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月篇(二)月牙村
懸空的腳底下是一堆密密麻麻的蛇。
“不要,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任璇璣叫破喉嚨,她被人推了下去,一瞬間,漫天的慘叫遍佈滿整座地牢……
三天後。
“把她撈上來。”
璇璣雙手銬着鐵鏈,從蛇壇里被人吊了上來。
曾經驚為天人的女子,此刻釵橫鬢亂、面目全非,一條條或粗或細的蛇繞着女子血跡斑斑的酮體,它們張着尖銳的毒牙,吐着蛇信,瘋狂的撕咬與吞食她的血肉。
空氣瀰漫著咸腥的腐臭味。
獄卒瞅了眼腳底下的光景,只一眼就叫讓人立起一身雞皮疙瘩。
地牢的蛇壇養了數以萬計的毒蛇,把一個大活人就這麼丟進去,就是沒被咬死,也被嚇死了。
“皇上,璇璣怕是已經斷了氣。”
話音剛落——
“御君臨……君臨……君臨……你來救我了嗎?”
吊在半空的女人嘶啞地低聲叫喚。
璇璣奄奄一息,渾身佈滿掀翻血肉的蛇牙印,從裏面流出一道道黑紅色的膿液……
鐵籠外,玉樹臨風的男人一席金黃色的龍袍。
等到了。
她終於等到了這個男人來見她了。
只是凄美的笑容還沒有烙印上嘴角,男人怒目相對,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妖孽,你還不認罪!”
璇璣周身一震。
披頭散髮的臉上佈滿毒蛇撕咬的傷口。
她忍受着三天三夜肝膽俱...“御君臨,你可還曾記得你說愛璇璣一生一世,你我緣分三生,即使我一介草民,你也與我生同衿,死同穴,永生永世情不變嗎?”
世人皆知。
整整三度春秋輪迴。
西夏國君瘋狂愛戀民女璇璣。
召她入宮,賜她西宮側妃之名,夜夜留宿溫柔鄉,曾發下毒誓,今生皇后之位非她莫屬。
僅僅三個月前。
璇璣仍是他心尖兒上唯一的寵愛……
但當玉珠瑤進了宮之後,御君臨一夜便變成了嗜血暴君。
御君臨眼神發灰,像是被蒙蔽了什麼邪物。
當他凝視璇璣淚光閃動的眼。
她的眼明眸秋水,彷彿一眼千年——千年之前,他為帝,她為後,他戰死沙場,她一劍封喉與他同赴黃泉。
他們曾發下誓言,生生世世,生死相隨。
是他產生了錯覺,還是他當真看到了他們千年之前的前世?!
“璇璣……”
御君臨不自覺深情念出她的名字,就如以往他夜夜動情時那樣叫喚她。
那雙渾濁的眼底也逐漸清晰。
這璇璣果然不能小覷。
玉項鼎忽然眼神如蛇,出聲打斷:“皇上,別看妖孽的眼,蛇精又在做法迷惑您了!皇上,此刻皇後娘娘危在旦夕,再不醒,肚子裏的龍胎就要不保了!”
瑤兒……?!
猛然之間,御君臨眼神再度渾濁兇殘。
是的,瑤兒腹中已經懷有他的骨肉。
這該死的妖孽,非但要瑤兒死,還心狠手辣毒殺他們的骨肉。
“妖孽!朕要你現出原形,只要瑤兒母子平安,朕姑且留你一具全屍。”
璇璣淚眼婆娑。
眼淚順着滿是瘡痍的臉孔滑落微微隆起的小腹:
“玉珠瑤的命是命,玉珠瑤的孩子是皇上的骨肉,那我呢?皇上和璇璣的孩兒,您要如何處置?!“
璇璣的腹部上繞着一條斑駁的黑蛇。
那裏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然而黑蛇張口就是一記撕咬,血肉都被扯了出來。
男人只是冷眼旁觀:
“死了就攪碎了喂蒼鷹。”
璇璣一口毒血噴了出來。
一顆心彷彿被撕成了碎片,整整三天三夜,周身數百道蛇毒攻心,孩子怕是早已經凶多吉少。
淚水無聲滴落。
曾經,枕邊的濃情愛欲、炙熱的親吻都成了謊言。
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
什麼生同衿,死同穴。
都是謊言,都是謊言!
“皇上無須同這妖孽多費口舌,蛇可脫皮,拔下她的皮,看看下面是否藏着一身蛇鱗,便可逼她現出原形。”
“蛇皮還有解蠱的作用!取她的蛇皮給皇後娘娘解蠱,一舉兩得。”
璇璣驚悚地從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清醒過來。
他們要對她做什麼?!
御君臨毫不遲疑的一聲令下:“把她拖過來。”
璇璣根本沒得反抗。
到處流着膿血的身體被吊了過來,壓在堅硬的地上。
獄卒面露凶光,手裏拔出一把鋒利的匕首靠近過來。
“我不是蛇,我不是蛇,御君臨,我不可以這樣對我!!”
“還不動手!”
御君臨一個憐憫的眼神也不施捨給地上苦苦哀求的女人,璇璣絕望無助,突然大喊:“倘若我是蛇,是條白蛇,你們就不怕有報應嗎?”她是白蛇?!
獄卒嚇得整個人打了個激靈。
西夏國自古有個傳說。
黑蛇性惡。
白蛇性善。
千年之前,一條白蛇幻化人形,相伴西夏國君身邊,西夏國君為衛國戰死沙場,白蛇耗盡千年法力,為夫君守住了整個西夏,救下了所有西夏百姓。
自己則在耗盡法力之後,一劍封喉,追隨國君共赴黃泉。
白蛇堅貞不二,宅心仁厚。
百姓敬重她、愛戴她。
為她建了白蛇廟,信封她為白蛇仙。
千年來,百姓感恩白蛇仙捨命相救,誰家要是遇到了白蛇,定會放生,不然就會遭受滅門之災!
“妖言惑眾,像你這樣的妖婦也敢假扮白蛇仙?!”
“皇上,事不宜遲,立刻取下這妖孽的蛇皮。”
玉項鼎把嚇愣住的獄卒推了過去。
刀尖逼近,璇璣撕心裂肺的哭求:“御君臨,御君臨,不要……你要殺我可以,但不要傷害我的孩子,那是你的骨肉啊,你不要這樣對我們母子……救救他……孩子是無辜的……無辜的啊……”
璇璣腹部上被毒蛇撕裂的傷口不停湧出黑紅色的鮮血。
她耗盡渾身僅有的氣力一步步向前,抓住御君臨的腳踝。
然而下一秒,男人無情一腳將她踢開,“還磨蹭什麼?!不動手,那就朕親自動手!“
”不要,不要!!”
御君臨從獄卒的手中奪過匕首,固住璇璣的肩膀,手起刀落,尖銳的刀尖直插進璇璣的手臂——
刺啦一聲。
鮮血四濺,順着女人纖細的小臂被劃開一道十數寸的扣子,又是刺啦一聲,一整塊皮肉被撕了下來。整個地牢一瞬間慘叫不絕於耳。
璇璣匍匐殘喘。
手臂血肉模糊,她趴倒血腥瀰漫在地上,飽含淚水的眼睛掙扎往上仰望。
曾經愛她如命的男人,此刻手裏正攥着她的皮肉:“御君臨,我愛你,為何你要這樣對我?”
御君臨揮袖轉身。
回應過來的只有冷冷五個字:
“給朕踢下去。”
璇璣甚至來不及嗚咽。
又被扔下了蛇壇。
群蛇刺啦刺啦作響,轉眼就將璇璣染血的身體淹沒,耳邊只有沒日沒夜的慘叫……仍是慘叫……
——
“一群廢物,不是說蛇皮能解蠱,為何皇后還未醒來?!”
東宮裏響徹御君臨的怒吼。
法師丞相一干人等跪地解釋:“此蛇精,法力深厚,她的皮肉不足以為皇后解蠱,必須逼她現出原形,親自為皇后解蠱。”
“逼她現出原形的方法是什麼?!”
“想不出來,朕把你們通通扔進蛇壇里!”
法師急出一頭冷汗。
他看了丞相一眼。
丞相給他使了個眼神,當初丞相給了他黃金萬兩,收買他只為誣陷璇璣是蛇,然而璇璣根本不是蛇,又怎麼可能現出原形?!
可直到如今,為了保命。
這彌天大謊必須編織到底。
“把那妖姬的娘親召喚入宮,當著她的面,對她娘親進行‘梳洗’之刑,不怕她不現出原形。”
梳洗之刑:
宮廷里極為殘酷的刑罰,將罪人捆綁在鐵架上,用鐵刷子將人身上的肉一下一下的梳刷下來,直至肉盡骨露,最終咽氣。
璣又被人從蛇壇里吊了上來。
白色的長衣被鮮血染成了一片發黑斑駁。
昔日風華絕代的容顏已經不復存在。
她被懸在半空,又看到了一輪明黃色的身影,身體被蛇群撕扯得幾近四分五裂,她竟仍還傻傻抱着一絲希望。
“御君臨,你信我了嗎?我不是蛇,我的皮肉根本解不了蠱。”
璇璣心裏清楚,她不是蛇,說她的皮肉可以解蠱都是那些讒臣的妖言惑眾。
只要玉珠瑤醒不過來,御君臨就能明白她不是蛇精。
然而站在跟前的男人只聞她的聲音,一雙猩紅的眼目就愈加嗜血殘暴——
“妖孽,果然是你!你死不悔改,那朕也要你一品喪失至親的滋味!”
只一眼對視。
璇璣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他要做什麼?!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懂,只是這個男人三年光陰里從來都給予她帝王的溫柔,然而這一刻,她怕了。
怕有什麼不祥的事就要發生。
就看一個瘦弱的中年女子被人從後面押了進來,她頭上被人矇著頭套,但璇璣知道她是誰。
“娘?!”
“璇璣!”
江煙聽到女兒的呼喊激動回應。
璇璣頓時叫破了嗓子:“你們要做什麼,御君臨,你要對我娘親做什麼?!”
男人至尊的雙唇翕動,眉目冷冽吐出四個字:“梳,洗,之,刑。”
那一字一頓如同一把彎刀一剎那便剜去璇璣的四肢百骸。
她知道梳洗之刑——那是對犯下滔天大罪的囚犯使用的殘酷囚刑,他們會把罪人綁在鐵架上,用鐵刷刮下罪人皮肉,直到罪人見骨死去。
璇璣笑自己痴傻。
她真的太傻,直到如今她竟然還在期盼着這個男人會相信她並不是蛇精。
即使這些摧殘人的日子裏,她被扔在蛇堆里,即使將她扔下去的是她最愛的男人。
她仍祈求相大白,御君臨會來解救她。
“妖孽!不想你娘親死在你的眼前,就老實的現出原形。”
璇璣,你還要天真到什麼時候?!
這個男人已經變了,徹底變了……
“御君臨,我不是蛇精,我娘是無辜的,你不能對她濫用私刑!!”
御君臨發出一道冷哼,“朕不能?”
他朝身後示意,“給朕上刑——”
江煙被架到了鐵架上,雙手打開呈十字形,雙手雙腿都被捆綁住鐵鏈,動彈不得,隨而就見獄卒手裏拿着一把根根尖銳的鐵刷,手起刀落,璇璣甚至來不及尖叫——
耳邊是一道刺啦作響。
再一秒血濺十米,噴落在璇璣懸在半空中的臉上,身上。
液體的溫度還是暖的……
娘親的血……
是她娘親的血……
璇璣渾身顫慄,眼瞳震顫,她凝視着前方鐵架上血肉橫離的手臂,尖叫聲震顫了整座地牢:
“御君臨,你是魔鬼!你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