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佛龕生芽(下)
清明時節雨水漸漸開始增多了，雨勢不大、淅淅瀝瀝。行人驚覺輕雨拂身，有的人撐起了雨傘，可那傘上卻不見一丁點水珠，有的只是一層薄薄的水霧。
貧民窟那些搖搖欲墜的磚瓦房背後居然有一座寺廟。這座寺廟看上去和貧民窟一樣破舊，寺廟裏供着一尊菩薩泥像，兩旁掛着的牌匾刻着遒勁滄桑的文字。
“有錢的人不會來這裏。但無論是有錢人的名山大廟，還是我們這種窮人的泥廟。我們所拜的，還是一樣的菩薩。”老人輕聲地說道，那細微的聲音彷彿是怕自己的話語吵到廟裏的菩薩。
慶春一言不發的看着廟堂之上的菩薩，雙眼不帶任何感情，雨水在他的衣服上越蓄越多。看來這雨勢比“沾衣不濕杏花雨”要稍大那麼一點。
看着慶春稚氣的面容，老人不禁想起了年輕時的一些往事，一時間有些唏噓。
“今天可能是我陪你的最後一程了。孩子，我已經沒有什麼能教你的了，這最後我只希望能讓你明白一些道理。”他的聲音莫名沙啞了起來，“以免今後的人生追悔莫及。”
陣風拂過，雨勢稍急，雨點擊打在瓦片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菩薩說過，善惡有報。我年輕時就是惡業太多，晚年才落得如此下場，這是我的報應。”類似雨水的東西從他的眼角劃過，“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每日多行善事，以洗去我的罪惡。”
“只要心存善念，菩薩就會永遠保佑你的。”
細雨中，老人彎腰跪在了菩薩像之前，那佝僂的背影讓他看上去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他虔誠地叩了三個響頭，地上的泥水飛濺到了他蒼白的髮絲上。他剛想扭過身叫慶春也和他一樣做，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這一幕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了烙印，至死都不會忘記。
瘦削的男孩沒有下跪，反而比之前站的更直了。他輕蔑的直視着神明的雙眼，高高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然後豎起了中指。
“你瘋啦？你這是在褻瀆神明！”老人慌張地起身，抱住了慶春，吃力地按下了他高舉的左手。
雨勢越來越大，這有點反常，因為清明原不應該有這麼大的暴雨。風雨交加，幾塊瓦片掉入了一旁的小池塘，濺起了高高的水花。
老人惶恐地看了一眼泥台上的菩薩，生怕它會活過來，然後瞬間降下天罰。
可那泥像依舊端坐廟堂、佛像莊嚴、低眉善目。
慶春用力地掙開了老人，老人險些被他甩翻。
“呵，業報輪迴、善有善報？”這個從未有過激烈表情的男孩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他伸手指着那尊泥像，雙目似有怒火湧出:“那我問問你這個泥人，我那慘死的父母犯了什麼罪、什麼錯？你告訴我啊！”
老人想要阻止他，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在戰戰發抖。
“狗屁報應！我母親臨死前那麼誠心的求你，也沒見你出來救她性命。我也沒見那些惡人腳底流膿、頭頂生瘡。”他語氣一字一頓，像野狗的低沉咆哮。
“你沒有給那些惡人的報應，我會幫他們記在賬上，以後找他們一筆一筆算清。不靠你這臭泥巴，而是靠刀槍。”
天空中響起一聲悶雷，大雨傾盆而注，兩人的身影被湮沒在了雨幕當中。
路上的匆匆過客們被這異常的天氣襲了個措手不及。沒帶傘的，紛紛躲到了店鋪的屋檐之下;帶了傘的，緊緊抓住那在大風之中搖曳的傘身，急沖沖地往家裏趕去。
…
漆黑的轎車停在了大樓前，在車上那位貴人下來之前，他左右的侍從已經打開了車門，黑傘嚴嚴實實的蓋住了他的上方，沒有一絲雨水飄到他的身上，甚至於斜吹過來的雨點也被侍從所擋下了。
男子被周圍的簇擁嚴實地護上了台階，周圍看熱鬧的群眾都被攔得遠遠的。
“這個錢世海現在還真是不可一世吶。”
遠處的咖啡廳，兩個正在聊天的男子注視着這邊熱鬧的人群。
服務生端上了兩杯瀰漫著熱氣的咖啡，恭敬的鞠躬伴隨着一聲請慢用，筆挺乾淨的正裝上沒有任何折皺。
“他權勢滔天，和我們沒什麼關係，我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好相處就可以了。”其中一個男子說道，他手裏把玩着勺子，並沒有要喝咖啡的意思。
另一個男子看上要強壯許多，他將目光從窗外收回，神情看上去有些沉重。
“我這邊的生意最近出了點問題，有個廟子裏面娃娃跑出去了，還弄死了我們兩個人。”男子嘆息道，“並且那娃娃好像跟錢世海結過仇……”
“喲，一個小娃娃殺死兩個成人，有天賦嘛。早知道你們就不做了嘛，直接送到我這裏培養一下。”對面的男子打趣道。
強壯的男子直接忽略掉了他的廢話，繼續說道:“我們現在都還不知道他去哪裏了，搞得我心情有點煩躁。”
“哎呀呀，放寬心，偶爾跑掉一個貨損失不了什麼的。條子那邊打點好了就沒有問題。”對面一個勁的安慰他，“難道說你還擔心這樣一個野孩子搞出什麼事情來嗎？”
“不會的，一個小角色而已。”
“你這麼一說我倒反而擔心我哪天被這種小角色咬死了。”強壯的男子咧開嘴笑了，“畢竟不要命的野狗，咬人可不是一般的疼。”
窗外雨勢逐漸小了下來，天空開始放晴。這雨像是使小性子的姑娘，脾氣來得突然，去得也快。
“雨停了，出去走走吧。”對面的男子離開了座席，勺子被他隨手扔進了垃圾桶中。
天空一片茫茫的白，不是每一次雨後天晴都會有彩虹出現，但一定會有擰着衣服的落湯雞出現。
強壯的男子活動了一下肩膀，他的身材過於健碩，這身衣服穿上去有點不合身。
“我聽說在對面那片貧民窟後面，有座泥菩薩廟，非常的靈驗。”他索性扯掉了襯衫的第一對扣子，終於把自己的身體解放了出來。
另一個男子不禁覺得好笑:“你這樣的人，還信佛和報應？”
“以前不信，現在年紀大了，稍微有點怕了。”
街上的積水倒映着天空的顏色。兩人推開佈滿雨滴的玻璃門，踏着這未盡的雨意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