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謝道韞
在這漫長而又短暫的一生里,總會無可避免地遇到一些人,碰到一些事。你以為這只是偶然的相遇,可是不成想,這卻是命中注定的緣分。要不然,怎能夠解釋的清楚,與你相遇的正巧是這個人,而不是旁的某個人?
當初語解下束縛在胸前的嬰兒,遞還給那貌美的婦人時,那楚楚動人的年輕女子,將孩子緊緊地抱在懷中。失而復得的欣喜,使得她淚流滿面,整個人都在顫抖,幾乎都站立不穩。
“孩子,我的孩子。”她喃喃自語,泣不成聲。
身後支撐着那女子的小丫鬟,也跟着小聲哭了起來,鼻涕眼淚流得一塌糊塗。
身旁的老婦人,瞧着痛哭涕零的女兒,亦是滿懷感激。她將手中的長槍,遞給身後的僕從,拉過那兀自流淚的女兒,擁在懷中,輕輕地拍了又拍,“琦兒,別怕,娘在這兒。”
“娘——”那美貌女子的聲音,凄楚哀婉,充滿了恐懼與后怕。
這是一對奇怪的母女!
老母親錚錚風骨,宛如參天的大樹。女兒柔弱,像是攀附着大樹的一株楚楚可憐的菟絲花。而那懷中的嬰兒,卻是懵懂無知,像是剛剛破土而出的脆弱幼苗。
被晾在一邊的初語和李彥,不禁對視了一眼,秘密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悄悄地退後,從那些橫七豎八的屍體上,拔拉着一些箭矢。
卻在此時,那對母女相攜而來。
“老身謝道韞,攜女兒王琦,外孫劉濤,謝兩位少俠的救命大恩。”說完,倆人深深地一禮。
“您——您是——謝道韞——?”初語像是被踩着尾巴的貓,跳將起來,一臉的震驚與不可置信。
面前的老婦人,其實並不老。只是年華已逝,那鴉鴉的烏髮中,夾雜有着霜一般的白髮。麥色的臉部皮膚上,有着細細密密的皺紋,深深淺淺地印刻在眼角,似乎在訴說著歲月的流逝。
初語瞧着這張陌生之極的臉,實在無法將它與記憶中那張清雅如同蓮花的美麗面容聯繫起來。
來不及多想,她趕緊地衝上去,手忙腳亂地扶起對面的倆母女。
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任初語想破腦袋,她也想不明白。這隨隨便便救個人,竟救出了謝道韞?她不是該待在溫暖的南方,過着豪門貴胄當家主母的奢華生活嗎?怎麼會跑到了在西北這個嘰里旮旯兒的角落裏,還帶着女兒,外孫?
李彥望着初語,再望望那對母女,一臉疑惑地。不過,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淺淡地一笑,說了一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他這一笑不要緊,左臉頰上塗滿藥膏的傷疤,像是白色的蟲子陡然地凸起,驚得那嬌弱如花的女子,一個不自禁的後退。
李彥撇撇嘴角,略帶嘲諷地一笑,自是不理會那女子,朝那婦人點點頭,逕自繼續去取屍體上的箭矢。
小灰血紅的眼睛,瞪向那美貌女子。它的尖喙上,還有暗紅的血跡,正是啄瞎荔木初眼珠時留下的。那女子被這樣怵人的目一瞪,不由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靠倒在母親的身上。
初語瞪覺無語,這樣較弱的女子,怎會是謝道韞的女兒?莫非是基因突變?
她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心中腹誹不止。
“琦兒!”謝道韞一聲呵斥,將女兒靠過來的身軀推直站穩,雙目中閃過微微的怒意。
“兩位公子,小女無狀,甚為失禮,請兩位切無介懷,老身這廂賠禮了。”說完,深深地鞠了一躬,唬得初語像是屁股上被扎了一般,急匆匆地跳將起來,奔過去,將老太太扶直。
“我——我——我——”她手足無措,待要解釋,卻看到李彥瞟過來的困惑的表情,話到嘴邊,不約地吞了下去。她還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是初語,他是李彥。”她急中生智,手指脆生生地指向撿箭的李彥。
“初語——”謝道韞咀嚼着這兩個詞,瞅着少年的樣子,眼中似乎閃過幾許困惑與迷茫。
初語趕緊插話,打斷老夫人明顯有些鬆動的記憶,“此處已經不安全了,不知您有何打算?”
“老身打算即刻撤離此地,前往陽平鎮。”謝道韞眼眸微眯,順着初語的話頭,接了下去,“此地太過偏僻,若是再遇到今日之險境,後果則是不堪設想啊!”
“不知少俠可否願意護送我們前往陽平?”那美貌少婦突然插嘴道,“我們願重金酬謝!”說完,一雙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美目,殷殷切切地盯着初語。
“琦兒!”謝道韞一聲厲喝,語氣中是說不出的嚴厲與訓斥,“羌人突然越過邊境線,神秘地出現在懸瓮山腹地,必定有大陰謀大詭計!如今,邊境城池——濟城,已被胡人聯軍圍困了整整一個月。若是這一股羌人繞道後方,出其不意地攻下白沙關,再從白沙關出發,夾攻濟城,則濟城危矣。縱使聞名天下的王七郎坐鎮那裏,也擋不住城破人亡的命運!”
“什麼?王七郎?”初語大驚失色,“他——?”
她還沒有說完,謝道韞焦灼地插話道,“傾巢之下,安有完卵?少俠不用管我們,請立刻前往白沙關,給那裏的邊防守軍報信,務必讓他們做好萬全的準備。”
這一番話言辭懇切,微言中流露出的是大義,是國家,根本沒有考慮到個人的安危,一絲一毫都沒有。
初語怔怔地望着杵立在雪地中的老人,內心在一剎那震驚得無以復加。
明明這人身上一片狼藉,髮髻凌亂凌亂不堪,可是,她卻像是懸崖上一株遒勁的蒼松,剛正,不屈,傲骨錚錚。
“好!”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微地帶着顫音,那是內心的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