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皇帝是輪流死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皇帝是輪流死的

當人們回首往事、試圖釐清記憶的時候,往往會選擇一些重要事件做為時間節點。

令人悲哀的是,那些重要事件一般都不是喜事,而是喪事,比如家裏哪位長輩在竹椅上閉上眼睛,又比如哪位親人葬禮上的白幡被風吹倒了好些根。

對民眾而言,喪事的規格要更高,死人的份量要足夠重,他們的集體記憶才能足夠深刻,繼而成為他們的精神紀年,比如皇帝駕崩。

當然單就這件事情而言,喪事與喜事很難明確地分清,因為老皇帝駕崩便意味着新皇帝登基。

秦國皇宮裏。

病榻上的老人滿臉皺紋,滿頭白髮枯乾的像深秋忘了燒掉的霜草,兩眼深陷,呼吸微弱,眼看着便要死了。

太子王寒,也就是顧寒軍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悲痛的情緒。

因為他會是秦國新的君王,也因為他對這位老人沒有太多感情,哪怕二十幾年的歲月消磨了很多記憶,至少這件事情他記得很清楚,對方並不是自己真正的親生父親。

病榻上將死的老皇帝本來只是一個偏遠的宗室子弟,憑着接人待物的先天本事與偶爾迸發出來的一次激情,遠赴北海郡襲了郡王,甚至得了太守實職。

在與北方野蠻人長達數十年的對峙里,他怯懦的性情被掩飾的越來越好,更是積攢了極深厚的實力,最終藉著天下大勢所趨,成為了秦國新的皇帝。

這段歷史可以稱為中興,甚至可以說是開國,老皇帝本應在史書上得到更濃墨重彩的書寫,只可惜他生出了一個更加光采奪目的兒子。

當年的少年武神,現在已經變成能止小兒夜啼的北國殺神,就算在秦國皇宮裏,也沒有人敢直視他的眼睛。

“我不喜歡被稱作神,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是,我也不喜歡被人稱為太宗,或者什麼宗,因為我覺得不管你還是以前的那些皇帝,都沒資格排在我的前面,所以我決定登基之後就叫皇帝,以王為姓,你覺得王皇帝這個名字怎麼樣?”

顧寒軍說道:“登基大典已經準備好了,所以你今天晚上就死,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說完這句話,他向著殿外走去。

老皇帝盯着他的背影,眼裏滿是怨毒與痛悔的情緒。

咸陽皇宮裏有無數座宮殿,以數量而論,只有齊國學宮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那些宮殿在夜色里就像是無數只蹲着、準備出擊撕咬獵物的猛獸,被星光照亮的時候,更加猙獰。

顧寒軍走到最深處的那座宮殿裏,揮手趕走所有的人,循着琴音找到了那個人。

一方池塘在廊下倒映着燈火,少女在那裏輕輕彈着琴,白裙隨夜色輕輕起拂,就像塘里的殘荷。

整個畫面有種孤清可憐的感覺,很符合落難女子被幽禁冷宮的想像,但事實上她的眼神平靜,根本沒有這些多餘的情緒。

“明天我就要登基了。”顧寒軍走到她的身前,居高臨下看着她,眼神里卻滿是寵溺與疼愛的情緒。

“恭喜你。”明蘭抬起頭來,看着他微笑說道。

顧寒軍眼裏的那些情緒早已消失,說道:“齊國那邊有確切消息。”

聽到這句話,明蘭神情微變,很明顯比起秦皇駕崩,改朝換代,她更關心齊國的那件事情。

進入幻境的五十餘名奪鼎問道者,現在已經死了很多,還活着的基本上也都已經確定了身份。

只有一個始終沒有現身。那位叫做奚一雲的書生,自始至終都沒有被人發現過,沒在幻境裏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沒有來過。

這也是當初郭逸懷最想知道的事情,但直到他被景天殺死、逐出幻境,也沒想明白奚一雲是如何做到的。

明蘭也很關心這件事情,讓秦國的諜報組織查了很多年,終於在春初的時候查到了一些線索。

“他在這裏叫雲棲,當年曾經求學於墨公,後來去了齊國學宮,管理典籍,前年開始出來講學。”

奚一雲就是蘇道之!曾經改過很多名字,但他始終並沒有人什麼特殊的事迹傳出來。

明蘭思索了一下之後,感覺到蘇道之並非是一個最明顯的競爭者,眼神垂了下來。

顧寒軍說道:“這些年他沒有與外界接觸過,只是前段時間收的一個弟子與趙國萬松學院的書生有所來往。”

聽到講學二字,明蘭大概明白了這位一齋弟子想怎麼做,但還是有很多不解。

“他是如何能把自己的身份隱藏的如此之好?”

顧寒軍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說道:“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明蘭微怔說道:“你是說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顧寒軍點了點頭。

明蘭有些吃驚,說道:“你確認?”

顧寒軍說道:“我派了七批人去試,確定他真忘了自己的問道者身份,一心只想着救蒼生,行大道。”

明蘭看着琴上的那些弦,沉默不語在幻境裏生活的時間太長,被紅塵所惑,問道者真有可能忘記所有前塵往事,但蘇道之明顯不是那種,更像是主動的遺忘,他為何要這樣做?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輕聲感慨說道:“真是高妙至極。”

顧寒軍也持相同的看法,說道:“應該如何處理?

“一齋的先生們不修道,道心卻堅若磐石,難以動搖。”

明蘭說道:“現在就想辦法殺了他,不然日後會是極大的麻煩。”

顧寒軍忽然說道:“我也忘了一些事情,只要不去想,便很自然地忘了,但有些事情不想忘,就忘不了。”

再平靜的視線也會被感受到,更何況平靜的背後隱藏着熱度。

明蘭不為所動,平淡的說道:“其實還有一人,流雲學院的嚴長青,也始終不見,你怎麼看?”

顧寒軍道:“流雲始終是流雲。”

顧寒軍緩緩收回視線,望向池塘上那些並非真實的燈光倒影,聲音有些微冷。

“我本來就反對他去楚國都城,你和郭逸懷都太重視景天了。”

明蘭淡然說道:“郭逸懷死了,證明景天如我所說值得重視。”

顧寒軍沉默了會兒,說道:“你始終都是對的。”

明蘭靜靜看着他的側臉,說道:“是的,有什麼不妥嗎?”

不知何處有夜風穿宮而過,把視線所及之處的燈影攪碎。

顧寒軍靜靜看着那處,說道:“我只是忽然很想再多忘記一些事情。”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出殿,去準備明日的登基大典。

明蘭望向水面,沒有說話。

她明白他的意思,覺得很沒意思。

池塘水面殘破的燈影緩緩湊回一處。

她想到楚國那邊傳的消息。

下了罪己詔后,景天被那位大學士幽禁進了冷宮。

罪己詔肯定不是他自己寫的,被幽禁進冷宮倒是他自願的,就像她一樣,他們的想法和思路竟然驚人的一致。

想着這些巧合,明蘭莞爾一笑,覺得好有意思。

……

又過去了五年。

秦國白皇帝行事暴虐,橫徵暴斂,強命洛西三千豪戶入咸陽,一時間怨聲載道,旋被鎮壓,只能道路以目。

三萬鐵騎在他的親自指揮下,如最鋒利的劍鋒,橫掃整個大陸北方,所向無敵,就連那些野蠻部落也畏懼的連連退卻。

唯一能與秦國爭鋒的趙國,偏在這時候遇着了一件大事,他們的皇帝要死了。

這位皇帝陛下英明至極,智慧無雙,寬嚴相濟,可惜的就是先天不足,身體太過虛弱,沒有子嗣。

過去的五年時間裏,可能便是因為這些問題,趙國朝野間一直瀰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

皇帝陛下接連頒旨,做出多項人事任免,強力限制緝事廠的權力,大力扶植后黨,明顯是要對恆公公開刀的模樣。

但不管趙國官員百姓乃至齊國商人如何翹首以待,最終皇帝陛下也沒有對恆公公動手,甚至依然信任有加,就連喝葯也還是只喝何公公親自熬的葯。

殿裏的藥味要比往年淡了很多,可能是因為窗子都開着,通風良好的緣故。

“張大學士比我們要大五十歲,再怎麼能熬,也熬不到二十年後。”皇帝喝完葯后蒼白的臉色沒有任何好轉,半倚在榻上,喘了兩口氣,接著說道:“今後的天下,能對付秦皇的也只有你了。”

恆東沒有說話,也沒有勸陛下好生休息,因為誰都知道陛下已經撐不了幾天。

迎着皇帝滿是企盼與懇請的眼光,恆東沉默了會兒,拍了拍他的手背,還是沒有說話。

有風從宮外灌進來,隨之而入的還有皇後娘娘。

她滿臉淚水走到榻前,有些粗暴地擠走恆東,坐到皇帝身邊,牽起了他的手。

恆東向殿外走去,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幽幽的嘆息。

……

當天夜裏,趙皇便死了。

恆東親眼看着他斷的氣,然後平靜地開始佈置各項事務,直到忙得差不多,才回自己的房間去睡了半個時辰。

整個過程里,他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沒有失禮數的地方。

皇後娘娘讓人問過,知道他沒有去御花園后沉默良久,竟不知是應該高興還是失落。

天還沒有亮,皇宮內外已經站滿了渾身素服的大臣,還有很多大臣按照規矩出城去迎。

河間王世子準備進京繼承皇位。

按道理來說,這是五年前已經確定好的事情,世子早就應該以太子之禮養在宮中,今日直接繼位就好。

但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這個提議沒有通過,傳聞是因為小恆公公不喜歡世子,暗中做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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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師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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