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1952年的台灣之行
在美國流亡的9年裏,胡適曾經兩次回到台灣。
第一次是1952年11月19日回台灣大學講學,此行受到台當局的熱烈歡迎與隆重接待。蔣經國代表其父“總統”蔣介石,以及教育界、學術界的人士約有一千餘人到機場迎接,幾十位攝影記者擁上前為胡適拍照,許許多多的人爭着同他握手。
胡適感動地說:“我今天好像是做新娘子。”
當晚蔣介石設宴款待胡適。12月22日上午又請胡適陪同在新竹檢閱部隊。
胡適與台灣有着特殊的情緣,可以說,他最快樂的童年時光是在台灣度過的。
1893年4月8日,胡適與母親馮順弟、四叔介如、二哥嗣櫃、三哥嗣棲和一個老媽子6人一起,第一次踏上台灣這片土地。那時胡適才1歲零4個月。他們先到台南,在台南“道署”附近住了9個多月,也就是今天台南市中區永福路北段永福國民學校內。
1894年1月20日,胡適與母親一行6人又隨父親胡傳從台南來到台東,這時,胡傳也由台南鹽務總局提調,升任為代理台東直隸州知州一職。在台東,胡適共住了1年零18天。
在台南、台東近兩年的時間,與父母團聚在一起,是胡適最難忘的時光。父親公務閑暇之時,就會剪一些紅紙方箋,用毛筆工工整整地寫上楷書,然後教他們母子認字。
其間中日甲午戰爭爆發,1895年2月7日,胡適及母親一行被迫離開台灣,這一天也是3歲1個月零21天的胡適所見父親的最後一面。
1952年12月1日,胡適在台灣大學做關於“治學方法”的演講。就是在這次講演中,他提出了他那有名的“大膽地假設,小心地求證。”
雖然日程安排得很緊,但胡適還是擠出時間故地重遊,他先赴台南,顯然是想追憶自己嬰幼兒時的記憶。
12月26日上午6時,胡適在老友楊亮功、教廳視察楊日旭陪同下由台北乘車來到台南,台南各界首長及各校學生400餘人在車站歡迎。
9時30分,胡適在市長的陪同下,赴民族英雄鄭成功祠獻花。10時到永福國校參觀其幼年住所。
在1953年1月30日台南出版的《台南文化》第二卷第四期上,有一篇題目為“維桑與梓必恭敬止——胡適之先生台南訪舊追記”的文章,對胡適參觀永福國校做了詳細的記述。
“胡先生來了,汽車停處,胡先生下車,後面跟着一大堆人,永福國校的林校長扶着一位優雅的小女朋友向他獻花,照相的人多半蹲着身子拍照,小朋友們鼓掌歡呼,其他的人則趨前歡迎……這場面很使胡先生感動,他頻頻向孩子們擺手,連聲謝謝。今天真可說是孩子們的世界,孩子們的聲音歡悅地響着,其實此時此地與孩子們的聲音相呼應的胡先生,在六十年前在這同一地方也是個孩子,而且是更小的孩子,他那時是個孤獨的鹽務提調的少爺,是缺少同伴聽不到這樣歡悅的聲音的……
“走過操場,胡先生被導引到一個樸陋的老樓房裏去。這是前清台灣道署遺留至今未毀的一棟僅存的房子,它在這個學校里,本來因為位置最偏、光線最壞,所以一向就被當做倉庫。……不管它是不是胡先生的舊居,總算是道署舊物,應該與他有關係。於是清理打掃,掛起‘胡適紀念館’的招牌來……參觀以後,就是照相的節目,接着又植樹,種了一棵榕樹。
“題字算是胡先生訪問故居中最重要而嚴肅的節目了。紙筆墨早已準備好,胡先生走到幕內提起筆來,沾墨略加思索,便在紙上寫‘維桑與梓’四個字。筆太粗了,當他沾墨再要寫下去時,一點墨滴在‘維’字的左上角邊了,湮了一塊。他叫人拿來小刀,把湮了的那一截親自割去(一位教師接去那割去的紙要揉時,旁邊的幾個人馬上不約而同地出聲禁止,那位教師也才覺得那一片紙的貴重,而收了起來,這真是他意外的收穫)。他換了一支較小的筆重新題上“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八個兩寸見方的字,站在他後面的他的一個朋友,看了連聲讚美他典故用得確當。……胡先生寫字時全收斂起笑容,左手還執着他剛才割紙的小刀,聚精會神地在題字。……他寫完‘兄’字,不意又重複了一個‘兄’字,他的一個朋友叫他換紙,他說不必,略一停頓便把‘兄’字改成看不出彆扭的‘弟’字了。寫完了,永福國校的家長會長黃伯祿先生又拿來一張紙請題,這回他毫不思索,大大地題上“遊子歸來”四個大字。從這兩幅字,我們可想像出此時胡先生懷念故居的恭敬。同時也可知道這桑梓舊地一定教他懷念他那為官幹練正直的父親,和那髮長垂地既是慈母又兼嚴父的母親。”
當時在胡適故居,有記者問胡適這房子是先生當年的故居否,胡適笑着說:“那時候太小,記不得了。”
10點45分,胡適離開永福國民學校,中午,台南市各界聯合設宴歡迎胡適,宴會上,市長對胡適推崇備至,並稱胡適為台南人,胡適也十分高興地起立致謝,並愉快地接受市長稱他為台南人。
第二天中午,也就是1952年12月27日中午,胡適趕到台東,重溫他兒時的舊夢。1963年7月,台北建國出版社出版的姚漢秋的《採訪十五年》一書,在《胡適與台東》一文中記述到:
“也許台東是胡氏少時的故居,因此他對台東的事務都很感興趣。在各地歡宴席中,吳縣長提起菜盤中的生魚是台東的特產,他特別感到好奇,多吃它一二斤。也許重臨台東,曾經激起他兒時的模糊記憶,所以當演講完畢,當坐車緩緩馳行於人群當中,看見環繞汽車的兒童,倍覺親熱,不斷撫摸這些孩童……
“胡氏滯留台東的時候,曾到卑南鄉檳榔村阿里擺番社去憑弔他兒時故居。據調查,胡博士少時住所已變成小荒丘,附近已成河道,而他父親當年的朋友已去世數月,使胡氏不能獲悉當年狀況而感到遺憾!因此胡先生只有和當地山胞合拍一照而已。但是值得留念的是胡父交卸知州時,曾把官服一襲送給名海丹的山胞,此襲官服已由台東文獻會徵求海丹的女兒同意,交給該會保存,胡氏並曾親眼看到,此服現仍完整如新。”
台東縣政府為了紀念胡適蒞臨,還把火車站前的光復路改為鐵花路(胡適父胡傳字鐵花),胡適高興之餘,還為各界首長題字,甚至為伺候他的女傭及為他照相的師傅題字,這讓他們個個喜出望外。臨離開台東時,胡適又栽種了兩棵樹,捐出了7200元,作為獎勵台東籍的大專學生的獎學金。
台灣學者黃純青最佩服胡適的學問、人品,他比胡適年長18歲。這一次胡適從美國來到台灣,他寫了一篇2000字的文章,發表在11月29日的《中央日報(副刊)》上,題目為“台灣與胡適”。文章中,黃純青帶着驕傲的心情宣佈:“台灣確是胡適博士之識字發祥地;台灣確是名聞天下的權威學者胡適之識字發祥地”。
胡適赴台南、台東故地訪舊后,回到台北。
1953年1月6日,在台灣省文獻委員會歡迎會上演講時,他大聲稱自己是“半個台灣人”,並且說:“黃(純青)先生說我是台灣人,的確台灣是我的第二故鄉,幼年時我曾在台灣住過一年又十個月。這次我到台南、台東等地,曾種了一株榕樹,兩株樟樹,據說這兩種樹都有很長的壽命,將來長大了,也許有一個小小掌故的地位,也可以說替將來的台灣文獻捏造一些掌故。”
的確,台南、台東給幼年的胡適留下了美好的回憶,多年過去了,胡適回憶起來依然是清晰的,“我雖然小時候在台灣住過,可是並不會講台灣話,現在還記得的,只曉得吃飯叫‘呷板’,吃粥叫‘呷米’。”當時,台灣島內有許許多多隨國民黨敗退來台的外省人,台灣人稱這些人為“阿山”,而自稱“阿海”,他們許多人認為胡適是台灣人是阿海。
除了蔣氏父子外,胡適這次回台灣還和其它政要與黨國元老如陳誠、朱家驊、谷正綱、王寵惠、吳稚暉、于右任、程天放等有或多或少的接觸。
胡適在台灣一共逗留了兩個月。離開之前的晚上曾晉謁蔣介石,兩人進行了範圍廣泛的長談。談話中,胡適說台灣沒有言論自由,說“憲法只許總統有減刑與特赦之權,絕無加刑之權。而總統屢次加刑,是違憲甚明。然整個政府無一人敢向總統如此說!總統必須有諍臣一百人,最好一千人。開放言論自由,即是自己樹立諍臣千百人也”。
蔣介石在日記里說這次談話“對余個人頗有益也”,認為胡適的意見是“金石之言”,讓他頗為感動,評價胡適是其“平生之諍友”。
第二天(1953年1月17日),胡適乘機赴日本東京轉飛美國,他對代表蔣介石到機場送行的蔣經國說:“總統對我太好了。昨天我們談得很多,請你替我謝謝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