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此足夠
第三十九章如此足夠
葉紅酥那麼一個性情寡淡之人,眼見如此一幕,心竟也是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是不知道夜童率性而為的膽大包天事,像什麼為了玩鬧掏鳥窩推到近五百顆楊梅樹,又像是為了下水摸魚竟然莫名砸出一片池塘差點斷了下游水源......
但這都只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及無傷天害命亦無喪心病狂,只是比旁的孩子動靜大了些而已。
可如今,舉幡欲棒殺凡人,且不說仙人殺凡有多麼重的因果牽連對後續修鍊的種種影響,便是草菅人命這一條意義也非比尋常。
卻不曾想夜童行為失常,那胡氏夫人更不尋常。秋水般靈動眸子只是看了一眼欲棒殺她的夜童,呼嘯之聲,古盪之幡,散於無形止於此時。
傻呵呵的,開懷大笑。
單手六魂幡飛回體內,滿臉陶醉,左擁右抱,時不時仰天對空暢飲,好不歡樂。
水仙大吃一驚,便是在遲鈍也知道對方古怪,更無多言,騰身躍起,掌中小劍劍刃隱隱流轉一絲猩紅光澤,凌空便是一劍刺出。看那凌厲劍勢,莫說個嬌柔美婦人,便是個粗獷大漢也只能飲恨當場被刺個對穿。
只是那胡氏身子卻似乎憑空瘦了三分,劍刃只是從肋下穿過床板,竟未傷及其分毫。隨即,她整個人癱軟在床頭吳逐祿懷中,似乎病情加重幾分的樣子。
眼見一擊未果水仙頓時爆退,一旁古棣也將陷入痴傻的夜童攬入懷中,只是對方還在開懷暢飲不知自己處境。
“你們做什麼!”憤怒呵斥自是吳逐祿喊出的,突兀地變故他一個凡人根本連反應都沒時間反應,直到夫人入懷,這位梓明城黑幫大佬才開始暴怒,兇狠霸道的氣勢一展無餘。
古棣將懷中夜童扔給水仙,看了看“暈倒”在吳逐祿懷裏的胡氏,冷冷道:“狐媚之術,不知閣下出自青丘還是塗山?”
輕輕一聲嘆息,虛弱昏厥的胡氏緩慢撐起身子,她沒有回答,只微微皺眉,彷彿有種哀愁,刻在了她淡淡眉間。
她又抬頭看着吳逐祿,但見對方擔憂牽挂神色,淺淺一笑,也不見動作,對方便沉沉昏睡倒在她高聳的胸脯。
方才悠悠道:“我自出山以來,不曾傷人不曾害命,諸位就此離開,全作什麼也未發生,如何?”
水仙抱着痴迷夜童,憤憤道:“你還說不曾傷人,我懷中夜童你作何解釋?”
只是那胡氏卻似乎沒有辯駁之意,看了她懷中夜童一眼,輕移腳步,走到旁邊,錦繡華服的袖袍輕輕在他們面前劃過,帶起陣陣香風。卻見原本醉生夢死的夜童,手上灌酒的動作為之一愕,茫然看向四周,發現是水仙抱着他,詫異道:“大山,你在和我玩什麼遊戲?”
夜童無事水仙自然不會沒來由找人家麻煩,心念轉動,那柄小劍法寶在空中滴溜兒轉個圈又回到她掌中,順勢揣到懷裏。
古棣對於狐妖還是有些了解,不論青丘還是塗山,狐妖跨過妖界無艮之地如人間界並非個例,民間傳言與廟堂宗派典籍均有狐妖狐仙之說。
狐,天生媚種,有傾倒天下之能。也因此,多數狐仙狐妖均是體態婀娜貌美如花的女子亦或是俊朗不凡遺世獨立的美男子。像眼前胡氏這般樣貌普通的倒是少見,不過她這樣貌與天生清新脫俗氣質倒是格格不入,似乎她本不該生得如此。
“曾聽聞,塗山有法名曰:緣起初心卷。須相戀之妖在迷離之際,與天道訂下往生約,三生三世再續前緣,有一生一世錯過便功敗垂成,身死道隕。而若成,則愛感動天,生生世世永結同心至死不渝。可惜此法入門難,功成更難,古往今來除了天玥老祖在無人可修成此法,被列為塗山禁術永世封存。”古棣終究是古棣,學識淵博,便是如此偏門法術都能記在心間當真是厲害。
胡氏轉過頭,秋水眸子望過諸人,夏桑與葉紅酥不過一眼而過,到了水仙與古棣卻是多看了幾眼,嘴角盪起一絲淡淡微笑,突地凄婉柔聲道:“你們竟也是這般......難,難,難!”
眾人被她這一連串“難”字搞得心中一片茫然,卻是不敢放鬆警惕,掌中法寶皆搖曳生輝。卻不曾想,胡氏玉手騰出,微微低頭,長而纖弱的睫毛掩蓋住她空靈的眸子,簡單翻了個掌,這天彷彿要塌下來。
金仙動,天地色變。
誰能想,一個城中黑幫的女人卻會是天地頂尖的金仙。
從未有過,絕望與死亡,有一天居然如此靠近自己。
舞動的衣襟,蒼白的臉頰,黯淡無法爭輝的法寶,一切的一切,彷彿都那麼不真實。他們不過是來看看新奇的求子之術,怎麼演變成生死局面了?
胡氏抬眼,睫毛輕起,有風,微微吹過,拂起她的鬢角。
片刻后,本以為必死無疑的眾人,只聽得“砰砰”兩聲,竟是胡氏抱着昏厥的吳逐祿走出房門。
靜默之後,古棣淡淡道:“跟出去吧。”
眾人定了定心神,共同走出,法寶收回畢竟祭出也無甚大用,當個擺設明顯多餘。
青竹小院,淡淡梅花點點朵朵,若是再有場雪,就更美了。院中有石桌石椅,上面擺滿了葉紅酥所需之物。
儘是些千金難求的好東西,請神的奇物龍涎香,畫符的寶貝鳳血硃砂,金絲編織的符紙,兩尊鎏金斑駁古銅景德燭台上面各插着一支半人高天璽玉燭蠟......
林林總總二十多件,總價值超過兩萬兩黃金,一個足以讓窮人望塵莫及十輩子都見不到邊的恐怖財富。
將吳逐祿輕輕放在一旁的梅花樹下,將身子擺弄妥當防止他不穩摔倒,並未轉身,輕輕道:“逐祿一直想要個孩子,但天命中並無此事,篡改命數一道,我不懂幫不了他。如今,你們既然有辦法,便完成他的心愿。”
葉紅酥,淡淡道:“人妖殊途,更遑論篡改金仙命數,我無能為力。”
胡氏微微一笑,卻是在搖頭,道:“孩子的母親並不是我,她......會是逐祿新的妻子。”
院落外,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約莫十七八歲出頭,生得清秀可人,細細觀瞧眉眼間竟是與胡氏有三分相似。
“她是?”
“滴血分身,以我之精血溶於人族女子腹中,十月懷胎,誕下此女。雖與我有萬縷千絲,可天地間她便是她,與我再無任何關係,與妖族再無任何關係,自出生起她便是人。”
“大費周章,到頭來一場空,她終歸不是你。何苦來哉?”
胡氏苦笑一聲,仰頭看着一貧如洗的湛藍天空,道:“妖界無艮之地,天不如此地,塗山也不如。你們或許有聽聞,妖界亂了,身為塗山長老,我義不容辭。”
“可你會死,緣起如初卷,非親身經歷三生三世不可,半途而廢等同失敗。天道可不管你身上的責任,吳逐祿此生一過你必遭天譴。”
“不還有二十三年嘛,前一世他陪我四十年,看盡世間繁華過往。這一世不多,十三年,卻也另有一番滋味。五十三年,足夠了,知足了。”
胡氏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光,大義與愛情,很難抉擇,卻必須抉擇。逐祿沒了她,尚且有妻兒陪伴此生應是圓滿了。塗山沒了她,風雨飄搖群敵環伺,姐妹兄弟們為此付出的代價將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記得百歲壽宴時,有個老神仙和我說過一句話,當時不太懂如今卻有些體悟。他說:小狐媚啊,情絲種,萬古離,何曾着眼認天道,青山綠水難歸去,且落梅花離人間。”
明明告誡自己不哭,淚水卻不受控制的落下,好想再多陪你幾年,奈何形勢比人強,下輩子我陪不了你,一定要找個好人良人,別再這般花心了。
悲悶的氣氛壓得水仙喘不過氣來,如此悲涼一幕淚水早已灌注雙眸成了淚人。第一次,對於認識不到一個時辰的陌生妖,感動心生憐憫,便是之前對方差點殺死自己等人的事情在這一刻,也忘卻乾淨。
可惜,水仙只是個天仙,她連自己都管不好,何來能力管其他的。
葉紅酥默默沉思,最終踏步上前,來到桌案面前。看着玲琅滿目的材料,無奈卻終歸開始施法——恭請送子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