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弘安
屋子裏,婉春還在昏睡,孩子哇哇直哭,江學成抱着孩子,一臉的不知所措,八爺拿着人蔘干瞪着看,也有些無所適從。
“青柳!”兩人見了青柳,像是看見了救星。
“你來抱抱孩子。”江學成說。
“去燉碗參湯。”八爺也求助。
青柳沒理會江學成,而是拿過八爺的人蔘:“青柳這就去燉參湯。”
拿着人蔘路過江學成旁邊時,青柳停下了:“你先再抱一會,我去叫葛婆婆來。”
葛婆婆進來了,打開包被,用準備好的棉布將孩子擦了擦,又重新裹上包被,抱着孩子輕輕晃幾下,孩子不哭了。
江學成大大鬆了口氣。
葛婆婆看看還在昏睡中的婉春,又看看一地的血污,開口道:“把孩子娘挪個地方吧,這裏血氣太重了。”
又是收拾新地方,又是換衣服,又是打掃產房,一番折騰下來,參湯已經煮好了。
可是,婉春還是沒有醒來。
青柳看向八爺,求助:“爺,怎麼喂?”
八爺走到婉春床頭,坐了下來,將婉春扶起,半靠在自己懷裏,輕輕掰開婉春的下巴,說:“試着喂點。”
青柳舀了小半勺,倒進婉春嘴裏,八爺將婉春的嘴巴合上,可是,隨即,那黃褐色的湯藥就順着嘴角淌了出來。
“這。。。”青柳一臉愁苦。
“哇哇哇。。。”
沉睡好一會的孩子又開始哭起來,葛婆婆抱着孩子進來了。
“孩子怕是餓了,有奶娘嗎?”
八爺的眉頭皺的更緊了,當初,他提過奶娘的事,可是婉春不同意,加上銀子不是那麼寬裕,這件事就此作罷,誰能想。。。
“孩。。孩子。。”
一陣微弱的聲音響起,八爺迅速扭頭,激動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是的,是婉春的聲音,她,終於醒了。
“姑娘,你終於醒了。”青柳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孩子。”婉春又小聲地說了一遍。
青柳趕緊放下藥碗,把孩子抱到婉春面前:“姑娘,你看,是個。。。”
青柳下面不知該說什麼了,她忽然發現自己到現在還不知是男孩女孩,轉向八爺求助:“八爺,是男孩還是女孩?”
八爺也搖搖頭。
“是個男孩。”江學成趕緊報出這個好消息。
婉春轉向八爺,虛弱地說:“我們有兒子了。”
八爺忍着眼淚點點頭:“是,我們有兒子了。”
可是,早知他會讓你遭遇這等兇險,我寧願不要他。
這句話,八爺只在心裏想,沒說出口。
端起參湯,八爺說:“來,先把這碗參湯喝了。”
婉春指微微抬起手,指着孩子:“吃奶。”
八爺心疼極了,原來,婉春是聽到孩子餓了,才拚命從昏睡中醒來的。
舀了滿滿一勺子參湯,八爺說:“乖,先喝參湯,你現在身子太弱了,不補一補哪裏會有奶水。”
這句話成功說動了婉春,咕咚咕咚,幾大口,婉春把參湯喝完了,八爺這才把孩子抱過來,放在婉春身邊。
見婉春開始解紐扣,江學成主動退了出來,臨走時,扯了一下青柳,青柳瞪了他一眼,還是跟他出去了。葛婆婆見狀也識相地迴避了。
那孩子一口就叼住了***,隨即,大口大口吃起奶來。
“呵呵。。。”婉春輕笑幾聲。
八爺看看笑得那麼無力的婉春,又看看費力吃奶的孩子,一時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沒有人想像,看到婉春奄奄一息時,他有多絕望,遠比蓄兵之事暴露自己難逃一死要絕望得多.婉春,不知何時起已佔據他整個生命,他真的不知,如果她不在了,他要如何活下去。
原本,滿懷期盼地,他盼着孩子的出生,絞盡腦汁地替孩子想名字,可是,誰能想,非但孩子沒有平安產下,就連婉春也差點搭了進去.像從天堂落入地獄,他的滿懷欣喜變成了無助絕望.
他已經絕望了,木然地等待命運給他的安排,誰料,那個探子,那個曾經險些害他一死的吳婆婆卻救了婉春母子的性命.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如此大起大落,八爺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了.
像是害怕這一切是夢境一般,八爺用力地捏了捏那隻比他拇指大一點地小手.
正在吃奶的孩子被打擾了,不樂意地扭了扭身子,又接着吃了.
感受着那嫩得能滴出水得皮膚,八爺忽然說:“就叫他'弘安'吧,不求他大富大貴,只求他一生平平安安.“
“弘安?“婉春微微一怔,片刻后,低聲說:“恩,好名字,弘安.“
安,是個好名字.
家人平安,比世間任何事都重要。
至於弘....
走出屋子,江學成看看天,晴空萬里,正如他此刻的心情,婉春姑娘得救了,孩子也健健康康的,他最大的心愿了了。
扭頭看看身後的青柳,江學成剛想說什麼,青柳卻先開口了:“江公子,青柳明白,當時,你答應姑娘照顧我,是為了了姑娘的心愿,如今,姑娘好了,我會找姑娘解釋,你不用為難。”
江學成看着青柳,許久許久。
“你不用為難。”這句話,這個姑娘對他說了兩次,那個曾經對他異常熱情,一見面恨不得粘住自己的小姑娘說了兩次不讓他為難。
可是,娶她,他真的很為難嗎?
江學成仔細地想,似乎,也不那麼為難,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期待。
江學成轉身,向青柳走了兩步:“青柳,我江學成雖不是什麼大家子弟,可也懂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既然答應娶你,自然就會娶你。”
青柳猛地一抬頭,一臉的愕然:“可是你。。。”
“我對姑娘只有感恩之心,沒有非分之想,此生,我江學成願為姑娘做牛做馬,可我也會對我的妻子傾心相待。”
青柳傻傻地看着江學成,像是還不太敢相信他的話。
第一次,江學成才發現青柳也挺呆萌的,莞爾一笑,江學成說:“我離開鋪子也快一天了,現在我先回去了,過幾日,我就派人來提親。”
江學成走了,青柳還傻傻地站在那裏。
提親?他說提親,他真的要娶我了!!!
***
乾清宮內,皇上打開一本摺子,隨便看了兩眼,放在一摞高高的摺子上。又打開一本,隨便又看了兩眼,放在另一摞高高的摺子上。打開第三本,還沒看三個字,皇上抬手一扔,將摺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梁九功一哆嗦,趕緊彎腰把摺子收起來,折好,放在了案台上。
指着最高的那摞摺子,皇上的聲音有點抖:“梁九功,你知道這麼高一摞摺子都是向朕奏請什麼的嗎?”
梁九功低頭垂手:“奴才不知。”
皇上猛地一推,嘩啦,摺子散了一地。
這一次,梁九功沒再去撿。
“都是向朕奏請四阿哥為太子的!”
說完,皇上的身子搖了搖,差點倒了,梁九功立即上前,扶助皇上:“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你們只會嘴上說讓朕息怒,可你們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讓朕生氣。”
梁九功不敢再說什麼了。
搖搖擺擺地,皇上走到案桌前,用力一推,另一摞摺子也散到了地上。
“這一摞,是奏請十四阿哥為太子的。”
嘩啦,又是一摞。
“這一摞,是參四阿哥結黨營私的。”
嘩啦,又是一摞。
“這一摞,是參十四阿哥貪贓枉法的。”
諾大的一個乾清宮,地上滿是摺子。
踩過那一摞摺子,皇上跌跌撞撞地拿起一個單放在一邊的厚厚的摺子:“只有這本,是李光地的。河南鬧了蝗災,開封黃河又要決堤。。。”
撲通一聲,皇上癱坐在龍椅上:“梁九功啊,朕每年大把大把地銀子奉養着這滿朝文武,到如今,大清四處受災,萬民水深火熱之中,可是,這些拿着俸祿吃着皇糧的文武百官呢,他們只着急着站隊,只關心爭儲。梁九功啊,朕能殺一個貪官,能殺一百個貪官,可是,朕不能把滿朝文武全殺了啊。老天為什麼不給朕多幾個李光地。”
“李大人潔身自好,一生清廉,滿朝文武無人能與其比肩。”
坐在龍椅上,皇上又看了看摺子,那摺子上的字依舊那麼勁道十足。
“梁九功!”
“奴才在。”
“去李相府,宣李光地進宮。”
“奴才遵旨。”
李光地比康熙大十二歲,如今已經七十有六,他數次上疏請求休致,可是康熙因捨不得這位老臣,未予准奏。如今,雖身居相位,因身體不適,時常不上朝,偶爾遞上一兩本摺子。
小心翼翼的,梁九功扶着李光地進來了。
“梁九功,賜座。”
李光地還沒站一下,就被人扶到了椅子上。
李光地一落座,梁九功帶着終太監紛紛退去,如今,誰都清楚,皇上近些年越來越喜歡和這位老臣單獨聊天了。
看着李光地滿頭的白髮和傴僂,皇上說:“光地啊,你老了,朕也老了。”
“皇上不老,皇上比臣年輕十幾歲,皇上還正值壯年啊。”
“壯年?哼,我的那些兒子們要是聽了你這句話,不知還得多着急呢。”
提起皇子們,李光地不再接話,如今,這是地雷,能不碰最好不碰。
沒等到李光地主動開口,皇上直接擺在明面上說了:“光地啊,你看這一地的摺子,知道他們上疏何事嗎?”
“光地不知。”
“他們要朕儘快立儲,你還說朕不老,只怕在這些人眼裏,朕已經老得做不了這把龍椅了。”
李光地再次低頭不語。
“光地啊,你我君臣數十年,如今,能對朕說句真話的也就你了。”
“光地倍感榮幸。”
“那你告訴朕,在你眼裏,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誰更賢良。”
“兩位阿哥均是德才兼備賢良有佳。”
“光地,你到現在還和朕打太極嗎?朕只想聽一句真心話。”
搖搖晃晃的,李光地站了起來:“皇上,那您可否答應老臣一個請求。”
“你說。”
“老臣如今已是老態龍鍾了,身居相位,卻不能為國出力,老臣只求皇上能允許老臣告老還鄉。”
說到底,他還是不想參與這些皇子之間的爭鬥啊。
“好,朕答應你。你給朕一句真心話。”
李光地站直了身子,拱手對皇上道:“皇上,恕老臣直言,論謀略,四阿哥如再世諸葛,論武藝,十四阿哥獨佔鰲頭,可若論起賢良,當屬八阿哥。”
“八阿哥?”皇上的言語裏帶着幾分讓人猜不透的情緒。
李光地馬上跪了下來:“老臣說錯了,是庶人允禩。”
皇上立刻上前扶住了李光地:“光地,你不必如此驚慌。”
感覺到李光地的身體在搖晃,皇上說:“好,你的意思朕知道了。明日,你就可以回你的福建老家啊。”
“臣李光地謝主隆恩。”
送走了李光地,梁九功又站在案桌旁,垂手而立,一言不發。
“餘杭那邊有沒有什麼新消息。”
梁九功想了想:“沒有,有一個月沒來新消息了。”
皇上皺了皺眉頭,不對啊,算着日子,也差不多該生了。
***
夜深了,一片燈火通明中,乾清宮內靜悄悄的,不知何時,那明黃色的帷帳旁邊出現一個身影。
藍容曾想像過許多次,那高高在上的萬人之尊究竟是何模樣,結果,他看到了一個相貌平平的老人。
就是這個人,奪走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如果這一幕能早出現三十年,他一定一劍刺穿那個人,可是,如今,沒有意義了,他的表妹現在恐怕連屍骨都已經蕩然無存了。
藍容是來向康熙彙報消息的,那個探子自從被他抓住之後再也沒出現在餘杭,藍容覺得,他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康熙。
人老了,睡眠淺,特別是康熙這樣整日擔驚受怕的人,不過一絲光亮就讓他清醒了。
“你是何人?”皇上一驚,坐了起來,握住旁邊的一把劍。
“你還記得餘杭的衛綾羅嗎,我是她的表哥藍容。如果當你不是因為你,我和表妹早就雙宿雙飛了。”
“你。。。”
康熙大概永遠也想不到,在他的垂垂暮年,還會被情敵找上家門,而且那個女子還是他曾愛過最深的女子。
“過去的事,我不追究了。我來是想告訴你,如今,綾羅又多了孫子。把你在餘杭的探子招回去吧,反正他也沒打探任何消息。”
難怪一直沒消息,原來,探子早就敷衍了事了。
“孫子?”
“是孫子,叫弘安。以後,你就不要再去打擾他們,讓他們一家人安心在餘杭生活吧,告辭。”
藍容大概是康熙一生見過對他最無禮的人了,可是,現在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
弘安?孩子的名字叫弘安,是不是在他眼裏,他依然認他這個父親,他依然覺得自己的兒子是他的孫子,所以,給他取名‘弘安’。
弘安,是想孩子一生平平安安的意思嗎?
他這個一向野心勃勃甚至敢蓄兵的兒子如今真的安心過起了平民生活嗎?
弘安,這個名字太普通了,太不像他愛新覺羅·玄燁孫子的名字了。
而且,綾羅,你真的甘心你的子孫後代你唯一的血脈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