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7453
“伊甸園”是人類文明的分水嶺,美國再次為其他國家指明了方向,我認為人類探索意識形態的歷史已經終結。
——喬治崗村《歷史再次終結》卷首語
“我出生在新澤西伯靈頓,父親富蘭克林埃爾文,愛爾蘭裔,職業為花卉栽培師;性格:沉穩、幽默、富有同情心,藍色眼睛,身高六英尺一英寸,共和黨人,曾經獲得州立園藝大獎,因為成功培育過一種四花色穩定遺傳的紫羅蘭,一生酷愛攝影和烹飪、釣魚,他在戰爭爆發的第一天,乘坐美聯航的客機前往新加坡,飛機在菲律賓以西,被你們擊落。母親是德國/意大利裔,銀行職員,棕色頭髮,熱愛朗誦和閱讀,鎮上天主教唱詩班長期成員,她死於你們對平民無差別的導彈攻擊。我還有一個弟弟。傑克埃爾文……”
張尋寧還從未聽過有人是這麼介紹自己家庭成員的,簡直如同背書一般,熟練到沒有任何的停頓。他吃驚地轉向林醫生,不過她還是四平八穩坐着,只是換了一下坐姿,似乎沒什麼想說的。
“慢着慢着……”趙青打斷俘虜,“你爸爸叫富蘭克林埃爾文,他給你起名叫27453?”
“是。”
“你還有個弟弟,叫傑克埃爾文”
“對,他的中間名是斯科特。中學足球隊四分衛,我入伍前,最後一次與他見面時,他也已經加入了海軍……我們一起立下誓言,要將正義戰爭進行到底。”
“還是重新回到剛才的問題,你真的確定自己的陣營很正義?從來沒有懷疑過?”
“毫無疑問……”俘虜臉上閃過昂揚而又不屑的神情,“我生長在自由的土地上;絕不盲從和輕信,充分質疑以及獲取信息的自由,是獨立思考的基石,這一點,你們或許不能理解。”
“好吧,我承認你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但是,我還是有件事沒搞清楚,為什麼你老頭子沒給你取個整名字?”
俘虜吃驚地看着趙青,站在一邊,偷眼觀瞧的張尋寧注意到他表情上的細微變化,他的嘴角微微向下,這是某種吃不準的情緒表露。他能快速背誦家裏人資料,卻從沒想過自己為什麼沒有類似的名字。
“你和你弟弟聊天,他都叫你什麼?嘿,27456?”趙青問道,“你從來沒用你的獨立思考去質疑一下這個問題?”
“我……我不太記得這些細節了。”戰俘的眼神開始閃避。
“再換個話題,你能夠回憶起童年的大部分經歷嗎?比如……第一次舞會的舞伴?”
“珍妮特福爾曼,綠色眼睛,淡黃色頭髮,住在懷特街,家裏是開藥房的……”
“……10歲時的聖誕節禮物是什麼?”
“土撥鼠牌自行車,22X2。25的輪胎,鍍鉻車把,禧瑪諾21速飛輪,車架序列號為DZ12886……”
“什麼顏色的?”
“主要噴漆為啞光紅色,按照1996年國際顏色規範對照表,牌號M46E……”
“很好很好,可以了。”趙青再次打斷戰俘。
這回連林慕白的臉上都閃過細微的驚訝神色,不過很快就恢復了無表情狀態,大概連她也搞不清,到底是戰俘耍趙青,還真就是記得那麼多細節。
她似乎對趙青繞來繞去,總是不及要害的提問有些不耐煩,起身,到了病床邊,她顯然要提問,並且不準備徵求趙青意見。
“27456你什麼時候學的中文?”
“在軍隊。”
“多少課程?教師是誰?”
“……大致一兩次…我不太記得了。教師……”
戰俘再次陷入了艱難痛苦的回憶,他能記得十六年前生日禮物的油漆牌號,不過記不清怎麼學會中文的。
“他們還教了你什麼課程?”
“總之,足夠展開進攻的,例如官方普通話、通用簡體字庫、浙江北方語言、可能用作電台加呼叫的溫嶺以南山區語言、上海周邊方言、上海通用俚語、蘇州語……”
“指揮官姓名……”趙青搶過話頭。
“根據日內瓦條約,我可以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任務?”
“拒絕回答。”
看起來他願意聊一聊虛假人生的設定,但是涉及情報的,就不行了,顯然燈塔給他的交流設定了框架,但是並不夠嚴謹,他說出了戰鬥前輸入的有關語言的資料庫,多多少少透露出燈塔的企圖。
趙青看了看錶,約定的會議時間快到了,審問戰俘也不急於一時,於是退出病房。
大家在病房外沉默了一會兒,思忖面對的情況,三個人都有很多想說,卻又不知從而說起,最後還是趙青先開腔。
“林醫生,是不是可以說:這個人其實燈塔通過生物手法製造的。比如克隆什麼的?”
“還不清楚,我傾向於比克隆更複雜的技術。這得等染色體測序報告……從技術上講,體細胞克隆是可行的,但是加快生長周期,還需要目標基因編輯技術,至少我們還不掌握。”
“如果他是實驗室製造出來的,那麼他是怎麼運作的?人畢竟不是機器。”
“就是那些虛擬記憶。”林輕描淡寫道。
“你是指那些灌輸的假記憶?”
“嗯,如同電腦需要軟件才能運作,在虛擬記憶中,融入作戰技巧,這樣就能成為作戰單位。”
“但是,人和機器還是不一樣嘛,不是輸入一個虛擬成長史,一些NPC人物小傳就可以簡單控制的。”趙青仍然顯得很疑惑“這不僅僅是技巧的問題,還有心理層面控制,人會懷疑,不可能完全按照指令行動。”
“你提的這一點,確實是一個問題……”林慕白罕見地贊同了別人觀點,“不過燈塔顯然找到了辦法。僅就27456口述的內容,他的父母都是作為平民,死於我們的進攻,甚至還有民航機被擊落的部分……燈塔虛構這些故事,當然不是無意之舉。人類雖然多疑而又敏銳,但是某種程度上,也是一部機器,理論上,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層面都可以通過某種方式精確干涉的方式,左右其思想和行為。口口聲聲的‘獨立思考’恰恰是失去質疑能力,人云亦云的盲從體現……”
“但是……”
“存在就是合理的,你看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自信到完全放棄了質疑,盲目投入到了戰爭中。燈塔無疑已經找到了路徑。”
“有道理啊,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燈塔設定了這麼多事無巨細的細節,卻沒有多費心給他起一個名字。這對它並不構成問題?”
場面再次僵持下來,這確實是一個奇怪我的情況,林慕白也不能給出答案。
“也許,燈塔還沒有完善這一方式吧?”張尋寧插嘴道,“我記得很多遊戲在測試狀態時,NPC的名字都只是代號。”他說的都是實話,中學時代,他就以巨大的熱情,加入了很多新遊戲β版的檢測工作(當然公司並不會給錢),所以對這一產業流程有一點了解。
林慕白轉頭,用略帶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張尋寧幾眼,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正眼看張尋寧,不過讓張尋寧渾身冷徹,感覺剛才突兀的發言,讓自己活像個白痴。不過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雙手插進兜里就離開了。
“林主任她怎麼說走就走,也不打個招呼……”
“別介意,司令員女兒么,加上又是……老姑娘,”趙青壞笑着搖了搖頭,“所以就這脾氣。”
“老……不至於吧?”張尋寧吃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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