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祁呂通知道多說無益,他拔出佩刀,對堂下眾軍漢喊道:“弟兄們看到了,不是我不仁,而是劉公不義,想活命的,跟我上去殺了他們!”
堂下哄然一聲,十幾條漢子紛紛拔出兵刃衝上台階。他們知道祁呂通說的是實情,燕王可不是善男信女,自古成王敗寇,追隨崇文帝已經是死罪,如果再放跑了崇文帝,那就是罪上加罪,株連九族。想活命只有拿了崇文帝獻給燕王,那樣不僅無罪,還有大功。
剛才還在並肩戰鬥的袍澤兄弟瞬間變成了敵人,雙方刀槍並舉,嘶吼着,咆哮着,野獸一樣互相砍殺,想盡一切辦法致對方於死地。
白刃肉搏慘烈無比,此時雙方都沒有甲胄,兵刃碰上就帶傷。劉禮等人雖然人數連敵人一半都不到,卻佔了一樣便宜,青石台階高2尺,劉禮等5人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瞬間就砍傷了兩個敵人的腦袋。
劉禮等人背靠背,死死擋住了二堂大門。劉氏兄弟武藝精熟,又深通戰陣,刀法又快又猛,這個不用說。讓人吃驚的是,內宦王惠左手握着燭台,右手握着一條椅子腿,居然也掄的虎虎生風。他身高臂長,又居高臨下,3、4個人都近不了身。
兵刃猛烈的碰撞,血肉飛濺,不時有人發出痛苦的慘呼。豹韜衛人數雖多,卻過於擁擠,後面的人根本上不去,正面接敵的也就是7、8個人,劉禮等人又佔了地利,一時間雙方竟然殺了個難解難分。
祁呂通見久攻不下,焦躁起來,畢竟這是馴象衛左千戶所衙署,萬一駱宏還留有人手,聞訊趕來,那可就強弱逆轉了,他必須要速戰速決。祁千戶發一聲喊,雙手握着大刀,猛劈王惠的胸腹,只要斬了對方一人,立刻就有了缺口,至少兩個人的後背會無人保護。
王惠右手的椅子腿正在格擋一把短矛,見大刀劈來,避無可避,只好用燭台招架。那大刀是百鍊精鐵所制,刀勢迅猛無比,細細的燭台如何抵擋,大刀把燭台斬為兩段,刀勢不止,順着王惠的右肋劃下,生生斬下了腰胯上一塊肉。
王惠大叫一聲,飛起一腳踢在祁呂通的頭上,六合一統帽被踢的飛了起來,祁呂通覺得如被重鎚擊中一般,向後就倒。就在這時,身旁一道黑影閃電一樣撲過來,長劍當胸刺來,是林養浩!
祁呂通重心不穩,無力招架,眼睜睜看着長劍穿透了自己胸腔,他像塊石頭一樣重重倒下,劇痛讓他發出狼一樣的嚎叫。他終於明白了,林養浩還是忠於劉禮,見劉禮勢弱,假意改換門庭,然後趁自己不備突然發難,一舉奠定勝勢,這傢伙好算計啊。
祁呂通當時未死,林養浩搶上一步,揮舞長劍猛向下剁,將祁呂通首級砍下。他左手一探,把祁呂通熱血淋淋的首級提在手裏高高舉起,大喝一聲:“都住手!逆臣祁呂通已伏誅,哪個還敢逼王犯駕!”
形勢突變,正在殊死搏鬥的雙方紛紛住手,所有人都看着林養浩手中的人頭,一時不知所措。瘦高的漢子劉關大喊道:“祁呂通已死,你們也要陪着他受死么?棄械免死。”
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任何一個團隊都需要一個領頭人。沒有了這個人就是烏合之眾,心思各異,無法戰鬥。
一個豹韜衛漢子把佩刀往地下一扔,大喊道:“縛當今天子獻給燕王,這和弒君有何區別?老子不幹了!”
另一個漢子問道:“劉公,准我等回南京么?”
劉禮一邊扯下袍襟裹傷,一邊沉聲喝道:“放下兵刃,去留自便。”那傢伙毫不猶豫把武器拋下,大聲說道:“同袍相殘,這算什麼?!老子也不幹了!”
豹韜衛軍漢見大勢已去,紛紛器械投降。
劉禮包紮好傷口,大聲說道:“弟兄們,我說話算話,願意隨我保護萬歲的,我歡迎,願意回家過踏實日子,我也不勉強。燕王雖然凶暴,但是京營20萬將士,他還能全部誅滅不成?今晚的事情,只要你們所有人都不泄露,又有誰知道你們護衛了當今萬歲?大家放心,回家也無妨。”
一個軍漢大步上前跪下,用牙咬破手指,指天發誓:“劉公,我若泄露崇文天子行蹤,就讓我全身如此指,寸裂而死。”
一眾豹韜衛漢子紛紛發誓,讓劉禮吃驚的是,居然有兩個豹韜衛自願留下來保護崇文帝。叫李啟乾的豹韜衛漢子說道:“我伺候當今幾年了,不願為燕王臣下,反正我也是無家無業之人,這條命就賣給崇文天子吧。”
劉禮說道:“好!願留的且在這裏歇息片刻,願走的就回去吧,天亮前正好趕回南京。”
豹韜衛漢子們站成一排,向劉禮等人拱手作別。劉禮抱拳還禮,咬破手指的漢子說道:“我等沒臉向崇文爺爺辭行了,劉公就替我們向萬歲叩首謝罪吧。”
劉禮豪邁的說道:“都包在劉某身上,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諸君一路珍重。”
豹韜衛軍漢轉身大踏步消失在黑暗中。劉禮目送這些人離去,轉過身來拍拍林養浩的肩膀,說了聲:“幹得好。”不知道的,還以為林養浩臨陣反水是他倆商量好的。
劉禮看了看他只剩下8個人的隊伍,幾乎人人帶傷,王惠傷勢尤其嚴重,再想背着崇文帝行走已經不可能了。
他堅定的說道:“弟兄們,這裏不能呆了,馬上收拾東西。劉關,你背上萬歲,養浩,你照料王惠,帶傷的互相攙扶些,咱們去馬廄。”
馴象衛有大象,也有良馬,一行人來到馬廄,拉出一匹匹戰馬,掙扎着跳上馬背,劉禮一馬當先衝出左千戶所。
南京城雖高大堅固,但是當年神武皇帝還是意識到了城防的弱點,就是南京城東西是山嶺,南面是丘陵地帶。這樣一旦南京城被圍,四周的制高點就都會被敵人掌握,若是敵人把大炮搬到四周山上怎麼辦?
於是他下令修建外郭城,把四周的山嶺也囊括在內,防區擴大,等於把南京防禦弱點彌補了。外郭城垣主要是利用城外圍丘陵黃土築成,只在一些防守薄弱地段加砌一部分城磚,並開設城門16座,俗稱“土城頭”。外郭號稱180里,磚砌部分不到40里。
一行人打馬揚鞭衝到秦淮河畔的中和西街,這條街就是通往南郭城垣的大道。街上到處都是逃難的百姓,擠的水泄不通,人流十分緩慢。好的跡象是上方門方向到現在還沒有動靜,說明駱宏沒有遭遇北軍,現在南郭還是安全的。一行人馬保護着崇文帝,一步一步向城門方向挪動。
劉禮一撥馬頭,拐上了高橋。
劉關擠到他身邊,低聲說道:“大兄,走錯路了,上方橋還在東南4里。”
秦淮河穿過南京南郭,從上方橋通往上方門,從高橋通往高橋門。劉禮與駱宏約定在上方門匯合,出上方門就是通往秣陵關的大道,要按照這個計劃,劉禮確實走錯路了。
劉禮沉聲說道:“我沒走錯,你腦袋才長錯了。”
劉關摸不着頭腦,一旁的林養浩說道:“劉公好算計,如果豹韜衛那些傢伙泄露我們的行蹤,也只會告訴燕王我們出上方門,奔秣陵關方向。我們現在從高橋門出城,穿過青龍山和方山之間的谷地到東面的茅山。燕王如果向南面秣陵關方向追擊,我們就又爭取了幾天時間。”
劉禮不再介意林養浩的聰明外露,剛才就是這機靈勁兒救了他們幾個的性命。他沉聲說道:“凡是3個人知道的事情,就不是秘密,早晚3百人都會知道。他們10幾個人,就算他們一個個都是言而有信的漢子,也難免不會泄露給他們的親友,他們的親友又有多少親友?我們的行藏是瞞不過燕王的,只有用疑兵之計,多拖一時是一時。”
劉關說道:“那駱宏他們豈不是。。。豈不是被我們坑害了?”
劉禮冷冷的說道:“我們是逃命,不是去遊獵,自古以來,有幾十上百人聚成一團能逃脫追捕的么?”
劉關搖頭嘆息道:“從一開始你就沒想到上方門和駱宏匯合,天亮之後北軍大舉進城,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劉禮冷冷說道:“從駱宏接過高皇帝佩劍的那一天,他就是個死人,他自己也清楚。如果他們能拖住燕王幾個時辰,就不算白死。”
說著話,一行已經越過高橋,進入中和東街,通往高橋門方向的大道依然人山人海。劉關又問道:“既然兄長不信任豹韜衛的那些人,為什麼還要放他們回去?不如。。。”他右手在脖子上輕輕一比劃。
劉禮冷笑道:“他們要是聰明,就不會回去,他們真以為燕王能放過他們么?”
這回林養浩也想不透了,他問道:“此話怎講?”
劉禮說道:“如果他們出城,燕王早晚知道他們是崇文帝身邊的人,一定會用他們的家人威脅和引誘他們,燕王一日找不到崇文帝,他們的家人就沒有性命之憂,可是如果他們回去吶?”
這次連劉關都明白了:“回去了他們就對燕王毫無用處,燕王殿下正好拿他們的人頭立威,既然如此,我們何必多造殺業,良心不安。”
想到兄長和豹韜衛兄弟們分別的時候,那是何等情真意切。當時他還佩服兄長的胸襟開闊,剛才還殺的你死我活,轉眼就殷殷惜別,其實兄長是把他們送上了死路。
他沒有繼續問心中另一個疑惑,為什麼兄長不把這些好漢留下來,這些人都是好手,留下來就是逃亡路上的有力臂助。他已經知道答案了,兄長說的很清楚,幾十個人是逃不掉的,何況這些人還有可能誤導燕王的追擊方向,放他們回南京顯然對逃亡者更有利。
可是為了減小目標,就看着這些樸直的漢子送死,這不太嚴酷些么?兄長做錯了么?當然沒有,要想活下來只此一條路,可是劉關還是心中沉重。
林養浩突然問道:“劉公,下一步去哪裏只有駱宏知道,如果我們和駱宏分開,那高帝安排的路線豈不是。。。豈不是斷了?”
劉禮平靜的說道:“高帝已經幫助我們太多,以後只能靠我們自己了。世上豈有不變的計劃,高皇帝要是一味墨守成規,也幹不成如此偉業。”
林養浩說:“那我們下一步去哪裏?”
劉禮抬頭看看天上,月亮已經向東方傾斜,已經是四更天了。秋初天亮的早,這麼磨蹭下去恐怕天亮之前未必出的了高橋門,他馬鞭一指南面,沉重說道:“先出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