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痛與死亡
劉樂不說停，舒濤也不敢勸。
人的肌肉在過度緊張之後難免會起的反應便是顫抖，而劉樂的顫抖漸漸地已經通過擔架傳到了舒濤的手上。在他們現在的位置也才剛剛可以看清楚劉樂的家門口，但是劉樂的身體明顯已經到達極限了。
女孩也隨着擔架抖動起來，眼見如此，劉樂不得不停下腳步然後慢慢蹲了下來，舒濤緊隨着他一起蹲下，二人便這樣把擔架放回了地上。
劉樂往地上一坐，把因為握得太緊而已經顯得很是僵硬的雙手放在了身前細細端詳。手指的皮膚因為擠壓已經變了形，甚至於有些地方都變得紅腫起來。五指微曲，想伸直或者是想握拳都難以做到。他吸了一口涼氣，沒忍住地呻吟了一聲，這種疼痛感也還是他頭一次感覺到。
“我看看。”舒濤走來瞅了一眼劉樂的手，然後便默默地幫他稍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關節。看舒濤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劉樂臉露微笑，說道：“沒事兒，問題不大。”
舒濤眼神示意一下女孩的位置，輕聲說道：“可是她在路上落地了，你不難受嗎？”
劉樂無言以對，舒濤總是能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內心最牽挂的事，在舒濤面前他是什麼也隱藏不好。
舒濤只是搖了搖頭隨後甩了兩下劉樂的手指便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行了，這麼一會兒你的手也不至於受什麼大傷，再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舒濤站了起來，迎着太陽的方向好好地伸了個懶腰。劉樂的肚子卻在這個時候咕咕的叫了兩聲。
“不好好吃飯，干這麼點體力活就餓了吧！”舒濤嘴上說著，可眼見劉樂很是無奈地摸了摸肚子，就又沉默了下來。他本就是不會說話的人，也就在劉樂面前會連着說上幾句話，可現在他也是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了。
一隻與土地混為一色的麻雀突然從地里飛起，二人一同望去，目送着它越來越遠，直至它忽然從視線中一晃然後消失不見，
“走吧。”劉樂站了起來，“回家的路上估計還得走走停停的，別再耽擱了。”
二人重新上路，果真走走停停的，似乎是因為劉樂沒了剛才的執拗。短短的一段路，兩個人走了好久才走完。
劉樂打開自家院門，女孩最後被他們放在了兩棵香椿樹下。雖然樹已經幾近禿了並起不到什麼遮擋的作用，但這院子裏卻沒有比這更適合用來放置屍體的地方了。
“舒濤，你去廚房幫我弄點兒吃的不？”劉樂在放下擔架后癱軟到地上，他現在是連坐到樹下石台上的力氣都沒有了，而且他還故意藏着手心，不讓舒濤看見他那細皮嫩肉的手上已經被擔架磨出來的水泡。
舒濤點了點頭便進屋了，劉樂這時候才終於將對自己這副弱小身軀的恨意展現出來。兩隻手的中指與手掌連接的地方各有一個還沒有破掉的水泡，劉樂閉着嘴咬着牙，用指甲先後將這兩個水泡撕破，更強烈的疼痛感襲來，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好受些。
血與膿水混在一起順着手指往下流，但還沒流到指尖就已經幹了。
看着女孩一動不動的屍體，劉樂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明白與死亡相比這樣子的疼痛原來真的不算什麼。
不知怎的，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豪情壯志，或許他可以成為那個替全世界承受痛苦的人。但這股豪情壯志在他的腦海里才剛剛升起不到一秒，他自己就先笑了出來。這是一種無言的嘲笑，嘲笑他自己起了這種如此不切實際的念頭。
恍惚間時間過去了很久，直到舒濤端着香噴噴的飯從客廳出來，劉樂才從神遊天地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舒濤做了兩人份的食物，不過是按照他的飯量來的兩人份。看着劉樂一副吃不下這麼多的樣子，他無奈地說道：“吃吧，剩下的給我。”
劉樂手上的傷在這個時候不可避免地讓他看見了，他也只是心疼，見劉樂不說什麼也就沒有開口提及。
飯量大的人吃得還快，劉樂才吃不到一半，舒濤就已經端着空碗坐到香椿樹下的石台上了。
“它就這樣放在院子裏等着她的家人來相認嗎？”舒濤看着女孩的屍體問道。
“等我把飯吃完，咱們就去印一些傳單，順便給她拍張照附在上面，然後在我們村和附近幾個村的各個十字路口的醒目位置把這些傳單貼上，要是今天就有人來相認的話就好說了，要是沒有就在晚上的時候把她抬到客廳吧。畢竟我這院子在晚上的時候總會有黃鼠狼光顧。”劉樂的神情一晃，眼神一暗，“以前小時候養的一隻小黑貓還因為被關在屋子外面被黃鼠狼給咬死了。”
舒濤仔細地聽着，把劉樂說的安排都一一記下了。說起來劉樂這個跟屁蟲在平常事上沒什麼主見，這要是什麼事觸及到他心裏存在的芥蒂的話，恐怕他的主意別人只有照做的份。
劉樂的身體虛弱不堪，雖然餓但也的確吃不下太多東西，舒濤又給他熱了一壺水，這水他倒是喝得挺多。飯剩下了不少，不過倒的確像舒濤說的那樣，全部都進了他的肚子裏面。
飲不足飯不飽，可是劉樂的身體卻也的確沒了再進食的慾望，現在的他只要吃到可以緩衝身體的疲勞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二人從屋子裏翻了一張白布出來，在給女孩拍了一張照片后將她蓋了起來。女孩臉上遮擋眼睛的白布他們並沒有扯下來，雖然這樣拍的照片可能會影響別人相認，但他們也站在生前女孩的角度想了想，或許她從來都沒想過死後需要有誰來認領她。
所以還是那句話，有人相認是好事，無人相認也就算了。可能死後的寧靜才是她最想得到的東西吧。
在二人重新出門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西落。他們一人騎着一輛自行車，劉樂帶上了他的手機，手機里存有女孩躺在擔架上的照片。
現在雖然是步入了人類滅絕時代，但是維繫人類社會生存下去的基本條件還是很不錯的。各種商家店面還存在於各個街道上，使用通用貨幣去買一點東西當然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只不過來自於商家的親切服務已經湮滅在歷史長河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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