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別離
“從此以後,你們兩個就在這裏好好生活,咱們一家人安安穩穩的住在這裏,你醫術好,可以開家藥鋪,平日裏給人看看病,開開藥……哪怕什麼都不做,府中銀錢也足夠你們生活了,等以後有了孩子,我便幫你們帶着,逢年過節去看看你伯伯,給他上柱香,他地下有知,也會高興的……你可願意?”
迎着她殷切的目光,徐岩心中苦澀,艱難開口道:“嬸嬸……我退不了!”
四口之家,其樂融融,他自然是想的,甚至可以說,那是他前世今生一直都夢寐以求的生活。
但是,他不能那樣做!
韓柄業的喪子之仇、長安勛貴的往日之怨、以及那些汾州世家的奪糧之恨……全都是懸在他頭上的利刃,依靠着太后對他的信任,他才能避開這些刀光劍影,囂張的凌駕於他人之上。
可一旦上表請辭,等同於背叛,自然也就沒了庇護,到時候迎接他的,不會是闔家歡樂、父慈子孝,而是滅門之禍!
不知不覺,他已經深深陷入權利旋渦之中,難以自拔!
薛氏鬆開了他的手,表情也變得冷硬,許久才道:“那以後,你就不必再來了……梁媽媽,送客!”
徐岩並未解釋什麼,因為解釋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他從邢叔手中接過那盒金子,放在桌子上,然後朝着薛氏深深一躬:“嬸嬸保重!”
---
後院涼亭中,趙如萱低頭繡花,指尖突然一痛。
一滴殷紅的血珠涌了出來,在指尖緩緩蔓延……
小丫鬟焦急的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小姐,是徐小哥……我看到了,來的人是徐小哥,他要走了,小姐快去追!”
趙如萱恍惚了一下,丟下針線,提起裙子,慌忙衝出了院子。
然而剛跑到前院,便撞見了母親,趙如萱腳步一頓,急促的問:“母親,徐世兄來了?”
“嗯,來還東西的!”
“什麼東西?”
“你父親送給他的玉佩!”
薛氏攤開手掌,那上面靜靜放着一枚玉佩,正是趙家的傳家之物。
趙如萱自然明白這代表着什麼,臉色瞬間蒼白:“不可能,我要去見他!”
說完便朝着大門跑去,薛氏怒喝:“你給我站住!”
趙如萱轉身凄惶看着母親,薛氏咬牙道:“他都已經把玉佩還回來了,你還要去做什麼?”
“我不信,我要去找他問清楚!”
“你去!你今天要是敢出這個門,我便沒你這個女兒!”薛氏氣的渾身顫抖。
趙如萱瞬間落淚:“娘……為什麼?”
“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這道理你不明白嗎?你跟着他,是沒有好結果的!我現在什麼都不求,只求你嫁個好人家,平平安安,相夫教子……”
薛氏同樣落淚,狠下心道:“把小姐帶回房間,不許她出門半步!”
---
門外,徐岩騎在馬上,久久沒有離開。
他聽到了她的哭聲,也聽到了薛氏的怒吼,幾次想衝進去帶她離開,可硬生生又止住了,因為突然明白,他給不了她安定的生活。
他早已不是那個給她講故事、哄她開心、無憂無慮的少年了,他身上背負了太多的東西,有許多人的性命、政治的野心、以及無法化解的仇恨。
這些東西像是一座山,一層層的壓在他身上,而腳下則是深深地沼澤,他已然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唯有除去韓炳業,才會有一線生機,而在那之前,他給不了她任何保證。
徐岩閉了閉眼,握緊韁繩,猛然一甩馬鞭:“駕——”
數騎奔出,朝着遠方而去。
----
時已深秋,天地蒼茫。
長安城外,長長的官道上,數人正在駐足等候。
其中左邊是以范憲為首的皇宮內侍,俱是灰衣藍底襯有金色祥雲圖案的錦袍,右邊則是身穿公服的兵部官員,站在最前面的人是兵部左侍郎崔湛。
“還未恭喜崔大人,令公子此次隨軍出征,破敵有功,想來不久之後,太後下旨賞賜,必然是要陞官的!”范憲笑吟吟的道。
“范公公此言差矣,男兒從軍,乃是為了忠君報國,保境安民,權財賞賜不值一提!”崔湛不咸不淡的反駁。
范憲瞟了他一眼,心中暗恨:“崔大人說的對,是我淺薄了!”
宦官與朝臣之間的對立由來已久,一方是近侍閹宦之流,一方是國家明經正途,於公於私都說不到一塊去,自然互相看不順眼。
“此次平叛,神武軍雖英勇不凡,但一些做法有失妥當,特別是副將徐岩,一路上橫行無忌,太過跋扈,非是良將!”這次卻是崔湛挑起了話頭。
范憲嗤笑一聲:“徐將軍用兵如神,只花了七日時間,便平定了二十萬叛賊,速度之快,古今罕有,之後他又搜集糧草,救濟賑災,保得汾州流民衣食無憂,怎麼就不是良將了?那些朝中大臣,之所以連連彈劾,不就是看着眼紅卻伸不了手,便如婦人一般逞口舌之快,又有什麼用?”
他譏諷的語氣,讓崔湛面色愈寒,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兩人繼續等待,直到日上中天,遠處出現密密麻麻的旗幟,便知道是神武軍回來了。
只是隨着後面步卒的靠近,人數越來越多,早已超過了神武軍編製的五千人,崔恪臉色有些發白。
徐岩得知前面有人等候,便令全軍停下,然後騎馬迎了過去。
他翻身下馬,剛要說話,崔恪便搶先一步,怒聲質問:“這些士卒是從何處來的?可是州府郡兵?兵部早已發下文書,平叛之後,讓州府郡兵各歸其位,誰讓你帶着他們來長安的?你意欲何為?”
他又急又怒,說出來的話噼里啪啦好似放鞭炮一樣,讓徐岩微微皺眉,後退半步道:“自然是有旨意的!”
“本官身為兵部左侍郎,從未聽說都省下發過此等旨意,簡直荒謬!”
“並非都省旨意,而是太后密旨!”
徐岩耐心解釋,崔恪仍是不信:“旨意何在?今日你若拿不出來,便是私自調兵,形同謀逆!”
徐岩看了看他,又看向旁邊袖着手看熱鬧的范憲,只得轉身對邢叔道:“把聖旨拿來給崔大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