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逐邊鎬攻入潭州府 拘劉言計奪武平軍

第五十回 逐邊鎬攻入潭州府 拘劉言計奪武平軍

卻說慕容彥超,困守兗州,已是勢窮力竭,並且素性貪吝,所括民財,半犒兵士,半充囊橐,因此士無鬥志,相繼出降。周主郭威,又親至城下,督軍猛攻,眼見得保守不住,彥超無法可施,竟至鎮星祠中,禳災祈福。這鎮星祠乃是何神?原來彥超將反,有術士占驗天文,謂鎮星行至角亢,角亢為兗州分野,當邀神祐彥超信為真言,特設一祠,令民家遍立黃幡,每日一祭。此時窮蹙無計,不得不仰求星君。驀聞城被摧陷,急忙出祠督戰,那周軍似潮沖入,怎能招架得住?巷戰良久,手下兵皆潰散。再奔至鎮星祠旁,放起一把無名火,將祠毀去,然後馳入府署,挈妻投井,頃刻溺斃。子繼勳率殘眾五百人,出奔被擒,立即磔死。彥超梟屍,所有家族,悉數誅夷。應該如此。兗州平定,周主留端明殿學士顏衎,權知兗州軍府事,降泰寧軍為防禦州,並欲盡誅彥超將佐。翰林學士竇儀,心下不忍,特商諸宰臣馮道、范質,請他釋免。兩宰臣面奏周主,說是脅從罔治,周主乃赦罪不問。

啟蹕赴曲阜縣,謁孔子祠,行釋奠禮。登殿將拜,左右勸阻道:“孔子乃是陪臣,不當受天子拜!”周主道:“孔子為百世帝王師,難道可不敬禮么?”遂虔誠拜訖,命將祭器留藏祠中。又至孔林拜孔子墓,訪得孔子四十三世孫孔仁玉,命為曲阜令;顏淵後裔顏涉,命為主簿。即令視事。仍飭兗州修葺孔祠,永禁墓旁樵採,然後還都,飲至犒賞,當然有一番手續。

過了數日,德妃董氏,病歿宮中。天子悼亡,免不得輟樂舉哀,飾終盡禮。董氏鎮州人,本嫁同里劉進超。進超仕晉,充內廷職使。遼兵犯闕,進超殉難,董氏嫠居洛陽。漢高祖自太原入京師,郭威從軍過洛,聞董氏德藝兼長,納為妾媵。後來出鎮鄴中,只命董氏隨行,所以家屬被屠,董氏幸得脫禍。及威已稱帝,中宮虛位,但冊董氏為德妃,攝掌宮事。至此竟遭病歿,享年三十九歲。總覺命薄。敘出董氏,補前文所未逮。

郭威既悲妃歿,復觸舊痛,好幾日不願視朝。接連是天平節度使高行周,病終任所,又輟朝數日,猶幸內外無事,朝政清閑。唯冀州邊境,為遼兵所掠,由都監杜延熙,一鼓驅退,倒也損失有限,不足廑憂。既而武平軍留後劉言,遣牙將張崇嗣入奏,報稱收復湖南,願如馬氏故事,乞請冊封。周主留館來使,又有一番廷議,處置湖南事宜。

自唐將邊鎬入據長沙,潭民市不易肆,稱鎬為邊菩薩,一體悅服。後來鎬佞佛設齋,築寺置觀,所入賦稅,除貢獻金陵外,盡充佛事,浮費無節,凡地方一切政治,置諸不理,於是潭人失望。菩薩本來高擱,望他奚為?南漢內侍省丞潘崇徹,及將軍謝貫,乘機攻郴州。鎬出兵與爭,大敗奔還。郴州被陷。鎬坐失軍威。

唐指揮使孫朗、曹進,從鎬平楚,部下所得廩給,反不及湖南降卒,軍士已有怨言。唐復遣郎中楊繼勳等,征取湖南租稅,務從苛刻,行營糧料使王紹顏,希承繼勳意旨,克減軍糧,益激眾怒。孫朗、曹進,投袂奮起,率部眾入攻紹顏,紹顏走匿囷下,屏息無聲。大眾四覓無着,轉趨府署,向鎬要求,請斬紹顏以謝將士。鎬含糊應允,待孫朗等退歸營中,並不將紹顏取出,梟首示眾。所以孫、曹兩人,並謀殺鎬,夜率部眾焚府門,適值天雨,屢燃屢滅。鎬本有戒心,至是聞府門被火,出兵格鬥,且令傳吹鼓角,作將旦狀。孫朗等墮入鎬謀,恐天曉軍集,轉難脫身,不如斬關出去,往投朗州,一聲吆喝,麾退黨徒,紛紛投關出城,夤夜向朗州奔去。

走了兩三日,方抵朗州城外,求見劉言。言召他入署,問明原委,很是喜歡。王逵在旁問朗道:“我欲再取湖南,恐唐兵來援,多一阻礙,奈何?”朗答道:“朗臣唐數年,備知底細,現在朝無賢臣,軍無良將,忠佞無別,賞罰不當,得能保守淮南,已是幸事,還有何暇兼顧湖南?朗願為公前驅,取湖南如拾芥呢!”朗為唐臣,嗾人往取湖南,亦非好人。逵心亦喜,厚待孫朗及曹進,整兵治艦,預謀大舉。

唐主璟方用馮延己、孫晟同平章事。兩相意見未合,晟嘗語左右道:“金杯玉碗,乃竟盛狗矢么?”延己聞言,恨晟益深。唐主嘗遣將軍李建期出屯益陽,使圖朗州,又命知全州事張巒,兼桂州招討使,使圖桂州。兩軍出駐多日,未聞報功,唐主召語馮延己、孫晟道:“楚人歸我,意在息肩。我未能撫息瘡痍,反欲勞民費財,恐失楚意。現欲將桂林、益陽兩處戍軍,悉數調回,特授劉言旌節,俾得息兵,卿等以為何如?”孫晟道:“陛下誠念及此,不但安楚,並足安唐。”延己勃然道:“臣意以為非是,前出偏將下湖南,遠近震驚,一旦三分失二,適令他人藐視。請委任邊將窺察形勢,可進即進,可退乃退。”唐主因遣統軍使侯訓,率兵五千,往與張巒合兵,共攻桂州。訓與巒聯軍南下,將到桂州城下,被南漢兵內外夾擊,殺得大敗虧輸。訓竟戰死,巒收殘卒數百人,奔回全州。敗報到了唐延,唐主決擬召回李建期,授劉言為節度使。偏馮延己又出來反對,謂宜召言入朝,察他舉止,果肯效順,再授旌節未遲。唐主乃遣使至朗州,召言入朝。言與王逵密商行止,逵答道:“武陵負江面湖,帶甲百萬,怎甘拱手讓人!況邊鎬撫字無方,士民不附,可一戰成擒,怕他甚麼?”言尚在沉吟,逵又道:“行軍貴速,一或遲延,反令鎬得為備,不易進攻了。”乃遣歸唐使,佯約入朝。一面召集何敬真、張仿、蒲公益、朱全琇、宇文瓊、彭萬和、潘叔嗣、張文表等牙將,皆授指揮使,令周行逢為行軍司馬。部署隊伍,即日發兵。行逢善謀,文表善戰,叔嗣善衝鋒,三人情好頗深,和衷共進。王逵為統軍元帥,分道趨長沙,令孫朗、曹進為先鋒,直抵沅江,擒住唐都監劉承遇,收降唐軍校李師德,乘勝進逼益陽,用着大刀闊斧,砍入唐守將李建期寨內。建期慌忙抵敵,被孫朗、曹進二將,繞住廝殺。張文表、潘叔嗣,持槊助戰,任你建期如何力大,也被他七手八腳,活捉了去。所有戍兵二千人,盡行授首,一個不留。嗣是朗兵水陸並進,勢如破竹,破橋口,入湘陰,直薄潭州。這位大慈大悲的邊菩薩,變做無人無勢的邊和尚,自知不能敵朗兵,慌忙遣使乞援。怎奈遠水難救近火,唐兵不能速到,朗兵已是登城。邊鎬棄城夜走,吏民俱潰,人多馬雜,把醴陵橋門踏斷,溺死壓死,共約一萬餘人。得之甚易,失亦甚易。

王逵入城視事,自稱武平軍節度副使,權知軍府事,遣何敬真等追鎬。鎬已狂竄回去,追趕不及,但殺死潰卒五百名。逵又令蒲公益攻岳州,唐岳州刺史宋德權,及監軍任鎬,不戰即潰。湖南各州縣唐吏,聞風震慄,相繼遁去。從前馬氏嶺北故土,一古腦兒歸入劉言,只郴、連二州,為南漢有。王逵復欲攻取郴州,自督諸軍及峒蠻,共約五萬人,將郴州圍住。南漢將潘崇徹,夤夜趨救,出其不意,掩擊朗兵,朗兵大敗。

王逵走還,乃發使至朗州,請劉言入主長沙。言不願舍朗,因上表周廷,報捷稱臣。且稱潭州殘破,乞移使府治朗州。周主與群臣會議,大眾都主張招撫,乃於廣順二年正月,表劉言為武平節度使,兼朗州大都督,升朗州為湖南首府,位出潭州上。王逵為武安節度使,周行逢為武安行軍司馬,何敬真為靜江節度使,朱全琇為靜江節度副使,張仿為武平節度副使。這詔旨頒到朗州,劉言以下,統皆拜受。

唯唐主璟因敗懲罪,削邊鎬官爵,流戍饒州,斬宋德權、任鎬,罷馮延己、孫晟為左右僕射,自悔前失,乃議休兵息民。左右勸璟道:“陛下能數十年不用兵,國可小康。”璟憤然道:“璟將終身不用兵!何止數十年哩!”豈千年不死耶?不到數月,復召馮延己為相,廷臣統呼為怪事。這且待后再表。

且說王逵入潭州后,與何敬真、朱全琇等,各置牙兵,分廳視事,吏民幾不知所從。有時宴集諸將,也不辨尊卑,不分主客,彼此喧呶,毫無規律。逵引以為憂。唯周行逢、張文表二人,事逵盡禮。每有政議,逵倚二人為左右手。敬真全琇,未免疑逵,且已受周廷命令,往鎮靜江軍,當即辭去。逵得拔去眼中釘,恰也心慰。唯自恃有功,不肯為劉言下,平居與言通書,詞多倨傲。言不肯容忍,積成嫌隙,隱欲圖逵。

逵頗有所聞,時常戒懼。行逢亦語逵道:“劉言與我輩不協,敬真、全琇,又與公有隙,若不先下手,將來兩路發難,公將如何處置!”逵答道:“君言甚是,逵早已加憂,苦無良策!”行逢與逵附耳數語,逵大喜道:“與公除凶黨,同治潭、朗,尚復何憂?”遂遣行逢至朗州,進謁劉言。言問他來意,行逢道:“南漢已興兵入寇,全、道、永三州,統已吃緊,行逢特來報聞!”言說道:“王節度何不出御?”行逢道:“南漢勢大,非潭州兵力,所能抵禦,須合武平、靜江兩路軍馬,方足卻寇。”言躊躇半晌,方答語道:“我處兵馬不多,且是軍閫要地,不便遠離,看來只好檄調靜江軍,與潭軍會同禦敵罷!”正要你出此策。行逢道:“如此甚妙,請大都督照行!”言遂檄令何敬真為南面行營招討使,朱全琇為先鋒使,促赴潭州會師,共御南漢。

行逢辭言先歸,復進逵密計,逵待敬真、全琇到來,出郊迎勞,相見甚歡。兩人問及敵情,逵答道:“我已撥兵往堵,想寇勢不即蔓延,公等遠來,且入城休息,緩日往剿便了!”遂邀敬真、全琇入城,擺酒接風,並召入美妓侑酒,惹得兩人眼花撩亂,情志昏迷。飲罷散席,仍囑各妓留侍客館,夜以繼日。俗語說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敬真、全琇,一住數日,幾與各妓結不解緣,朝朝暮暮,憐我憐卿,還記得甚麼軍事。逵又日供佳釀,兼給嘉肴,使他酒食流連,沈湎不醒。一面又着人至朗州,再請濟師。

劉言又撥指揮使李仲遷,率部兵三千,到了潭州。逵使與敬真相見,敬真令他先發,趨往嶺北,待着后軍。仲遷率兵逾嶺,在嶺北紮營數日,並不見敬真到來,亦未聞有甚麼南漢兵。正在驚疑得很,那都頭符會,因士卒思歸,竟劫仲遷還朗州。都在行逢計中。

敬真尚留居館中,鎮日昏醉,忽來了朗州使人,傳劉言命,責敬真玩寇荒宴,把他縛住,送入潭州獄中。敬真醉眼矇矓,怎知真偽?其實朗州使人,是由潭卒假扮,就是南漢入寇,也由行逢捏造出來。朱全琇聞變急遁,由逵派兵追捕,也即拿還。當下從獄中牽出敬真,與全琇同斬市曹。並遣人報知劉言,誣稱敬真全琇,私通南漢,託故逗留,不得不軍法從事。李仲遷等私自逃歸,亦請加罪。言召詰仲遷,仲遷歸罪符會,言竟將符會梟首,覆報王逵。

行逢復語王逵道:“武平節度副使李仿,系敬真親戚,仿若不除,將為敬真復讎。公宜加意預防!”逵即轉達劉言,請遣副使李仿,會同禦寇。言本是個笨伯,一次中計,尚不覺悟;復遣仿至潭州。逵又殷勤迎入,設宴待仿,帳后暗置伏兵。待至酒意半闌,擲杯為號,立見伏兵殺出,將仿剁成肉泥。於是留行逢守潭州,由逵自率輕騎,往襲朗州。

朗州毫不防備,被逵掩入,直趨府署。指揮使鄭珓,出來攔阻,未曾開口,項下已着了一刀,倒地而死。劉言聞變,尚不知為何因,冒冒失失的走將出來,兜頭碰着王逵,逵麾動徒眾,將言擁至別館,拘禁起來。朗州兵士,倉皇欲遁,逵下令城中,謂言通款南唐,故特問罪。此外概不株連。兵士未沐言恩,哪個肯來助言,況朗州本由逵奪取,言不過坐享成功,各軍又多逵故部,樂得依從逵命,得過且過。

逵安然據朗,奉表至周,也說劉言欲舉周降唐。唯又添出許多誑語,謂言欲攻潭州,部眾不從,將他幽禁,臣至朗州撫安軍府,幸得平定,仍移軍府至潭州,特此奏聞。周主郭威,雖然明睿,究竟相隔太遠,無從辨別虛實。且湖南是羈縻地,更不必詳細詰究,但教稱臣納貢,不妨俯從,因即派通事舍人翟光裔,宣撫王逵,悉如所請,且授逵為武平軍節度使,兼中書令。逵厚贐光裔,送他還周,自取朗州圖籍,還居潭州。別遣潘叔嗣往殺劉言。言鎮朗州凡三年,朗人嘗號言為劉咬牙。先是有童謠云:“馬去不用鞭,咬牙過今年。”鞭邊音通,邊鎬徙馬氏,劉言逐邊鎬,王逵又殺劉言,是童謠亦已應驗了。暫作一束。

且說鎮寧節度使郭榮,蒞鎮以後,由周主選擇朝臣,令為僚佐。用王敏、崔頌為判官,王朴為掌書記,皆一時名士,輔導有方。榮妻劉氏,曾封彭城縣君,前時留居大梁,為劉銖所屠。至周主即位,追封劉氏為彭城郡夫人,復因榮斷弦待續,另為擇配。榮聞符彥卿女,智足保身,嫠居母家,未曾他適,特請諸義父,願納為繼室。周主本認符氏為義女,樂得為養子玉成,遂致書彥卿,求為義媳。彥卿自然遵命,當將嫠女送至澶州,與榮結為夫婦。怨女曠夫,各得其所,自不消說。回應四十三回。

榮在鎮二年,屢請入朝,王峻時已入相,忌榮英明,輒從旁沮止。會黃河決口,峻奉命巡視,榮覷隙陳情,再乞入覲。果得周主批准。即日啟行,馳詣闕下,父子相見,止孝止慈,即授榮為開封尹,兼功德使,加封晉王。王峻得知消息,遽自河上返大梁,固請辭職,周主不許。峻再乞外調,復經周主慰留,且命兼領平盧節度使。峻尚連章求解相職,並辭樞密,好幾日不出視事。周主令近臣徵召,仍然託疾不朝。嗣後因樞密直學士陳同,與峻相善,特遣他傳示諭旨,謂峻再不出,當親臨視疾。峻乃不得已入謁。周主雖溫顏勸勉,心下已存芥蒂。峻尚不知返省,屢有請求,遂令患難君臣,凶終隙末,免不得變起臉來。小子有詩譏王峻道:

難得功臣保始終,鳥飛已盡好藏弓;

如何恃寵成驕態,坐使勛名一旦空!

欲知王峻如何得罪,容俟下回續詳。

有邊鎬之俘馬氏,即有劉言之逐邊鎬,有劉言之逐邊鎬,即有王逵之殺劉言。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已隨其後,特當局未之覺耳。且劉言為逵所推,而逵殺之,何敬真、朱全琇等,佐逵成功,而逵並殺之;爭權攘利,不殺不止,彼後世之擁兵求逞,釀成戰禍者,何一不可作如是觀也!本回敘王逵之攻潭州,寫得非常踴躍,及其圖朗州也,又寫得非常鬼秘,此由筆性之妙,足奪人目,不得以尋常小說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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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史通俗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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