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萬方來朝
“天命十誡?”
端坐於御案后的男子緩緩展開手中信紙,一字一句地道。
“陛,陛下……”何三面色如土,匍匐於地,“信里到底寫了什麼,小,小人實在不知。”
天子臉上並無一絲異色,看完整封信,方才抬起頭來:“何三,從即日起,你回府思過,無朕諭不得出。”
“是。”何三這才鬆了口氣,躬着身子慢慢地退了下去。
天子站起身來,略略整了整衣冠,徐步下了丹墀,返回後殿。
“父皇……”才踏進殿門,兩個七八歲的孩子便迎了上來。
“鋆兒。”蕭楚握住兩個孩子的手,一同朝前走去,剛至殿中,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便自偏殿傳來。
“陛下。”昔年天真青澀,刁鑽任性的舞天公主,如今已經成長為鳳儀萬千的皇后,只是眉宇之間,仍然帶着一絲小女兒般的嬌俏。
“天兒。”蕭楚眼中滿是笑意,“今日可曾用膳?”
“早起用了兩碗米粥,因惦記瑄兒,故此沒什麼胃口。”
“瑄兒不過是偶感風寒,有太醫照看着,過上三五日也便好了,倒是你,不要太過操勞。”
蕭楚言罷,上前扶住舞天公主:“如今天下平定不久,百廢待興,朕在前朝日理萬機,後宮就要偏勞天兒你了,再則一個月後,是朕三十大壽,想來諸域各國,都會遣使前來,前朝宮中皆是千頭萬緒,你可不能有什麼閃失。”
“這個天兒知道。”薛舞天點頭,替蕭楚解開衣袍,不料卻抖出一封信來,她先是微微一愕,然後拾起信封,“這是——”
“是她讓何三捎來的。”
“她?”薛舞天目光一閃,已然明白過來,“蘇姐姐?”
“不錯。”薛舞天拿着信,並未拆看,而是細細地觀察着蕭楚的臉色,“陛下似乎是……有些不悅?”
“倒也說不上。”蕭楚眼中浮起絲冷意,“朕既坐擁四海,自然知道該如何治理,向來不喜旁人多事……她或許是個特例,但也不能太過干預。”
薛舞天再不言語,只是抽出信紙,仔細看了半晌才道:“可是蘇姐姐所言,確實是至理明言啊。”
“朕知道。”蕭楚眉頭微皺,“朕……唉,不說也罷。”
蕭楚搖頭,不欲多言,薛舞天走上前來,一面替他整理衣衫,一面道:“陛下,蘇姐姐此舉,或許是多餘,但也是她一番苦意,當日陛下與蘇姐姐,也算是情深意厚,難道陛下都忘了么?”
“當然沒有。”蕭楚目光深凝,“所以這些日子,朕也算是殫精竭慮,不敢有片刻鬆懈,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任用賢能,治理天下,不料一時照看不到,還是被她察知。”
薛舞天心中一動:“莫非,陛下是覺得,蘇姐姐有所掣肘?”
蕭楚臉色微微一凜,縱然是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這一層,不料卻被薛舞天指出,當下不由點點頭:“是啊,若不是這封信,我差點都忘了,她還在這片大地上,四處遊歷,今日是魁族,明日又不知是何事,朕雖然做了這個天子,卻感覺時時有如芒刺在背,片刻不得安寧。”
“夫君不要這樣想。”薛舞天握住蕭楚的手,“無論蘇姐姐說什麼做什麼,向來都只是為了天下,從來不曾為自己算計過什麼。”
“天兒。”蕭楚聞言,不由輕輕呼出口氣,將薛舞天攬入懷中,“其實,我也是為了咱們的孩子,有我在時,或許還好,將來若是瑄兒承繼帝位,情形如何,尚未可知,再比如瑄兒的孩子……”
“夫君你想得太遠了,子孫後代若忘了祖先創業之艱難,便也沒有資格承繼這方天下。”
蕭楚渾身一震,不由得點頭道:“倒是天兒,比朕更明白。”
夫妻倆相視一笑,這才攜着彼此的手,帶着兩個孩子,步入偏殿之中。
……
一月後。
孟津九道城門洞開,來自諸域的車隊源源不斷地進入城中,既有富可敵國的商賈,也有受封的各域王侯,甚至有來自海外的使臣。
瀾心別院。
風物依舊,只是整個院落卻顯得冷清了許多。
院中的石桌旁,一人獨坐,正拎着一把茶壺,緩緩地往杯中注着茶水。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院門外傳來,緊接着,一道軒昂的身影邁步而入。
“烏先生,想不到,你還是比在下快了一步。”
坐在石桌旁的男子抬起頭來,看了對方一眼:“明月公子風采不減當年,來來來,快請坐。”
明月琸走到石桌旁坐下,卻見桌上還有兩個茶杯,不由得好奇地道:“難不成,還有貴客前來?”
“這個自然。”烏青海一臉從容,繼續慢慢地倒着茶水,一股清淡的香氣隨之飄散開來。
不多會兒,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明月琸轉頭看時,先是一愣,然後站起,沖對方抱拳:“上官將軍,好久不見。”
“是啊。”上官烈點點頭,也走到石桌旁坐下,端起一盞茶淺嘗一口,看了看明月琸,再看看烏青海,終於忍不住道,“兩位,最近可有盟主的消息?”
“盟主?”明月琸一愣,“在下雖多次嘗試與她聯絡,但至今也無半點消息,想來是已經攜着衛公子,遠去天涯了吧。”
“如此倒也逍遙自在。”上官烈點頭,“全然不似咱們這些凡塵中人,還要受着種種管束。”
“以武王的威名,誰又敢造次?”明月琸忍不住道。
上官烈笑了笑,並不答言,只是慢慢地喝着茶。
紅日一點點高升,明月琸抬頭朝空中望了一眼,忍不住道:“快到時辰了,烏掌柜,這另一位客人……”
他話音未落,一縷淡淡的笛音忽然從院外傳來,明月琸先是一愣,卻見烏青海站起身來:“走吧。”
“不等了?”
“不等了。”
三人一同出了院子,卻見院門外馬車早已齊備,三人遂一同上了馬車,直奔皇宮的方向而去。
待行至宮門外,早有宮侍迎了上來,將三人引入宮中。
承極殿外,已然匯聚了近千人,一個個站在階下,默然而立。
見到上官烈三人,眾人先是一怔,然後趕緊齊齊上前見禮,烏青海滿臉帶笑,一一還禮,明月琸卻是一派從容不迫,上官烈則只是沖眾人團團一抱拳,便走到一旁站立。
“咚——”
一聲鐘鳴突兀傳來,眾人渾身齊齊一震,接着面色肅然,在宮侍的引領下徐步上了階級,進入承極大殿中。
“跪——”
隨着宮監一聲長唱,所有人齊齊跪地。
“聖天子到,聖後到——”
蕭楚與薛舞天聯袂而入,徐步上了丹墀,穩穩落座。
“一叩首——拜。”宮監面無表情,再次唱道,眾人三跪九叩畢,方才起身,分立於兩旁。
蕭楚微微抬頭,目光從旒珠后透出,環視眾人,繼而道:“諸卿遠道來此,為賀朕壽,朕心甚喜,賜宴承極殿。”
“謝陛下。”
“諸卿請先至慶華殿歇息。”
蕭楚言罷,即有宮侍前來,領着眾人暫且離開承極大殿,往華安殿的方向而去。
卻說上官烈、明月琸和烏青海三人,也被引至一間華麗的殿閣中,宮侍畢恭畢敬地道:“三位請稍候,片刻帝君便會降下旨意。”
待宮侍去后,明月琸忍不住瞧着烏青海道:“西疆和狼漠那些人也都來了,你可瞧見了?”
“瞧見了。”
“那你……怎麼如此沉得住氣?”
“有什麼沉不住氣的?”烏青海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如今天下一統,四海歸心,早已不是當日光景,舊時若有恩怨,也該放下了。”
“不錯。”上官烈點頭,“咱們多年征戰,為的就是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如今夙願得償,豈可再興波瀾?”
“武王之識見,果然不同。”一道淡淡的綰音忽然從殿外傳來。
上官烈三人皆是一驚,轉頭看時,一人已經邁步而入。
“參見陛下。”三人趕緊行禮。
蕭楚擺手,令三人起身。面帶笑意地道:“明月公子,烏掌柜,一路行來,可有何感觀?”
明月琸和烏青海對視了一眼,一時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兩位只管直言,即使是說錯了什麼,朕也不會見罪。”
明月琸皺着眉頭,沉思片刻才道:“如今天下太平,百業俱興,只是各郡邦毗鄰之處,還有一些小小的摩擦,不過,也無傷大雅。”
“正是。”蕭楚點頭,“畢竟四國分立已久,如今乍然合之,雖名義上都奉朕為天子,但私底下,未必尊奉王令。”
明月琸聞言不由一驚,當下道:“陛下何出此言?”
蕭楚笑了笑:“朕聞南域之人,皆尊盟主令,卻不知天子令為何物,是否有此事?”
明月琸面色微微泛白,當下屈膝跪地,不發一言,烏青海不由言道:“陛下,南域之情形,與其他各域不同,陛下要想大治,恐也不能急於一時。”
“烏掌柜所言有理。”蕭楚伸手將明月琸扶起,“是以,諸域之事,還要勞煩各位,與朕同心同德——不過,這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天子之令,還是希望諸位能慎重視之。”
蕭楚交代完畢隨即離去,明月琸三人面面相覷,一時竟作聲不得。
好半晌明月琸才道:“天子此乃何意?莫非,是想收了你我二人手中之權?”
上官烈聞聽此言,趕緊道:“兩位切勿多想,皇上此言,只是希望兩位奉公守紀,並無他意。”
明月琸與烏青海盡皆默然,而上官烈則託辭離去。
待上官烈一走,明月琸合上殿門,方才看向烏青海道:“烏掌柜,你說天子是什麼意思?”
烏青海沉默半晌,方才長長地嘆息一聲道:“瞧這情形,天子多半是嫌棄你我二人礙事了。”
“礙事?”明月琸微驚,“可,可當日章華台會盟,天子可是當面允諾盟主……”
“此一時彼一時也。”烏青海嘆息,“今日之天子,已非昔日之炎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