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雪消融(一)
大雪早就停了，但街道和屋檐上依然堆滿了積雪。偶爾會有幾個調皮的孩子，一腳踹在積滿雪的松樹上，看着那厚厚的雪傾瀉而下，砸得路人一身都是白色的，包括臉色。這時他們就會得意的大笑着揚長而去。
慶春看了看還跟着自己的寧雪，覺得這傢伙到現在為止完全就是混吃混喝，還像影子一樣怎麼都甩不掉。
有時候實在憤怒，他也想過直接對她動手。但轉念又想到這人本來就不怕死，你對她毒打或是要殺了她反倒還如了她的心意。
這座城市的每一個垃圾桶，其實都是一座財富，對於那些富人而言的殘羹破布，對於窮人來說就是上好的年貨了。但是你下手必須要足夠快，不然有用的東西就會被別人搜刮殆盡。
現在正是早晨，慶春守在了一幢住宅樓旁邊，按照他對這兒的了解，每天的這個時候正是這裏的居民外出購物或者上班最密集的時間。通常他們都會在出門前順便扔掉垃圾，而如果提前守着，就有最大的可能得到有用的東西。
一個穿着富貴、體態臃腫的中年婦女右手提着一個紙箱走出了住宅樓。這個紙箱原本應該是用來裝牛奶一類的東西的，可從它目前的晃動情況來看，裏面明顯裝的不是牛奶。
中年婦女隨手就把紙箱扔在了垃圾桶旁邊，也許是因為嫌麻煩，甚至還沒有放進去。她很自然地扔掉了這個垃圾，然後表情也很自然的走了。
慶春走上前去，抱起了那個紙箱————有時候有的人家為了節約垃圾袋，會直接將垃圾都扔在紙箱裏。
他試着打開這個紙箱，他期待着能在裏面找到吃剩的食物，或者一些還能用的小工具。
紙箱裏突然傳來的異動把他嚇了一跳，那似乎是一種活物。他把紙箱放在了垃圾桶上，掏出了一把小刀，單手小心翼翼地將箱子上的透明膠切開。
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從裏面滾了出來，掉落在了還帶着有積雪的垃圾桶里。
這是一隻灰色毛髮的小貓，應該才幾個月大小，部分有一團像圍巾一樣的白毛，看上去倒也乖巧可愛。
慶春並沒有多看那小貓幾眼，直接蓋上了垃圾桶，然後快步走開了。
“不過是一隻貓，至於這麼害怕嗎？”寧雪打了個哈欠，“不過我倒也沒被貓撓過，不知道這種東西厲不厲害。”
“我只是擔心剛才那個人是故意遺棄貓的，然後有人撿了貓之後她又折回來訛取錢財。”慶春望着那個女人離開的方向。
“那走吧，大不了我們換一個單元樓換一個垃圾桶。”寧雪轉身，做出了打算離開的動作。
但慶春仍然杵在原地，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怎麼啦，你是想等那個女人回來之後搶她的錢包嗎？”說到這個，寧雪突然興奮了起來，用搶來的錢買來的食物肯定是要比翻垃圾桶得到的那種髒兮兮的東西要好下口的多。
“這麼冷的天氣……那隻貓扔在那裏沒人管的話肯定會凍死的。”慶春有些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哈？你也太好玩兒了吧，又怕人訛詐，又擔心貓會死。”寧雪又彷彿找到快樂源泉一樣的笑了起來。
在慶春看來，這個女孩就是一個不怕死的瘋子，和自己以前流浪的時候遇到的那些神經兮兮的同伴是一個類型的，頂多是病症和品種不同。而在寧雪看來，慶春全身上下都是有趣的事，是個很能讓自己提起興趣的人。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貓死不死和我關係不大。”慶春並不覺得自己會是一個閑到收養流浪動物的人，自己尚且都是一個流浪漢，從某種意義上來看，和那些流浪動物沒有差別。
“那好呀。”寧雪不知從哪裏撿起了一塊磚頭，踩着輕快的腳步接近放着貓的那個垃圾桶，“那就讓我把它砸死吧，那個夫人都離開那麼久了，應該是不會回來的了。”
慶春慌忙衝上去抓住了寧雪拿着磚塊的手，他看着這個外表十多歲的女孩的雙眼，感到不可理喻。
“你神經病嗎？貓好好的，又沒招惹你，你幹嘛殺它？怎麼說也是一條生命啊。”
“因為我不想看到你一直在這兒猶豫不決啊，我肚子可還餓着呢。”寧雪此時的表情反而有點像一個賭氣的丫頭，“你下不了手的話，壞人我可以來當哦。反正這貓放在這裏總歸是要死的，我也算減少了它的痛苦吧。”
慶春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嗆進了什麼東西，一時間竟然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既然你這麼想護住那隻貓的話……”她笑着握住了慶春的手，傳來的溫度讓慶春心裏一顫，她將磚頭放到了他手裏。
“那就對着我的腦袋，狠狠地砸下去吧，我死了肯定就殺不了那隻貓咯。”
慶春拿起那塊磚頭，對準了最遠的垃圾桶，一把扔了進去。桶里傳來了碰撞的巨響。
他曾經遇到過一個精神失常的流浪漢，那人脾氣古怪暴躁，很容易就暴跳如雷。他同那人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但現在看來，這個叫寧雪的女孩比那個狂暴症還要危險。
寧雪打開了垃圾桶，將那隻小貓抱在了懷裏，突然又裝出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啊，這小貓好可愛呀！它凍死在路邊的話太可憐了，求求你收留它吧。”
今天的天氣並沒有昨天寒冷，但慶春的臉卻凍得比昨天還要紅，像個羞紅臉的閨中少女。
陽光暖和，積雪開始在這溫度下一點點融化了。融化的雪水帶走了部分的污垢，變成了漆黑的顏色。積雪初成時踩上去的時候會有一種軟軟的感覺，像是踩進了棉花糖里，但是被往來的行人反覆踐踏許多次之後，就變成了鋼鐵般堅硬的冰層了。
慶春低着頭，他手裏抱着一個一個牛奶紙箱，紙箱裏塞上了一些撿來的舊衣服，裏面那隻小貓時不時的會偷偷把頭探出來，慶春不耐煩地又將它的頭塞了回去。
而在他前面的那個瘋子，歡快得快跳起舞了，臉上洋溢着屬於勝利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