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底牌
領路的內侍仍在厲聲訓斥,那個犯錯的小太監惶恐求饒,其他小太監低聲求情……明明聲音嘈雜,但徐岩卻偏偏感受到了詭異的寂靜。
他死死盯着身前撿拾落葉的灰袍太監,此時他正弓着腰背對着自己,領口微微張開,露出毫無防備的脖頸。徐岩右手不知何時按住了腰刀,他確信自己只要抽刀向下一揮,鋒利的橫刀就會順着頸骨間隙直接斬下,頭顱滾落,這人便死的不能再死了!
殺人,對他已經不再陌生,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裏,他的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鮮血,早已習以為常。
灰袍太監明顯察覺到了危險,動作微微僵硬,但仍然快速收拾好落葉,然後轉過身來,朝着徐岩恭敬磕頭。
徐岩緩緩放開了刀,一雙眉頭擰緊,已然認出了他。
馮吉——那個為了給妹妹報仇而試圖刺殺王子,卻沒有成功的值務司小太監!
他方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那句‘宿衛軍有異動’,幾乎本能的引起了他的警惕,他身為御城司副都使,竟然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他說的是真是假?
突然提醒自己又有什麼目的?
徐岩心中全是疑惑,剛要低聲詢問,領路的內侍就走了過來,顯然已經罵完了人。
“將軍不必與他們生氣,平白辱沒了您的身份,咱們走吧!”
徐岩閉上了嘴,最後看了馮吉一眼,跟着內侍離開。
出了宮門,與邢叔他們匯合,徐岩低聲問:“三哥他們到了嗎?”
“到了!走的水路,已經分批進了城!”邢叔回道。
徐岩心中稍安,那是他最後的底牌了!
---
關中地區久為帝都王畿,雖然陸路四通八達,形成了以長安為中心、通往全國各地的密集交通網絡,但在古代陸路運輸比較困難的情況下,供給京師的糧食、物資和各地的貢賦,主要還是依靠水路運輸。
晉朝開國之初,為解決京師浩繁的需費及西北邊境兵糧的轉輸問題,太祖皇帝對渭河進行了多次整治,沿途設置糧倉以轉相灌注,後來高宗、中宗時期,也多次調撥民工,在三門峽鑿石修道,解決渭水船運的困難。
這也使得長安水運逐漸興盛起來,每日往來停泊的船隻數不勝數,而這其中便夾雜着十餘艘從陝川趕來的貨船,掛的正是四海商行的旗幟。
船上運的全是糧食,分批裝車運進城中,隨行的大鬍子副莊主早已打點妥當,守門的士卒只是隨意看了幾眼,便揮手放行了。
四海商行在城中租了倉庫,此時那些運糧的夥計聚在一起,總共有三百餘人,全都擠在倉庫里,一個個五大三粗,凶相畢露。
他們已經在這裏呆了半個多月,不許外出,不許生火,吃喝全都有人送來,十分隱蔽。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在這裏真他媽的憋得慌!”一個裹着厚衣的大漢,朝地上啐了口痰。
“之前不是說了嗎?等有消息傳過來,就該咱們行動了!”另一個消瘦漢子手裏握着一把匕首,用布細細擦拭。
“哎,你們說,副莊主找咱們過來,是要做什麼啊?”又一人探頭問。
“誰知道呢?”
“莫不是要造反?”
“滾你娘的,咱們就三百來人,造個屁的反啊!”
“三百人咋了?你可別忘了,後面倉庫里堆得那些東西,我瞧着都夠把皇城給炸了!”
“炸了又能怎樣?副莊主還能改朝換代當皇帝不成?”
“咋就不成了?”
“你可長點腦子吧,那皇帝是你想當就能當的?那句話咋說來着?名不正言不順,咱們副莊主就是一個做生意的,頂天了也就花些銀子買個大官人噹噹,真要造反,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副莊主會做那種蠢事?”
“那你說副莊主要做什麼?”
“要我看啊,應該是來尋仇的,指不定咱們副莊主跟長安城裏某個官宦人家有仇,便喊咱們來干票大的!”
“那也用不了這麼多人吧?真要是尋仇,三五十人就夠了!”
……
陝川雖不比涿州匪患猖獗,但也是山多林密,不乏那攔路劫掠的亡命之徒,只是不成氣候罷了,趙成淮這兩年依靠着商隊的影響力,籠絡了許多山匪入伙,充當商隊護衛,如今全都在這裏了。
正當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倉庫門口一個獨眼大漢煩了,喝道:“管他做什麼,副莊主給的銀錢還少嗎?每人3000兩白銀,買咱們這些泥腿子的命,足夠了吧?死了再給2000兩,家裏父母兄弟有四海商行養着,一輩子衣食無憂!副莊主為人仗義,最是守諾,俺信他,所以跟着他來了,早他娘的把身家性命丟到了外面,如今還怕個甚?”
此話一出,倉庫里頓時就沒了聲音,只是低頭擦拭兵器的人更多了。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他們山匪素來信奉的規矩,如今既然來了,哪怕真的要造反,也只能豁出性命拼一拼了!
---
神武軍大營。
徐岩這幾日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那日洒掃太監馮吉的一句話,讓他幾乎失了分寸,至今仍然耿耿於懷。
宿衛軍有異動?什麼異動?是真是假?
這些都無法確定,他身上雖然掛着御城司副都使一職,但在宿衛軍中並沒有什麼親信,也就沒辦法去查證。
說實話,他心裏其實是相信馮吉的,因為他沒有理由騙自己,也無法給自己帶來任何損失。
而若是宿衛軍真有調動,且是暗中進行的,那麼針對的是誰?
自己?
他身處在城外,宿衛軍的職責卻是守衛皇城,兩者根本不搭邊啊!
又或者是韓柄業秘密掌控了宿衛軍,做下佈置的?
要真是那樣的話,這仗也就不用打了,韓炳業直接挾持太后陛下,穩贏。
徐岩思索許久,認為最有可能的,是針對城內巡防營做出的調整,這也就解釋通了,為什麼太後會如此放心郝萊所領的那一萬人,必然是有所防備的。
馮吉只是個低階小太監,偶然得知宿衛軍調動,出於單純的感恩之心、又或是想跟自己搭上關係,所以才冒險提醒自己,說了個模糊的消息。
徐岩想了許久,也只得出了這個結論,雖然心中仍然難安。
此次與韓炳業的對決,關係到無數人的性命,徐岩自然知道其中的危險,所以早早地把三哥喊來,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若只有那三百人,或許改變不了局勢,但加上火藥就不同了,或許能在絕境中扭轉一絲生機。
“將軍?”崔恪在旁邊提醒。
徐岩回過神來,望着身前整裝待發的士卒,沉聲道:“今晚突襲常家莊園,若遇反抗,格殺勿論!”
“是!”眾人轟然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