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起身上京
周氏探完女兒又到老太太的房中坐了一會兒,從外頭一身酒氣兒歸來的沈莫庸走到門外,看到門外守着的思煙,悄悄兒走了過去,問她老太太可睡下了,如果睡下了他就不必請安了。
思煙老遠就聞到了自家少爺身上的酒味,問他怎又喝這麼多酒,怕是又要惹老太太夫人生氣了。沈莫庸自己倒不覺得多,用手捂着嘴哈了口氣兒,聞聞酒氣兒重是不重。
思煙剛要提醒他,還是先回去梳洗下再來請安,裏頭老太太正和夫人說話兒呢。屋內就傳來了老太太的聲音,讓他進去。
沈莫庸一臉求助的看着思煙,樣子乖的不行,思煙沒有辦法,同她一起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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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走後,凝蓁並未睡下,她讓馥香把這兩年積攢的書信都拿了出來。那些可都是她視若珍寶的信,夜夜擁信入夢,日日盼着來信。馥香照做,從收納箱中捧出一個雕刻龍鳳花紋的小紅木箱子,打開時,還能聞到筆墨的味道。
凝蓁要了火盆,看了看那些她視若珍寶的信箋,拿起來放在蠟燭上。紙張隨之就竄起了火舌,在她的眼中映出了明亮,一旁的馥香不解,記得姑娘總是不論颳風下雨,明知道從京城來的船,帶來的信會按照地址送到府上,可還是風雨無阻的去碼頭等着。
有時因船家途中有變,會晚上一兩日,自家姑娘便兩日都站在那等,如今卻就這麼給燒了,終於問出了口。
她告訴馥香,她身為女兒,在未出閣時就同未來的夫君如此通信,多有不好。她此去京城又帶不走,裏頭有諸多她與未來夫君的私話,不好叫人知道。怕人說閑話,只有燒了。馥香覺得,自家姑娘是想的周到。
火焰中,化為飛灰的又豈是那些往日情思的信箋,還有她那一顆心及浴火重生的命。
夜色褪去了繁華,變得格外寧靜,窗外的蛐蛐兒叫的熱鬧。前世種種,只作了過去了。旁人只看到這是一場風光無限的姻親,卻不知其中的波濤浪涌。
自從再次重生時,她前世發生的一切總是歷歷在目,每晚都不敢入睡,生怕這一切都是假的。好些時日都精神恍惚,在死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家人,是家人對她的愛讓她得以重生。
國公府傅家、世子傅欽承,於她而言,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上天讓她重生,活了兩世的人,又怎會再重蹈覆轍,走上那樣的路。
凝蓁重生在認識傅欽承兩年後,還記得是兩年前她去姑姑家小住時,那日正是表哥在王府內宴請諸公子,交流文論。姑姑便叫她陪着在王府花園走走,本沒有什麼,可偏偏在花園中,遇見了出來尋找醉酒朋友的傅欽承。
遠遠看去,見這男子生的清俊,穿着顯貴,不顧醉酒朋友吐了一身,用帕子給朋友擦拭。今日來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物,她只覺得如此男兒,能對待外人如此盡心儘力,不嫌棄被人弄髒了自己貴重的衣裳,定是尋常也待人友善。
他等朋友身邊的下人來了,將其交出去細心囑咐才肯罷休,見他如此周到,就打心裏升起了歡喜。
傅欽承的帕子已經髒了,他沒辦法去擦拭自己身上,有些犯難,她就走到傅欽承身邊,遞出自己的帕子,“用我的吧。”那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他害怕唐突,便拒絕了,轉身離開,這一切都被姑姑看在眼中。問她可是心悅此人,她嬌羞的不答,她的姑姑不僅是個美人,也是個聰明人,自然是知道姑娘家害羞,沒有繼續追問,卻放在了心裏。
事後調查,知他是國公府傅家人,名喚傅欽承。是個大人物家,傅家世代世襲侯爵之位,這是開國時,先皇太淵皇帝定下的,無論誰繼承皇位,都不得更改此規定。
三十多年前,傅家在京城舉足輕重,那時是太淵皇帝在位,朝代幾次更迭,都屹立不倒。這要從開國說起傅家,太淵皇帝常年打仗,膝下死的只餘一子,還是老年得子,保護的好,卻是個扛不起大梁的人。太淵皇帝傳給其弟高鶴,但知道中山王野心勃勃,苦於無證,不得除之。
駕崩前命令當年開國助他奪得天下的傅家好生輔佐高鶴,這位皇帝有智慧卻生性孤傲,想皇兄太過疑心,在登基之後,建立了永和年,中山王為表誠意,把他食邑一年的稅錄上交國庫,高鶴見中山王如此忠心,倒是皇兄太看重傅家,不顧及傅家老太太的長女是他的貴妃,便尋了一個機會削了傅家的權勢,只保留了爵位。
老國公鬱鬱寡歡而病逝,傅老太而今已有七十,但仍舊身體康健,雖整日禮佛不問家中事,但說話還是極其有分量的。傅家老國公的妹妹為太淵皇帝的寵妃,女兒是太宗皇帝的皇后,孫女也送入宮中為妃,雖三代女子都入宮做了妃子,如今傅家,卻越發不及當年繁盛了。
傅家盛極則衰,就此凋零。
永和五年後,高鶴因荒淫無道暴斃,皇位懸空,導致諸皇子叛亂,死的只剩下向來不被器重,且軟弱無能的皇子高無憂。其中到底虛實,卻無從評判,中山王率領百官擁高無憂繼位,中山王又贏得仁義禮智信的好名聲,被百姓擁戴的高過皇上。
少帝執政一年,高無憂以君強則國強,他並非一國之君的最佳人選,且無心政事。一紙詔書,將皇位讓賢給中山王高銘。
為了讓少帝改變心意,中山王風吹日晒雨淋,在武德殿外跪了三日,讓少帝收回成命。最後病倒,就在少帝連下三道聖旨后,民間又現奇石,上有模糊刻字,但‘承天聖意’四字清晰可見。文武百官擁戴,民心所向,眾人跪拜,請中山王務必承天命,順民意。
就在三請之下,中山王高銘繼位,如此順理成章,亦有人揣摩,這一切都是中山王的計謀,是其逼退少帝。可畢竟事情真假無人證,且殺頭罪過,無人敢宣揚。
中山王上位,改年號永安,將退位少帝封為鎮疆王,封地銅陵。
凝蓁出生在永安五年,那是中山王上位的第五年,她並未趕上什麼亂世之秋。去京城將婚事定下,沈家怕女兒太小,不會生養,要等她及笄時,再行婚事。還有一年就是凝蓁的及笄之年,這借口,其實就是想多留女兒在身邊一年,不過她新婚之夜,久居並梁的鎮疆王忽然起義了。
那一場動亂,牽扯了許多的高官子弟,傅家有一長子,十歲便被送了出去,他也參與了這場起義,這個從出生就不被重視的傅家長子傅鈺深為傅家帶去了無比尊貴的權勢。
但兩年後,傅鈺深被人蔘本,他輕薄太子妃之事,此等醜事,死罪難免。但皇上還是赦免其死罪,可活罪難逃,將他發配銅陵的苦寒之地,兩年後在銅陵病逝,傅家權勢再次日漸衰退,鎮疆王做皇上沒幾年就病逝了,太子登基,不再重用傅家,傅家更是成了空殼,搖搖欲墜。
回首前世往事,有些過於深了,但這些家國大事都不是她身為一個女子該操心的事。不知不覺已經月上柳梢頭,已至二更天,馥香服侍她躺在了軟榻上過後,才去了屋外間守夜處下榻。凝蓁輾轉反側,對此次上京洽談的婚事憂心忡忡,要如何做,才能不辜負了姑姑的一番辛苦和美意,拒絕了此門婚事。
透過窗子上糊的天青色的軟煙羅窗紗,看着登州的夜,登州還是那個繁榮富饒的登州,而她卻再也不是舊時的人了。
向來風花雪月動人,往事更縈懷。
“蓁兒,你祖母還在等着呢,我們快些去吧。”周氏拉着凝蓁的手,感覺到女兒的手心汗漬漬的發冷,擔心她又病了,便擔憂的詢問起來,凝蓁不想母親擔心,廢了好些唇舌,才將周氏說的安下心來。
此次上京,走水路要個把月,老太太一早就吩咐羅明多帶一些登州特產。自從女兒嫁入京城后,老太太就再未見過,她疼愛女兒,因是自家的船,老太太恨不得把登州給搬空了帶給遠在京城的女兒。
好在兒子在旁邊勸慰,京城地界什麼沒有,何苦要勞心一翻,累了身子。老太太偶時倔強,也是出自思念女兒的心,雖女兒嫁了個沒有權勢的王爺,但好在王爺對她的女兒疼愛。
凝蓁同母親周氏到前廳時,老太太正吩咐管事羅明再去查查還有什麼疏漏沒有。羅明至門外見姑娘和夫人,微微鞠躬後退去。凝蓁讓母親先進去,她追上了羅明,喊了聲羅叔,小聲囑託了幾句,羅明面露詫異之色,有些不解,看自家姑娘這麼肯定之下,只好去照辦了。
祖母千叮嚀萬囑咐,要凝蓁務必聽從父母雙親的安排,萬不能出了岔子,傅家畢竟是大家子,能攀上這門親事,是其姑姑寧王妃在其中翰旋而玉成的美事。祖上積德恩厚,算是給沈家再富中顯貴的機會,她要時刻謹言慎行,日後入了國公府更要有世子夫人的端莊儀態,不叫旁人看了沈家的笑話。
凝蓁聽了后應了下來,但心中自有打算。上一世她聽祖母教導,便羞澀的連連點頭。即便父母要留她一年,她都覺得度日如年,對傅欽承的思念使得她越發身子單薄,後父母怕女兒相思成疾難愈,母親周氏在京城的置辦的宅子裏陪着她住下,也可日日得以見到傅欽承了。
時移世易,前世她一心付在傅欽承身上,可世子夫人哪有那麼好做的,不過是在別人看來榮華富貴罷了,她最後還不是落了個被休送回登州的下場。今時聽祖母說這些,凝蓁為不讓祖母擔心,自然笑着應允,但絕不會再明知是火坑,還要跳入火坑。
沈杜攜着妻子周氏及一雙兒女拜別老母后,便從沈家大院浩浩蕩蕩朝碼頭去了。
凝蓁臨行前,又命馥香去尋了陳大夫去糧場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