，身邊的架子上已經空了，她滿臉的怒氣，瞪着立在書桌邊的紫姑。
“芷若！”胤祥從椅子上立起，“這是怎麼了？怎麼那麼晚都還沒有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芷若沒有理會他，眼睛還是瞅着紫姑。“為什麼？”她想不明白，她想不通紫姑有什麼理由要做出這種事情。
“到底怎麼了？”胤祥有些迷糊了。他繞過書桌走到屋子中間，看見紫姑臉上仇恨的表情，又望望插在桌上的匕首，突然領悟到了什麼。
“你做的？”他走到紫姑面前，“為什麼？什麼原因？我胤祥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的？”
紫姑抬起臉，冷笑道：“你害死了我義父！”她見胤祥露出不解的表情，接着補充道：“任伯安就是我義父！”
胤祥的眼突然眯攏，有些不可置信地說：“你竟是九哥派來的人？”
芷若聽了那個名字心中一緊，兩眼直直地望向紫姑。那人看向她的眼裏包含了不屑和譏諷，她突然明白了那其中的意義，是因為胤唐么？她開始同情地看着紫姑，愛一個人卻被迫留在另一個人身邊，那份苦，她明白！
紫姑知道自己已無退路，跨過去拔出桌上的匕首要做最後一搏。芷若見到紫姑的動作，奔過來拉住她的手臂。兩個人糾纏在一起，胤祥急忙上前插入其中，把芷若護在懷裏，單手扭住了紫姑。兩個侍衛聽了胤祥的命令，上前抓住了紫姑。
紫姑失了自由，仍不甘心地掙扎着，她恨恨地看着擁在一起的兩人，啐了一口痰道：“我恨你！”
芷若靠在胤祥懷中，渾身無力。怎麼會如此，同室操戈，多麼殘酷的場面，為何她就是躲不開呢？她顫抖着，把臉埋進胤祥懷裏，可是耳朵里卻不停地傳來紫姑激動的聲音：“誰做了壞事，誰自個兒心裏明白！為了權勢，在背後痛下殺手；為了女人，使盡手段佔為己有。表面上看過去風風光光的，私底下盡幹着見不得人的事兒。揣着聰明裝糊塗，懦夫，不過是……”
“住口！”胤祥勃然大怒，喝道，“把這個賤人給我關起來！”
紫姑被拖走了，屋內安靜下來。胤祥伸手將窩在自己胸口的腦袋挖出來。那張臉蒼白冰冷，目光無神。
“可有傷着？”胤祥柔聲問道。芷若無力地搖搖頭。
遠處的天慢慢開始淡去濃郁的黑色，鬧了這一下，時間不覺已過了一個多時辰。胤祥看看外頭，擁着芷若道：“天色尚早，你再去躺一會兒，我先將摺子寫完它！”他將搭在椅背上的披風替她圍上，寵溺地責她：“夜涼，出來不多加件衣服，也不怕凍着！”摟着她走到院子口，他鬆開手，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乖，回去小心些！我還有好多事兒沒做完，就不陪你了！”
胤祥進了屋去，芷若踱開步子，一時想不起自己該去何處。她腦子裏亂糟糟的，雙腳沒有邁向卧房，卻好像有自己想法似地直接朝柴房走去。
紫姑被關在那裏，門口兩個守衛見到福晉不敢阻攔，順從地將門打開。紫姑安靜地坐在地上，雙手抱着膝，如雕塑一般。黑暗攏在她四周，芷若看不清她的臉。
“紫姑……”芷若立在門邊，開口喚她。
“你想知道什麼？”聽到動靜，紫姑並未抬頭看她，悠悠地說道。
“我……”芷若頓了下。她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她從沒想過，那個紫姑竟然和胤唐有着牽扯。在她之前，他們有着什麼樣的故事呢？
“你是想知道我是怎麼愛上九爺的，還是想知道九爺以前的風流往事，亦或者是九爺他對你如何的情深意重？”紫姑冷嘲道，“只是不知道福晉心裏，現在究竟裝着誰呢？”
“我……”芷若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她內心深處埋藏着那個答案，但是卻無法對旁人提起。她垂下頭，輕聲地問：“你為什麼要那麼做？留在他身邊不好嗎？”她的心裏有個小小的期望，想知道更多關於胤唐的事兒，在她還沒有介入他的生活之前。
“留在他身邊，我只是一個無用的人。那麼多的女人，如飛蛾撲火般自動湧入他懷中。他縱橫花叢，從不留下真心，愛上他，只能是讓自己流淚，自己傷痛罷了。可是我還是……”一滴眼淚自紫姑眼角滑落，“我愛他，我就是愛他！我原只是一個孤女，那年冬雪遇見了他，如果沒有他，我早已凍死在風雪中。從那一刻起，我的心裏便只有他一人。十五歲那年，我主動要求九爺送我進宮裏去，當個下等侍女，替他做一個探子。我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博得他的側目。我不想做一個對他來說沒有用的女人，他想要的，我一定要想辦法幫他得到。我被分到侍侯十三爺這個不得寵的阿哥。我犧牲一切來努力獲得十三爺的信任，才得到九爺短暫的微笑。那都是因為你……”
紫姑的口吻突然充滿了憤恨，她的眼直視着芷若，毫不掩飾其中的恨意：“誰知道那樣一個情場浪子竟會不由自主地愛上你。他想着法兒寵你，愛你！他唯恐其他人將你奪走。我依着他的意思暗中阻礙十三爺接近你，豈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因為你，他再也不願見我一面！”
“他要我殺了十三爺！”紫姑眼裏呈現出一種迷亂的神色，“他說過，只要十三爺一死，他就會接我回去，接我回去……”她站起身子，狠狠地推桑着芷若：“你為什麼要攔我，為什麼？如果爺死了，你不是也可以回到他的身邊了嗎？為什麼攔着我，為什麼？”
她瘋了一樣抓住芷若的肩膀，驚得門外的侍衛連忙衝進來拉開兩人。
“福晉您先離開這兒吧！您要是有什麼事兒，爺那邊奴才可不好交代啊！”兩個侍衛一邊制住紫姑，一邊好聲兒地請芷若離開。
芷若慢慢退出柴房，轉身朝外頭走去。為什麼心會那麼痛，痛得五臟六腑都糾結在了一起。她原以為只是自己一個人的苦，一個人的淚，卻沒料到那麼多的人，陪着她一同在地獄裏煎熬！
她木然地往前走去，直到撞在一人懷裏，才住了腳步。胤祥抱住她，心疼得不得了：“怎麼又哭了？”她一摸自己的臉，涼涼的，真得是哭了呢！她無語，搖頭。
胤祥眯着眼，看着芷若來時的方向，喚來一個隨從：“把那賤人帶到大廳上，讓所有的人都到廳里候着！”他摟過芷若，帶着她來到花廳。
大清早，花廳里擠滿了人。有些個下人不明就裏，還沒有得到消息的，看見胤祥寒着一張臉，芷若又滿臉哀傷的樣子，嚇得老老實實地不敢說話，只相互間拿着眼神瞅着，打着暗號。
紫姑被帶了上來。經了一夜的折騰，她整個人已是神情委頓，衣衫髒亂，一副憔悴不堪的樣子。但一見到被胤祥抱在懷裏的女人，她的眸子立刻閃現出嫉恨的光彩，定定地注視着，似乎要用目光將之置於死地。
“行刺皇阿哥……你膽子倒是不小啊！知不知道這可是死罪？”胤祥端起桌上的茶杯，語氣冰冷的，心裏卻是一片迷茫。他至今仍然沒有辦法相信，那個總是沉默孤傲通常默不作聲的丫頭，那個陪伴他度過數年寂寞冰冷宮廷生活的女人，那個與他分擔喜怒、分享秘密的知已，居然是九哥派來監視他的眼線！
胤祥的幾個女人坐在一起，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頗受他寵信的女人，狼狽不堪的樣子。
“我只是要為我義父報仇！”紫姑被幾個侍衛壓迫着跪倒在地上，卻不屈服地高昂着頭，“如果不是義父，我早就活不到現在了！”
“哼，你想，你這麼為九爺賣命，如果你有個萬一，他會為你神傷片刻嗎？”這話明顯刺痛了紫姑，她別開頭，沉默不語。胤祥擺弄着杯子，繼續說道：“若是把你交給……刑部……應該可以讓九哥……好好兒地折騰一下了吧？”
芷若靠在胤祥懷裏，聽着兩人的交談，輕輕地抖着雙肩，正想說點什麼，卻見紫姑突然掙開制約，站起身來。她瞪着胤祥和芷若，正色道：“你以為，我會讓你威脅他？你做夢，你休想！”她趁着眾人反應不及，背過身子，一頭向牆上撞過去。
“啊……”尖叫聲在屋裏響成一片。大傢伙驚嚇過度，俱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面被鮮血染紅的牆。幾個膽小的丫頭，慌亂地相互抱在一起，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敢看。
芷若心裏不知被什麼刺了一下，第一個反應過來，奔過去蹲下想救紫姑。她拿帕子捂住那涓涓不息湧出血液的傷口，口上喊道：“快請大夫來，快救人啊！”
胤祥沒有發話，沒人敢動。
紫姑軟軟的身子無力地倚靠着牆坐着。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費勁地抓住芷若的手，血水不斷地從她口中湧出：“他那麼愛你，愛你。你可不可以……別再……折磨……他……可以嗎？求你……愛他……好好兒……愛他……求你……求……”
胤祥從後面上來，將芷若從地上抱起。那條紅艷艷的手絹像飄落枝頭的枯葉，輕輕地覆在紫姑面上，為她做最後的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