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死別
韓芊蕪從矇矓中醒來,身邊坐着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她猛地坐起身。
“晨!”
安以風按住她正在輸液的手:“大嫂,你冷靜點。”
“他沒死對不對?他的身體那麼好,怎麼可能心臟病突發?你一定在騙我!”
“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點,你就這麼認為吧。”
“他一定是想給我個驚喜,他是不是想給我個最浪漫的婚禮?”
安以風剛要說話,一個保鏢進來:“風哥,有警察想見你。”
“我沒空!”
他話音剛落,兩個警察已經進門:“安以風,我們現在懷疑你謀殺韓濯晨,請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安以風霍然起身:“你說什麼?”
“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每句話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滾!馬上給我滾!”安以風的聲音很可怕。
韓芊蕪一驚,忽覺血液一陣倒流,下腹陣陣劇痛。她拔掉手上的針頭爬下床:“你們說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警察沒理她,對安以風說:“我們從一間酒吧門口的監控錄像里看見韓濯晨是被人槍殺的。酒吧的人證實,是你約了他。你們在酒吧起了爭執,他憤然離開。還有個醫生說,昨天晚上韓濯晨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渾身是血,還沒進手術室就停止了呼吸,是你逼他們把死亡證明寫成心臟病突發,還威脅他們誰都不許說,是這樣吧?”
“是又怎麼樣?”
“你今天一大早就把他的屍體火化了,連他的太太都沒有見到他的最後一面,為什麼?你知不知道,你無權在警方沒有驗屍的情況下火化死於槍殺的被害人屍體。”
“你們頂多告我妨礙司法公正,憑什麼說我謀殺?”
“根據韓濯晨的遺囑,他如果有什麼意外,一半財產會轉到你名下。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
“那麼我們有權拘捕你。”警察拿出一張紙,“這是拘捕令。”
他們把安以風用手銬帶走的時候,韓芊蕪才恍然明白他們說了什麼……
韓濯晨被人暗殺了。
不是他沒有遵守承諾,是這個世界對他太過殘忍。他是個好人,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是這個世界虧欠了他,卻連個生存的機會都不能留給他。
她是他最愛的人,不論到什麼時候都不會離開他……
韓芊蕪衝出病房,跑上頂樓。
這裏離天堂一定很近,所以她能看見他在對她伸手,他在對她微笑。
他答應過不會放開她的手。
他在等她……
“晨!”她跑向他……
就在她馬上就要抓住他的手時,安以風從背後抱住她:“不可以!”
“你放開我!”她拚命打着安以風的手臂,兩個警察幫他把她拖到了裏面。
“安以風,我求你放開我,再晚我就追不上他了……”
“你冷靜點,你不想活,你也不想讓肚子裏的孩子活下去?”
“孩子?”
韓芊蕪忘記掙扎,傻傻地看着他。
“你已經有了身孕,你不知道嗎?”安以風用盡全力抱着她,身體抖得比她還厲害,“為了他的孩子,你也要活着。”
“不會的,你一定又在騙我。”她看見韓濯晨還站在雲端,他還在等着她,“你放開我,他在等我。”
“不是!他不想你死,他想你好好活着。”
安以風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按了一下播放鍵。
“風……”一聽見韓濯晨的聲音,韓芊蕪就不顧一切地搶過電話貼在耳邊。
“風……你不用替我報仇,這是註定的。你也不要……把我送去警察局的停屍房,我活着不去,死了更不想去……”
“答應我,一定在芊芊沒回來之前把我的屍體火化,我怕她會承受不了……”
“她很脆弱,最怕孤單,你要寸步不離地幫我守着她……告訴她,就算沒有我在身邊,也不要害怕……”
“晨!”韓芊蕪對着電話不停地說,“你怎麼不等我回來,你怎麼不等我?”
下腹的痛開始加劇,她全身抽搐,那種痛似曾相識。
她的身體沒有了知覺,眼前都是白色,但她的大腦是清醒的。
她聽見有人說:“病人受刺激太大,完全沒有求生慾望,大人和孩子可能都保不住。”
她還聽見安以風在怒吼:“查?!你們能查出什麼?你們是在逼死她……”
她又想起兩年前,韓濯晨詢問她的病情時的聲音多麼美妙,充滿憐愛。可當他知道她連孩子都保不住時,他就把她丟在了醫院裏……
她握着手裏的電話,想抓住最後一點活下去的勇氣。
“晨,我知道你想要個兒子,一個和你一樣的孩子,延續着你的生命,流淌着你的血液。你說過,如果我們的兒子想做個警察,你一定送他去最好的警校,讓他堂堂正正地做個好人……我答應過你,我不會再讓你失望……”
午夜時分,韓芊蕪剛從鎮靜劑的作用中醒過來,就聽見安以風激動地叫着:“快去叫醫生,她醒了!”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醫生說:“醒了就好,以後千萬讓她控制好情緒。”
她艱難地開口:“孩子沒事吧?”
“沒事,你放心……”
她閉上眼睛,放心地睡去。夢裏還有韓濯晨的溫存,他抓着她的手一直沒有放開……
也不知睡了多久,韓芊蕪中間醒過幾次,睜開眼總能看見安以風坐在她旁邊。
有時他會問她餓不餓。
有時他會問她哪裏不舒服。
她總是搖頭說她想再睡會兒。
她不是困,而是希望一切都是個夢,希望再次醒來的時候,坐在她身邊的人是韓濯晨……
有天早上,她被說話的聲音吵醒,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陌生的男人和安以風並肩站在她的病床前,陌生男人說:“韓太太,請您簽個字好嗎?”
“什麼字?”她迷迷糊糊地問。
“根據韓先生的遺囑,您將繼承他名下一半的財產,但是安先生放棄了本該屬於他的一半,所以您將是韓先生唯一的遺產繼承人。”
“為什麼?”她看向面容有些憔悴和憂心的安以風。
“我想讓人知道,我不會為了錢殺晨哥。”
“哦!”他不用證明,她也知道。
“你簽字吧。”
“我不想簽。”
“為什麼?”
“我簽了字,就證明他真的死了。”
安以風有點怒了,把筆塞到她手裏,拿過文件放在她手邊:“你不簽,他也活不過來。”
“我累了,我想睡會兒。”
“簽完再睡!”
韓芊蕪根本無心看那厚厚一沓的文件,只瞥了一眼最上面附着的一張紙,文字很簡短——
“如果我遭遇不幸,不論死因為何,我名下的財產一半留給韓芊蕪,另一半留給安以風。”
飛揚的簽字後面寫着日期。她的眼淚奔流而下,濡濕了他的名字。因為那個日期,正是她把自己交給他之後的第二天,也是她在他心口舉起刀的那天。他明知她要殺他,明知會遭遇不幸,還簽署了這樣一份文件……
他大概就是想告訴她,如果她真要他的命,他毫不吝惜,更不會責怪她!
他恨的是,她一次次地騙他!
她顫抖着手簽完名字,再也不想睡了。
韓濯晨已經走了,任何自欺的方式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該面對的,她總還要面對。
律師見她簽完,又遞給她一份文件,解釋說:“韓太太,安先生想幫您處理一下您繼承的遺產,希望您能授權給他,讓他把韓先生的全部財產和股份變賣成現金,存進瑞士銀行,以便您支配。”
“哦!”
韓芊蕪想都沒想,就把字簽了。
她簽完之後,對安以風說:“我想去看看他。”
安以風遞給她一張紙巾:“醫生說你不能受刺激,為了孩子,你還是別去了。”
“好吧。”韓芊蕪點點頭,看看紙巾,想起韓濯晨曾送她的禮物,“安以風,我想要他送我的紙巾,粉色碎花的,很漂亮。”
“好!”安以風看看身邊的保鏢,“去拿!”
世事總是充滿諷刺,韓濯晨送她的手紙,原來是擦眼淚的。
她抱着一大袋手紙哭了整整一天,才發現一切就像冥冥中自有定數。
她為他一次次地矛盾、掙扎,可每當她決心放下仇恨的時候,他就一定會拋棄她。而她偏偏就是蠢得無藥可救,愛上他一次、兩次、三次……
她哭了一會兒,擦擦眼淚,對坐在旁邊的安以風說:“我想吃東西。”
他立刻湊過來問:“你想吃什麼?我馬上讓人去給你買。”
“能補身體的就行。”
還不到一個小時,病房裏擺滿了吃的東西,全是各種各樣的補品。
她一樣一樣地吃,不記得吃的什麼,也不記得味道,就知道那些對胎兒很好。
深夜所有人都走了,留下來的還是安以風一個人。
他沉思良久,才問:“為什麼要自殺?晨哥殺了你全家,你不恨他嗎?”
“恨!我目睹父母和哥哥的慘死,怎麼可能不恨他?”
“那你該高興。”
“安以風,你一定覺得我現在很高興,對吧?”韓芊蕪拿出一張紙擦擦眼淚,“我知道我怎麼說你都不會信,我也不信有人會傻到愛上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我愛上了,從十八歲那年他對我說‘你是我的’……我心裏的天平就開始不停地搖擺,有時恨多一點,有時愛重一點……有時想放下愛,有時想丟開恨,卻怎麼也做不到。我去了英國,終於把愛和恨一起放下。我回來看見他,明知我們沒有好結果,可愛是抑制不住的!我又重蹈覆轍了!”
“你真的能放下仇恨嗎?”
“放不放下還有意義嗎?”她抱着手紙,縮在被子裏,“我睡會兒,你不用陪我,我沒事的。”
“好吧。你好好休息。”
“嗯。”
在韓芊蕪的認知中,韓濯晨是個很多疑的人,他覺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殺他,包括她,但他堅信有一個人絕對不會殺他——那就是安以風。
直到這一夜,韓芊蕪才發現,這世界如此可笑。韓濯晨那麼信任安以風,甚至為了他放棄了做警察,而安以風竟如此毒辣,殺了視他為兄弟的人。
無聲的夜,韓芊蕪躺在病床上,聽着洗手間裏輕微的說話聲,前所未有地心寒。
“你放心,我放棄了財產繼承權,警察不會再懷疑我,最多是告我妨礙司法公正……”
他的語氣里全是得意的笑意,在她面前的憔悴和焦慮蕩然無存。
“錢啊……我已經把所有的房產、股票也轉讓給其他股東了……嗯,她已經簽了字,法律上沒有任何問題。對了,我還偷偷留了一千萬美金……”
“是,現金,估計夠我們花一輩子了……”
聽見安以風的這句話,韓芊蕪徹底蒙了,努力回想自己簽過什麼文件,文件上到底寫了什麼,竟然完全想不起來。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韓濯晨是對的,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人是值得信任的。
漆黑的夜,韓芊蕪下床悄悄走出房間,赤着腳瑟瑟發抖地站在街上。此時此刻,她真的好想他,從沒這麼想過……
一輛出租車在她身邊停下,司機問她去哪兒。
她說:“墓地。”
司機立刻把車開走了。
又過來一輛車,司機聽她說去墓地,遲疑了半天,才讓她上車……
司機將她送到墓地,她付錢下車,司機回頭看了看她,說:“這個世界只有錯生的人,沒有錯死的。人已經沒了,你就看開些吧。”
韓芊蕪點了點頭,說:“謝謝,我明白!”
然後她一步步地走到韓濯晨的墳前,坐在早已枯萎的白菊花上,背靠着他的墓碑,就像靠着他的胸口一樣。
許久,她的心緒總算安定下來。
“我知道你孤單。”她說,“我知道你對這個世界很失望,我也和你一樣失望。沒關係,我在這裏陪你……”
“晨,我現在才明白,你是個好人,你是一個真正的好人……你的心比任何人都溫柔,是殘酷的現實讓你變得冷漠。”
“你這一生經歷了太多悲哀,上天對你太不公平,就連幾天平靜的日子都不能留給你……”
意外地,一個聲音在黑夜裏響起。
“他總說你善良,每個人在你眼裏都是好人。我從來不信,現在我信了!你是愛他的,比仇恨更深刻的愛!”
是安以風的聲音,死寂的墓地里響起這樣的聲音,格外驚悚。
“你……”韓芊蕪不自覺地依向墓碑,手護住下腹。
安以風坐在她身邊:“我陪你聊聊吧。”
“不用,我就想單獨跟他說話。”
“我給你講個故事啊。”
“我不想聽。”韓芊蕪看看周圍,空無一人。
安以風笑了笑,語氣輕鬆地說著:“你在英國的時候,我跟晨哥去他酒店對面的咖啡廳喝咖啡,無意間看見這個故事,當時覺得太好笑了,所以我笑着念給他聽……”
一隻孤獨的刺蝟常常獨自來到河邊散步。
楊柳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棉絮紛紛揚揚地飄灑下來。這時候,年輕的刺蝟會停下來,望着水中柳樹的倒影,望着水草里自己的影子,默默地出神。
一條魚靜靜地游過來,游到了刺蝟的心中,揉碎了水草里的夢。
“為什麼你總是那麼憂鬱呢?”魚問刺蝟。
“我憂鬱嗎?”刺蝟輕輕地笑了。
魚溫柔地注視着刺蝟,默默地撫慰着刺蝟的憂傷,輕輕地說:“讓我來溫暖你的心。”
然後,魚和刺蝟相愛了。
上帝說:“魚和刺蝟是不能相愛的,你們只會傷害彼此。”
刺蝟說:“我要把身上的刺一根根拔掉,我不想在我們擁抱的時候刺痛你。”
魚說:“不要啊,我怎麼忍心看你那一滴滴流淌下來的鮮血?那血是從我心上淌出來的。”
刺蝟說:“因為我愛你!愛是不需要理由的。”
魚說:“可是你拔掉了刺就不是你了。我只想要給你快樂……”
刺蝟說:“我寧願為你一點點撕碎自己……”
刺蝟在一根根拔自己身上的刺,每拔一下都是一陣揪心的疼,每一次都疼在魚的心上。
當刺蝟拔盡所有的刺后,魚渴望和刺蝟來一次深情相擁。它一次次騰越而起,每一次的縱身都是為了每一次的夢想,每一次的夢想卻只換來每一次跌碎的痛苦。
魚對上帝說:“如何能讓我有一雙腳?我要走到愛人的身旁。”
上帝說:“孩子,請原諒我的無能為力,因為你本來就是沒有腳的。”
魚說:“難道我的愛錯了?”
上帝說:“愛永遠沒有錯。”
魚說:“要如何做才能給我的愛人幸福?”
上帝說:“請轉身!”
魚毅然遊走了。在遼闊的水域下,魚閃閃的鱗片漸漸消失在刺蝟的眼睛裏。
刺蝟說:“上帝啊,魚有眼淚嗎?”
上帝說:“魚的眼淚流在水裏。”
刺蝟說:“上帝啊,愛是什麼?”
上帝說:“愛有時候需要學會放棄。”
安以風的故事講完了,他問韓芊蕪:“好笑嗎?”
好笑?!
韓芊蕪趴在膝蓋上哭得天昏地暗。
安以風又問她:“你知不知道他聽完故事之後,跟我說什麼?”
“說什麼?”
“魚不會離開,魚還會游回來,因為刺蝟在等它!我告訴他,魚和刺蝟身處兩個世界,它們註定不能在一起!他說,安以風,我們是男人,命運不是掌握在上帝手裏,而是自己手裏!”
“你別說了!”
“後面還有更精彩的。”
“我不想聽了。”韓芊蕪實在受不了了,再聽她會瘋的,“安以風,你把電話給我,我想打個電話。”
安以風把手機給她,她接過來,熟練地撥通曾無數次撥過的電話。她想和以前一樣,靜靜地跟他說她想說的話……
“晨,我不貪心,我只想陪着你,不能天天看見,遠遠看看也行,不讓我看,我去英國也行。為什麼要死?我已經游回來了,你怎麼不等我?不是說好了不分開的?”
“我好想你,好疼,心疼得要受不了了。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怎麼辦?”
她哭着,哭了好久才發現電話里並沒有傳來討厭的電子錄音。電話那邊很安靜,安靜得她可以聽見短促的呼吸聲。
“晨……”她把電話貼在耳邊,“晨!”
“芊芊……”
她很小聲地試探着問:“是你嗎?”
“我愛你!”
她再也說不出話了,眼淚簌簌掉落。
驚喜來得太突然。她已經無法去相信,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夢,什麼是真實!
“我還活着,這次……我沒拋棄你。”
“怎麼回事啊?你在哪兒?”
“我剛到泰國,正要去印尼。我繼父在那兒等我,他已經幫我準備了一個在澳洲的新身份。等我在澳洲安頓好一切,就接你過來,我們一切都重新開始!”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我……”
“我知道……”韓濯晨輕聲說,“安以風告訴我,你睡覺的時候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
韓芊蕪再難自控,大哭起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都是我不好!我讓安以風幫我,可他唯一的條件就是瞞着你。他說不讓那些警察看見你傷心欲絕,他們不會相信我真死了。”
“他才不是!他就是想看我會不會為你傷心!”
“被你發現了……其實我們還打了賭,我說你一定會哭得很傷心,他說你一定會很高興……”韓濯晨的聲音有些不穩,“後來他告訴我,你沒哭,你一滴眼淚都沒掉……你就是瘋了一樣非要從十二樓跳下去,非說我在等你!他如果沒有及時攔住你,再也沒臉見我……他肯定跟你一起跳下去……”
韓芊蕪看了一眼身邊仰頭看星星的安以風,很想笑,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他把你殺了呢。”
“怎麼會?殺了我,以後誰陪他練拳?”
韓芊蕪這才想起那個電話,原來安以風是給韓濯晨打電話。他們早已商量好要離開這個地方,用假死的方法轉移財產,還把安以風該有的一半財產也順理成章地轉到她的名下,這樣他們就能去澳洲那種荒無人煙的地方過逍遙的下半生。
他們倆害得她白白傷心了這麼多天。
不過他活着,再讓她傷心多久都無所謂……
“晨,那我什麼時候能看見你?”
“還要等一段時間,等你的身體養好之後,就回英國繼續讀書,我這邊安頓好之後會讓繼父接你過來。”
“嗯,我記住了。”
“你以後想我,可以打這個電話。我一定會二十四小時開機,我再不會讓你對着打不通的電話說那樣的話。”
“晨……”
“好好照顧自己,我們很快就會見面!”
“我愛你!”
對面好久沒有聲音,韓芊蕪以為他掛了電話,正要掛斷,聽見他說:“我很想你……”
他們再沒有說話,在電話的兩端聽着彼此的呼吸,原來是那麼快樂!
他的電話沒有了信號,估計是出了泰國。
韓芊蕪依依不捨地掛斷電話之後,總覺得忘了點重要的事沒說。她正在冥思苦想,安以風指指墓碑問她:“你還要繼續留在這裏陪他說話嗎?”
韓芊蕪站起來,發現這墓地陰森森的:“好冷,我要回去了。”
安以風看看她赤着的腳,無奈地搖頭,在她面前蹲下:“來,我背你。”
“哦!”
他的背很寬,黑色的襯衫穿在他身上很有型,肌肉的線條硬朗又溫暖。
韓芊蕪趴在他的背上,猛然想起韓濯晨忘了什麼事:“咦?他怎麼沒問問我們的孩子?”
“那是因為我沒告訴他。”
“為什麼?”
“要是讓他知道,他估計會讓你買明天的機票去澳洲。”
“是嗎?早知道我剛才該告訴他!”韓芊蕪開玩笑說。
“他很愛你。”安以風的語氣帶着難得一見的真誠,“為了他的這份愛,你把天平上的恨拿下去吧。”
韓芊蕪摟緊他的肩,由衷地說:“安以風,謝謝你!經歷了這一次,我是真的把全部都放下了!”
“經歷了這一次,我也相信你愛他了。”
走出墓地,安以風背着她走向他的車。
無人的長街,只有他的車孤零零地停在路邊。
韓芊蕪笑着問:“有沒有女人說過,你是個好男人?”
安以風背上的肌肉突然一僵,他沒有回答。
“安以風,你是個好男人!”她真誠地說。
“稍微對你好一點的男人,你都認為是好男人。”
韓芊蕪又問:“那你遇到的女人里,有沒有一個好女人?”
安以風開車門的手一頓,但他仍沒有回答,沉默着把她放進車裏,幫她繫上安全帶。
他坐進來啟動車的時候,韓芊蕪又說:“等我們到了澳洲,我介紹個好女人給你認識吧。”
“你饒了我吧,排着隊要跟我的女人有的是,我怎麼會為了一顆星星,放棄整片天空?”
“說得也是。”
孤寂的街燈在彎曲的街道上延伸到很遠,一眼望去,如同一條長長的彩虹。
“你看,像不像彩虹?”韓芊蕪指着遠處問安以風。
他把車熄了火,久久地遙望着街燈。
“你沒事吧?”她問。
“以前有個女人說我是個好男人,可我傷了她的心……”
“……”韓芊蕪靜靜地聽着。
“五年前,我曾經拿着機票在機場坐了一個晚上,最終沒有去找她。”
“為什麼?”
“她嫁了人,有了孩子。我不想讓她為難!”
“是那個女警嗎?”
“你知道?”
“小時候聽晨講過,那時候我還在想,一個叱吒風雲的老大和女警的愛情,一定浪漫極了。”
“浪漫!真的浪漫死了!”
安以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是深切的留戀神色。
“魚會游回來的,因為刺蝟在等它!”
他自嘲地笑了笑,重新啟動車子:“是啊,抱個小刺蝟等着……”
“也好啊!魚說,她依然愛你!”
刺蝟說,可他已經有了孩子……
魚說,她不介意。
刺蝟說……
安以風冷笑:“可我孩子他爸介意!”
韓芊蕪笑了,幾天來第一次這麼開心地笑,也第一次發現安以風比韓濯晨還幽默!
一路上他們聊了很多。安以風比韓濯晨話多,話題又很有趣。
韓芊蕪和他聊天,不覺得夜深,也不覺得路長。
“你們這樣行嗎?”她有點擔憂地問,“能瞞過警察嗎?”
“能不能瞞過不重要,重要的是晨哥已經出境。”
她略放下心來,又不完全放心:“他們會不會聯合國際刑警抓你們?”
“不會的。他們耗費那麼多財力、物力,滿世界去追緝逃犯,搞不好再搭上幾個警察的命,千辛萬苦把犯人抓回來,不但要放在監獄裏供吃供喝,還要嚴加看管防止越獄,這不是沒事找事嗎?所以說,除非是為了追回巨額贓款,他們絕對不會動用國際刑警去抓犯人……更何況晨哥根本不是罪犯,嚴格來說連疑犯都不是。就算那些警察吃飽了沒事幹,調查出晨哥是詐死,也沒權力抓他——想找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過安靜的生活又不犯法!”
“可是萬一他們查出什麼怎麼辦?”
“這種時候,他們想做的不是調查晨哥的死是真是假,是開始收拾我。”
“噢!那你打算怎麼辦?”
“很簡單,我打算把我的錢分給兄弟們當遣散費,剩下的捐給紅十字會。然後我找個風景好的海邊跳個海……他們估計會說我是畏罪自殺!”
“這麼簡單?”
“是,因為畏罪潛逃不會不帶錢。”
“我明白了,他們根本不在乎你們是不是活着,他們就想讓你們消失,接下來他們就可以趁着這個機會整頓治安了。”
“讓他們整頓整頓更好,省得那些人閑着沒事找我們麻煩。”安以風靠在椅背上,長出了口氣,“這麼多年我勞心勞力地幫警方管着一攤爛事,維持着社會的秩序。他們不給我頒個獎,送個警花慰勞慰勞我就算了,居然還看我不順眼。那就讓們自己管吧,我也退休去國外養老,過過逍遙快活的日子!”
她怎麼聽着他還挺委屈的?
不過韓芊蕪仔細想了想,他還真是挺委屈的,警署的確該送個警花慰勞慰勞他的“勞苦功高”。
聽他說完,她放下懸着的心,忽然又想起一個早就感到好奇的問題:“對了,你能不能告訴我,晨的十八歲是什麼樣的?”
“他啊……”安以風沉浸在回憶里,臉上流露出笑意,“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一看就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說話一個髒字都沒有,很有禮貌。晚上睡覺前,他還背英文單詞,太搞笑了!我問他,這麼愛學習,為什麼要出來混?他說想尋找點刺激。”
“那後來呢?”
“後來……我們一起學抽煙、學喝酒、學做生意……我們還合租一間公寓,無論做什麼都在一起,也包括一起改變。我們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卻還認識對方!幾年後的一天晚上,我問他,為什麼要出來混?他說為了一個人,小時候眼看着她受苦無能為力,長大了,以為自己有能力為她做點什麼,卻做錯了!他為她走上了一條絕路,到頭來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安以風看韓芊蕪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那天晚上我本來想給他一拳,跟他絕交。可我聽見他這麼說,連責怪他背信棄義的話都說不出來。他冒着生命危險出來做卧底,為警方做了那麼多事,其實也挺不容易的。有時候還要為我們這些壞人去拚命,那才叫可悲!”
“是啊!真可悲。”
“最可悲的是,他動了真情,全心全意愛着一個女人,還是他的仇人!”
韓芊蕪望着星空。這一次她沒再去注意某一顆星,而是望着整個天空。
上天對他已經很不公平,很殘忍!
那麼她為什麼不能對他公平點,對他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