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茫茫人海-凱風自南
春去秋來,夏幻清於北京和洛陽之間,來來回回尋找親人,轉眼八年過去,已經把主要市鎮都一一訪過,仍然沒有消息。這日幻清又從洛陽北返,一路擴展尋找範圍,隔上三五里,便問上一個村莊。這日夏幻清尋訪到保定城南的衛家村,迎面一男一女騎馬走來,看那男子面容好生熟悉,幻清已經認出,不是陸不危是誰,只是他身邊的美貌女子,卻從沒有見過,暗道難不成是他的妻子殷皎皎,都說殷夫人是保定府第一美人,看這婦人容貌,原也當的。於是上前招呼說:“陸兄可好,幻清見過陸兄。”陸不危乍見幻清,先是一愣,隨即從容還禮說:“哦,夏兄,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相遇。”
陸不危又給夏幻清介紹身邊女子說:“這位是我的遠方親戚典夫人。”那女子向幻清施禮,幻清見她裊娜秀麗,看他二人關係,定有曖昧,暗道這陸不危竟然對我隱瞞,便裝作未曾看破,向典夫人還禮后,又問陸不危說:“聽聞陸兄在天津任職,如何來了這裏?”陸不危說:“有些公幹,在這裏耽擱三五日,就要回去了。”說完,陸不危又問幻清:“夏兄不在北京,到此處來,難道也有公幹?”夏幻清便把尋找母親和妻子的經過簡略說了。
陸不危笑着安慰他說:“夏兄不用擔心,我聞尊夫人才貌天下無雙,吉人自有天相,想來不會有什麼事情。”講到這裏,略沉吟一下。夏幻清見陸不危有話未盡,便拱手說:“陸兄有話但說無妨,小弟聆聽就是。”陸不危眼神飄忽,而後說道:“非是在下多嘴。我想令堂和尊夫人失蹤日久,夏兄尋訪多年未果,是不是尋找的方式需要重新斟酌。依在下之見,北京到洛陽,兩千里的路途,這樣找下來,猶如大海撒網,難以奏效。相當年,令堂和尊夫人失蹤,必是因為義和團之亂,而義和團主要在直隸和山東一帶。我想令堂和尊夫人要奔洛陽,必不會走山東,夏兄何不縮小尋找範圍,只在直隸範圍內尋找,尤其是北京到保定一帶,如此豈不可以找的更為細緻,說不定便會奏效。”
夏幻清聽他說的有理,暗想我已經尋找她們八年了,從北京到洛陽,出直隸奔山西而後下洛陽是一條路,由直隸直接南下鄭州而後奔洛陽又是一條路,我在這兩條路上尋覓,漫漫三千里,無異大海撈針,也確實應改變一下尋找方式,於是拱手說:“多謝陸兄指點,幻清銘感肺腑。”陸不危一笑說:“想來夏兄應該很快就會找到她們,功夫不負有心人嘛,如有消息,別忘記託人告知在下一聲,讓我也替夏兄高興。”夏幻清說:“希望借陸兄吉言,小弟還需上路打探,就不多耽擱陸兄時間,咱們改日再會。”說完,拱手告辭,又向北行。陸不危看着幻清遠去,詭秘一笑,對那女子說:“咱們也快走吧,客棧我已經定好。”那女子含羞一笑,催馬跟上了陸不危。
幻清辭別陸不危后,慢慢的一路北上,沿途鄰近三五里的村莊無一漏過,全都細細查訪,這日到了一個村子,名叫於家村,看路邊有個小飯館,便進來打尖。裏面坐着三五人,幻清要了酒菜,坐下剛喝兩杯,卻聽臨桌一人說:“明日又是清明啦,大哥還去給那老夫人上墳嗎?”另一位頭髮已白的老者說:“當然得去。那老夫人葬在咱們這裏,我若不去給她上墳,她豈不真成了孤魂野鬼。”那人說:“大哥真是菩薩心腸,算來老夫人葬在這裏也快八年,大哥年年上墳,確實難得。”老者說:“賢弟何必謬讚。老夫人葬在這裏,就要滿八年啦。我看那老夫人肯定是大戶人家的貴夫人,可惜逢上亂世,如此客死在他鄉,可憐吶!咱們也不知道她是誰,只希望他的家人能夠找來,早日把她的屍骨遷入祖墳,也好輪迴轉世。”聽那人又問老者:“大哥,這些年來,你四處打聽老夫人身世,可有些眉目?”老者長嘆一聲說:“哎!一言難盡,絲毫信息也沒有。但我想這老夫人沒有纏過足,當不是咱們漢族女子。”
夏幻清聽到這裏,心中一動,因為他母親便是不曾纏足的滿人,又是八年前的事情。於是起身過來,抱拳施禮,說道:“兩位,在下夏幻清有禮了。”那兩人見一位三十齣頭的男子,生的儒雅瀟洒,風流倜儻,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忙還禮說:“先生客氣了。但不知有何指教。”
夏幻清又抱拳問老者說:“何敢指教!冒昧請問,先生尊姓大名。”老者笑道:“在下免貴姓苗,單名一個祥字。”夏幻清便說:“原來是苗先生,失敬。方才聽兩位談話,八年前有一位老夫人葬在了此處,在下正有一事相問,所以冒昧過來打擾,還望見諒。”苗祥說:“幻清先生何必客氣,有話不妨直說。”
夏幻清於是說道:“八年前的夏天,我母親和我妻子從北京出來,前往洛陽避難,半路不知所蹤,在下沿路尋找至今,卻沒有一點消息。剛才聽苗兄提到當初安葬了一位老夫人,而且老夫人沒有纏過足。實不相瞞,在下的母親本是滿人,也未曾纏過足。”苗祥聽后,眼前一亮,馬上問道:“令堂可還有其他特徵?”夏幻清說:“我母親左眼下有一顆黑痣。”苗祥登時站了起來說,請隨我到家中看看。
夏幻清結了賬,跟着苗祥到得家中,苗祥拿出一雙鞋子,遞於夏幻清說:“這雙鞋子,乃是我當初從老夫人腳上換下來的,一直保存至今,希望日後做個辨認的信物,你看看可是令堂日常所穿?”夏幻清仔細翻看,鞋子保存的很好,正是母親生前常穿的樣式,忙問苗祥,安葬的那位老夫人是何容貌,聽他描述和母親一點不差,心知母親已死。
苗祥又給夏幻清講述了當時經過,說是自己那天下地,見一位老夫人的屍體滾落在地間,那時侯也找不到官府,正是最熱的時候,屍體無法保存,只好找來鄉鄰見證,而後把老夫人收棺埋在了自家地邊。如今已快八年,才終於找到她的家人,看來是老夫人在天有靈,才保佑你到了這裏。
夏幻清又問他可知母親是怎麼死的。苗祥說,看當時情形,老夫人是被人殺死,胸口有刀傷和血痕,這個我的鄉人都見證過,等我把四鄰叫來,先生問上一問。夏幻清忙躬身施禮說:“苗兄不必如此,小弟豈敢懷疑苗兄,只是想弄明白母親的死因而已,苗兄千萬勿怪。”苗祥說:“身為人子,知道這些,原也應該。”然後又說:“還有一人和老夫人應該是同時離世的,看裝束應該是個丫鬟,因為她的屍體落在別人家地頭,就由那家人安葬了。”夏幻清明白苗祥說的肯定是唐淑的丫鬟,於是和苗祥先到母親墳前跪拜,而後找到另一戶人家,說明來意。之後,夏幻清重謝了苗祥和那戶人家,把母親和丫鬟的屍骨遷回北京,只是沒有妻子唐淑下落,又想到母親死的凄慘,心中鬱結,一路悶悶不樂。
進入京南宛平,夏幻清見天色不早,便和趕車的先去投了店。進入客棧,瞥眼見拴馬樁上一匹棗紅大馬,甚是威武,不由多看了兩眼,暗道真寶馬良駒!
幻清在客棧安頓下來,吃了飯,因思念母親,夏幻清便在房中撫了一曲《凱風》。琴聲剛停,有人敲門,夏幻清還以為是店夥計,開門一看,驚喜異常。站在面前的卻是師兄夏滅明,趕忙讓了進來,給師兄行了禮。滅明說,我聽到琴聲,知道必然是師弟在此。夏幻清一笑說,沒想到能在這裏與師兄不期而遇,剛才在外面,見到一匹棗紅大馬,應該是師兄的吧。幻明說,正是,此馬我也是剛剛得到,腳力非凡。
夏幻清心中激動,讓夥計上了一壇好酒,幾個小菜。師兄弟在房中暢飲,各訴離情。夏幻清首先舉杯敬師兄說:“轉眼又三年沒見,師兄一向可好?這杯酒小弟先干為敬。”滅明笑道:“為兄在承德還算順心,只是收的兩個弟子不得力,難以傳我衣缽。”夏幻清說:“那兩個人,上次我也見了,的確資質平庸,難成大器。但師兄不必心急,以後有了合適的人,再收歸門下不遲。”
滅明無奈一笑說:“也只能這麼想了,我那個大徒弟侯劍西,象個猿猴,人們都叫他黃臉猴;我那二徒弟朱未紅,肥頭大耳,人們都叫他紅毛豬,你說我這個做師父的心裏是個什麼滋味?”二人說到這裏,不由大笑了一陣兒。夏幻清說:“師兄的黃龍會這幾年好不紅火,我從保定路過的時候,特意看了看,黃龍會紀律還算嚴明。”滅明說:“這幾年,我的心血都用了在黃龍會上,希望能順利擴大,在有生之年,多做些替天行道的事情。也不枉了這短暫一世。”幻清說:“師兄正是壯年,身體康健,來日方長,定能成就大事業。”
滅明說道:“生死有命,不談這個了。師弟這次可有了老夫人和弟妹的消息?”幻清說:“所幸找到了母親的屍骨,但唐淑的下落,卻還是沒有。”於是幻清講述了這次尋找的經過。滅明聽后,安慰師弟說:“既然如此,先把老夫人葬入祖墳要緊。師弟不必心焦,我想唐淑必然還在世上,只要找尋下去,總有夫妻團聚的一日。”幻清也說:“當年師父講過,我將受夫妻離散之苦,想來都是天數。也說過我和唐淑會有一女,算來現下已經七歲,只是不知她們母女流落到了何處。”滅明深知師父之能,對師弟夏幻清說:“師父有鬼神莫測之機,除非不佔,占則必中,他老人家說你會有一女,那就更能確信唐淑母女平安無事。”
師兄弟二人在客棧痛飲了一場,次日二人作別,師兄滅明南下,師弟幻清帶母親屍骨回到北京。這日,幻清已經把母親屍骨葬入祖墳,忽聞光緒皇帝駕崩,心中更添鬱悶。三日後,又聞老太后薨逝,沏了一壺茶,獨自在初冬的院兒中撫琴,漸漸進入佳境,感覺唐淑正在身側,二人合奏,曲音清越,內心又歸於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