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鎮(九)
翌日,庄清曉打坐,姜長源在她周身設置了結界,庄清曉不知是何用意,待到第五個時辰時,她如坐針氈,不耐煩至極,活動筋骨時甩了甩頭,然後被一道靈力打中,一道電流從頭髮絲傳到腳趾尖,庄清曉聞到了頭髮燒焦的味道,終於明白了其用意。
一直煎熬到結界自動撤去,庄清曉都不敢再亂動,連頭髮焦成什麼德行也不敢去摸,只能暗自慶幸沒有燒到頭皮。
在身心的雙重摺磨之下,庄清曉對打坐產生了心理陰影,面對姜長源又敢怒不敢言,可謂苦不堪言。
打坐結束后,庄清曉忐忑的,拿着自己做的第一份筆記,緩慢的行至姜長源卧榻前,心中已是緊張萬分,畢竟對方聲名在外,而她卻連山河書院也沒考中,好在已經做好了被毒舌刻薄的心理準備。
卻不想她的筆記還沒上交,姜長源已經交給她一塊血玉,上書——太微星宮少微仙官令。
入太微星宮做仙官,首先得參加文昌宮的入門考試,過了這一關才有資格參加各宮的考試。
而這太微星宮,是天界三大星宮之一,其餘兩座是紫薇星宮和天市星宮,皆由天帝直接管轄,若是能被太微星宮選中,等於是越過文昌星宮考核,直接升為仙官,簡直是平步青雲,走上人生巔峰,是各大書院學子的夢想!
庄清曉握着令牌,心虛得緊:“不大合適吧!普通生靈的事實掩蓋不了,少微仙官這個職位擔得名不正言不順。”
姜長源卻滿不在乎道:“你是我的弟子,即便是普通生靈,又有誰敢置喙……”
庄清曉擺了擺手,說道:“先生,你可知道心虛是什麼意思,別人敢不敢,我拿着這牌子也沒底氣啊!”
姜長源凝眉許久,才說:“那就……”
庄清曉一臉期待的望着面前的人,盼着他能收回成命。
“那就當做實習,等歷了天雷劫,就名副其實了。”
庄清曉見事情已沒挽回餘地,也就不在糾結,只當走一步算一步,從懷裏掏出筆記交給姜長源,說道:“還請先生指點!”
姜長源接過翻閱,時不時提筆在旁邊寫上幾筆,似想起什麼,說道:“哦!昨天忘了說,你第一次歷劫應該就在這半年內。”
“什麼?半年後歷劫!”庄清曉不可置信的看着姜長源,又一次確認。
姜長源看着一驚一乍的庄清曉,淡淡道:“至清靈三層需要一年半,入清靈需要一年,第一次歷劫勢必在半年後。”
庄清曉不禁在心理感嘆:“難怪年紀輕輕就能坐上太微星主的位置。”
她腦袋裏原本只有三年修至清靈境這麼個模糊的概念,可聽姜長源一說,感覺目標頓時明朗起來。
庄清曉看着手裏的仙官令牌,心裏沉甸甸的,按照姜長源的規劃,她不僅沒有時間工作,甚至一年三百六十日全年無休,這樣的密度,阿爹阿娘是不可能毫無察覺的,且不說有天帝密令,她也不想家人擔心。
庄清曉想到了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問道:“先生的傷如何了?”
姜長源頭也未抬的回道:“已無大礙。”
庄清曉蹙眉,那日交手明明傷了元神,她唯唯諾諾的問道:“那日與黑衣人交手傷了元神,也復原了?”
姜長源終於抬頭,看向庄清曉的眼神帶着打量:“待靈力恢復,再入妙華蓮華台打坐即可?”
庄清曉瞭然,妙華蓮華台在《六界神兵錄》中排名第十,是佛家寶物,對於療傷有奇效,是上古葯神孫邈為克制“生死劫”而親自打造,最強大的功能就在於修復元神,整個六界只有三座,分別存放於天宮第二十三天,西天極樂世界有一座,最後一座位於神龍百草堂的無量寶塔內。
庄清曉想了想才說說道:“先生,既然要保密,還要瞞着家人,如果先生的傷勢已無大礙,我想還是得離開桃花鎮,否則遲早要穿幫。”
姜長源合上筆記冊子,微一頷首,說道:“自然,近來宮裏巡視的船隊就在附近了,你準備一下上船隨侍。”
庄清曉點頭。
姜長源這才說道:“天帝已經命人在暗處保護你父母的安危,這個你不必擔心!”
不等庄清曉回神,又指了指几案,庄清曉一看,連同筆記交給她的還有十來本書冊,並吩咐讓她十日後交同等份的筆記。
庄清曉被那一摞書砸的眼冒金星,回去抱着書冊翻看筆記,姜長源在一些地方做了批註,看着他那金鉤鐵划字跡,只覺得這才是太微星主本主,什麼皓月清風,風清月白的氣質都是浮雲。
仔細看了看批註,姜長源將她理解有偏差的地方全解釋清楚,並且備註,根據不同問題,挑選了不同的書冊。在最後一頁的空白處對她的字跡做出了評價,並建議她多臨摹字帖。
庄清曉氣的要死,對着那金鉤鐵划的字跡扮鬼臉:“字寫得好了不起啊!老子偏不寫好。”
翌日清晨,庄清曉打坐兩個時辰,待天光破曉,才起身去桂香點心坊,裏面你來我往忙的不亦樂乎,庄清曉只在門邊看了一下,沒找着羅素婆,她也就不打算進去。
當然她與同事相處愉快,工作百年幾乎沒有爭執,她不大喜歡離別寒暄那一套,在她看來離別太過尋常,而她早已百鍊成鋼。
找到羅素婆說了要辭工一事,對方顯然很驚訝,甚至以為她是為了多請幾天假找的說辭,只道:“你可得想清楚了,你若是現在不做了,等過幾月再想來,有了新人,就沒你的位置了。”
庄清曉從前還是很珍惜這份工作的,畢竟能養活自己,還能存下一些錢,給家裏減輕負擔,且還有時間複習功課,所以很多時候羅素婆故意刁難,她都忍了,也許因為她的隱忍,讓羅素婆產生了這家點心坊的工作是個香餑餑的錯覺。
庄清曉笑笑,將圍裙等東西交給她,說道:“不用了,臨高有個畫師正在收弟子,我報了名,已經通過了,今天下午就要走了……雖然有些突然,不還請包含。”
這樣的畫面,她已經幻想過無數次,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不想工作,每一次羅素婆提出過分要求,她都十分羨慕那些說走就走的同事。
庄清曉承認在羅素婆的眼裏看到錯愕時,心情有那麼一丟丟的痛快,不過也只好了那麼一小會兒,因為她臨時辭工,半個月工錢都打了水漂,可她天生不喜歡與人糾纏,鬧的自己難堪,所以也就不打算計較了。
庄清曉剛走出點心坊,就遇上了阿雁,他不知道從那裏聽到的消息,眼帶笑意的問:“清曉姐,你真要去臨高城學畫畫了?”
庄清曉微微點頭。
當此時太陽躍出雲層,周遭的一切都被罩上一層朦朧的金色光暈,他白絨絨的面頰上,烏黑的髮絲柔和,睫毛上有金色的光芒跳動,眼眸中含着深深的高興,嘴裏輕輕的說:“真好!”
那樣的高興,彷彿是自己實現了夢想。
庄清曉見他笑得高興,忍不住問道:“我要走了,你就這麼高興?”
阿雁擺了擺手,笑道:“我這是羨慕你得償所願啦!”
庄清曉微微一愣,這才從懷裏掏出一把鑰匙遞給他:“如果你沒錢交房租,就先住我家吧!”見阿雁要拒絕,又道:“不用不好意思,我若是出門,我阿爹阿娘平常也不在家,所以你住進去還能幫忙打掃一下房間,我也就不用請人照顧了。”
阿雁接過鑰匙,看着庄清曉沒有說話。
庄清曉鄭重的交代道:“我房間有不少書冊,你可得幫我曬一下,這個最重要了。”
阿雁鄭重的點頭,說道:“你放心,等你回來,保證不會有蟲。”
庄清曉想了想才說:“阿雁,如果被欺負了,要勇敢一點,盡量避免打架生事,可是也不要仍人欺負。”
阿雁點了點頭,背脊微微彎曲,顯得自卑而怯懦,許久才低低的說:“清曉姐,你教教我吧!”
庄清曉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擊,也沒有什麼具體的辦法,因為我也害怕——阿雁,如果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時候,就找一個對的方向努力,或許有一天就明白了。”
阿雁點了點頭,說道:“清曉姐,我記得了。”
庄清曉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陽光柔和,面前男孩的笑容終於不再沉鬱。
太陽徹底下山,天空暗沉,幾朵烏雲緩緩飄過,庄清曉立在堂屋前,看着面前婦人眉頭緊蹙,額頭青筋直跳,果然:“庄清曉,我看你膽子是比熊還大了,說走就走。”庄大娘拍着桌子,眼睛快噴出火來。
庄清曉縮脖子,縮腦袋,怯懦道:“本來是要說的,可你不是沒空嗎!”
庄老爹坐在對面,長長嘆息一聲,那樣底沉的聲音,仿若要落入地平線以下的太陽,沉悶的開口:“清曉,我和你阿娘都是做苦力的,你要讀書,我們不能說什麼,可你這突然說要去學畫,還得學幾百年……”
庄大娘臉色鐵青,語氣帶着急切:“再有幾百年,你可就三千歲了,你自己什麼樣你不知道嗎?模樣,家庭比你好的實在太多了,不能太挑剔了……閨女成熟點,不要再做夢了!”
庄清曉看着庄大娘,心中難過,模樣,家庭又不是她能做主的,難道就因為這樣,她就低人一等嗎?
可是她很快又想起自己的情況,她哪還有餘地想婚姻大事,如今的首要問題是如何活下去,想到此不禁在心中嘆氣,只覺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能遇上這種奇葩事情。
庄大娘看姑娘若有所思,又道:“你別這麼看着我,我難道說得不對嗎?”
庄清曉想了想說:“阿娘,有些事自己做不得主,有些卻能拽在自己手裏,我條件不好,才該好生努力,我還是想靠自己,而不是找個好人家。”
庄大娘突然紅了眼眶,聲音哽咽着道:“你啊!太有注意了,我管不了你了……這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清楚,女人沒幾年可耽誤,錯過了最好的年紀,後悔可就晚了。”
庄清曉從懷裏掏出錢袋:“這是九千珠,你們湊夠一萬,就拿去還給舅舅。”
“去這麼遠,用錢的地方多着呢!你上學我們沒花一分錢,這錢你自己留着,你舅舅那,我們存的差不多了。”庄老爹說著起身回了房。
庄清曉看着阿爹的背影,記憶中高大的人,不知何時已有些駝背,她心中一怔,鼻頭已經酸澀。
庄大娘從包里掏出錢袋,將那九千補齊一萬珠,嘆息一聲,沒再說話。
阿爹阿娘的作坊里事情又多,老闆每日催得不行,便又給她兩千珠,權且當做伙食費。
庄清曉將二老送至車場,二老又念叨着她意氣用事,不知何時才能懂事,又將她罵了一頓,說她如此年紀,還未成親,日後更成問題。
牛車漸漸遠去,她看着車上的爹娘變做小小身形,不停的朝她招手,突然就想起,往年他們沒在鎮上買院子時,居住在山中,每每到山下,父親便架着牛車來接她,也是如今這般,隔着很遠就朝她揮手,想到此心中的酸澀越發濃烈,又想她此番遠去,不知前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