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秦總管內心慌亂,以至於腳下不穩,被門檻絆了一跤,險些以頭搶地,在這個節骨眼裏撞進來,活像是來請罪的。
晏枝心裏已有了計較,擺手讓三才把死徒帶下去。
她接過蓮心替她新換過來的湯婆子握在手裏,面色平常地說:“秦總管來得正巧,府里下人你比我熟悉,我正想找你問個人。”
秦兆豐心裏突突直跳,知道這事躲不過去,便一咬牙跪了下來:“夫人恕罪,小人罪該萬死。”
“何出此言?”聽他連自稱都變了,晏枝心裏更有了些數,故作意外地問。
“夫人要詢問的平哥兒正是小人的小舅子方慶平,”他低垂着頭,悶聲說,“小人也是方才得知他竟然犯下了這等謀殺主子的大事,實在是大逆不道!”
晏枝沉默,她本猜測雇凶梃擊的人跟秦兆豐有關係,才會讓秦兆豐緊趕着送去官府,但沒想到關係居然這麼親密,秦兆豐是個聰明人,分寸把握一向得當,雖看不慣她卻從來不會當面忤逆,完全把“虛與委蛇”這個詞表現到了極致,居然有個這麼蠢笨的小舅子。
但眼下兩人關係親近是好事,秦兆豐雖急於撇清兩人的關係,但能不能撇清卻是她說了算的。
晏枝稍板了臉,把怒氣值漲滿,一拍桌子,喝道:“混賬東西!”
秦兆豐頭垂得更低。
“穆府居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奴才!還是你秦大總管的小舅子!”
“是小人之過,”秦兆豐忙說,“夫人息怒。”
“本夫人性命險些丟了,如何息怒!”晏枝拿出悍婦罵街的架勢,“秦總管,你要如何向本夫人交代!?”
“按照府中規矩,嚴重衝突主子者杖責八十,施刑后小人會親自將平哥兒送去官府,再由官府定奪論罪,一定給夫人一個交代。”他頓了頓,又說,“待老夫人大喪之禮辦完之後,小人自辭出府,分文不取。”
這是要犧牲所有保全性命了。
八十杖打下去,那個平哥兒不死也殘,又被扭送官府,通告一下,信譽全毀,哪怕下半生還有命可活,也只能活成蠅營狗苟的模樣,這一生便毀了;而秦總管已過四十,雖然脫了奴籍,但家中有個兒子還在頂好的書社學習,每月進奉給老師的束脩就非一般人家能夠負擔得起的,分文不取,一家三口日後如何過活是個大問題。
放在一般人眼裏,這懲罰已足夠嚴重,但在晏枝看來,還遠遠不夠,因為再怎麼折騰,也只是折騰在皮毛,她要的筋骨還尚未觸碰到。
兩個這樣下等的奴才都能雇兇殺她,未免也太過可笑!
晏枝冷笑一聲,反問:“這便足夠了?”
似是料到晏枝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秦總管苦笑了一聲,將雙手攤開平放在地上:“小人這一生靠得便是會撥打算盤的這一雙手,夫人受的苦與驚嚇難以彌補,小人便將這雙手砍下向夫人賠罪。”
晏枝挑了眉:“我要你這雙手做什麼?”
秦總管不言不語,心裏突突直跳,真要他的性命不成?
晏枝忽然喚道:“三才。”
守在門口的三才踱進屋內,垂首應道:“三才在。”
“雇傭死徒一般多少銀錢?”
“一般要百銀,最便宜的也要八十銀。”
秦總管猛地抬頭。
晏枝疑惑地問:“那個平哥兒能有這麼多錢雇凶?”
秦總管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道:“夫人明察,定是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
“去把方慶平帶過來,我問他幾句話,秦總管,你先起來吧,跪着礙眼。”晏枝淡淡地說。
“是。”秦總管站了起來,躬身退在一旁,他垂下的目光在悄悄打量晏枝,只覺着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無論是氣質還是腦子都跟之前的晏枝全然不同。
這是為什麼?
晏枝瞧出了他的心思,冷哼一聲,說:“我豈能讓幕後主使逍遙,要是讓我逮出來,非扒掉他一層皮,在城牆上掛他個三天三夜,讓他知道我晏枝是誰,豈是這等貨色能夠欺凌的!”
秦總管駭得忙收回目光,之前晏枝撒潑罵人的時候他只覺得是只靠着權勢耀武揚威的跳樑小丑,這回看晏枝發怒便覺得從心裏生出一股寒意,再也不敢生出半點怠慢。
不到一炷香,一個年輕男人被推送進來,他被人捆住雙手,一進門便被壓得跪在晏枝面前。
他仰頭看着晏枝,吼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乾的!我姐夫完全不知情!”
是個真性情啊,可惜你姐夫早就把你賣了!
晏枝腹誹了一句,再看秦總管羞得面目通紅。
“你這被人當刀使了的蠢貨還挺驕傲,”晏枝用看稀奇貨的眼神看他,“腦子沒病吧?”
“你——你這草菅人命的悍婦!”方慶平臉脹得通紅,張口罵道,“昨日沒能殺了你,我——”
“慶平!!!”秦總管駭得臉色發白,上前捂住方慶平的嘴,“放肆!!”
三才不等秦總管出手,率先在方慶平臉上甩了一巴掌,方慶平怔住,鼻孔滲出血絲,反應過來后還要張口罵人,又得了三才兩個巴掌。
幾個巴掌打下去,徹底把他打懵了,他忽然扯着嗓子嚎哭起來,嗚嗚咽咽間想罵人卻不敢,只在喉嚨里發出幾句委屈至極的聲調。
晏枝任由他哼唧,過了一會兒等聲音漸弱,才厲聲反問:“你說我草菅人命,我什麼時候殺過人?”
“大、大老爺和老、老夫人……”
“他們都是病死的,有大夫作證,與我何干?”
“府內那麼多下人都被你……”
“他們不合我心意,我是主子,如何不能換掉了?被換掉的下人哪個死了,你說,說出一個名字我賠你一條性命。”
方慶平愣了,絞盡腦汁也想不到真有誰是被大夫人弄死的,但在印象里,那些被趕走的家僕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樣,也是眼前這位悍婦搞得穆府雞犬不寧。
他自認沒有做錯,只不過是在替天行道,梗着脖子不吭聲。
晏枝說:“愣頭青,一看就是平日裏不愛讀書的,光有一腔熱血不知道往哪兒揮灑,你可曾想過如果昨日雇傭的那位死徒真的把我殺了,穆府會有什麼下場?”
她漆黑的雙眼緊盯着方慶平,帶給他強烈的壓迫感,他頭一回迎視這位被府中下人暗地裏稱為“災星”的大夫人,發現她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女。
方慶平垂下頭,還是不說話。
晏枝見他軸得厲害,也不跟他兜圈子,冷冷地說:“我爹會讓穆府上下通通給我陪葬!你說,給你錢財要你雇兇殺我的人——”她一字一頓地說,“存、的、是、什、么、心、思?!”
“怎麼會?”方慶平終於找到可以反擊的點,迫不及待地說,“真是這樣的話,他也要死!你們不可能一點都不顧及穆府在朝中的地位——!你們這是在草菅人命!皇上不會坐視不管的!”
“他這樣同你說的?”晏枝終於從他口中撬開了消息,繼續說道,“可那是穆府,是頂着穆姓的人,哪怕我爹礙於穆府在朝中勢力動不了穆府根基,卻能輕而易舉地殺了你們,不光是你,而是你的九族,父母兒女兄弟姐妹師生友人,你的姐姐、姐夫、侄子——無一倖免,全都要因你而死!”
方慶平冷汗淌了一身,頹喪地癱坐在地上,晏枝給了秦總管一個眼神,秦總管半蹲在方慶平身邊,勸道:“平哥兒,那個人是誰,為了你那明年便要科舉的侄子,告訴大夫人吧!”
身子悚然一顫,方慶平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他再也頂受不住人命的壓力,說出了那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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礙着頭上的傷,晏枝不敢出去吹風,又在房間裏閑得發慌就縮在被窩裏找了幾個話本看,一邊看一邊抱怨作者就不能把這個架空時代寫得有意思一點,翻來覆去都是那麼幾個“霸道將軍愛上我”、“帝王微服私訪記”和“書生女鬼陰陽戀”的老段子。
蓮心進來換炭盆,瞧出晏枝無聊,問道:“夫人晚膳還是吃那些嗎?要不要換點新花樣?”
想到那些古代美食,晏枝心裏一動,眼神里的光蹦躂了一下很快熄滅,她搖了搖頭,說:“不了,還是那些,少油少鹽,千萬不要放醬油。”
“哎!都記得的!”蓮心笑着應了一聲,這段日子,大夫人平日話少了很多,也不愛發脾氣了,每日都是懶洋洋的樣子,倒讓她輕鬆了不少,心情也跟着放鬆了不少。
晏枝躺了回去,拿起銅鏡仔細檢查額頭上的傷口,那塊不小的傷口已經結了痂,待痂剝落就能看出來是否會留疤,這幾日她過得小心翼翼,生怕留下痕迹。
外頭忽然傳來幾聲少女清脆的呼聲,晏枝聽着心裏痒痒,好奇地問:“外面怎麼了?吵什麼呢?”
“說是梅花開了,”蓮心站在屋外,聽得清楚,突然意識到什麼,心裏一緊,緊張地問,“可是吵到夫人了?我這就把她們趕走。”
“沒事,”晏枝懶得理會,想着梅花卻是心癢難耐,再三掙扎,還是覺得宅在屋裏憋得慌,自暴自棄地“嘖”了一聲,對蓮心說,“備件遮風的大氅,我想出去走走。”
“哎!”蓮心辦事利落很快給晏枝打扮妥當。
少女今日依然沒上妝,一張素凈的臉幾乎被大氅藏住,她雙手抄在袖裏,攏着湯婆子,在蓮心的攙扶下出了小院。
“糟了,大夫人出來了。”
“快走。”
“你們等等我呀。”
院外的幾個丫鬟見狀,顧不得剛採好的梅花,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走了;偷偷賞梅的小廝也低聲罵了一句“晦氣”,掉頭就跑。
一瞬間,人散了個精光。
晏枝沒聽見他們說了什麼,但看見這副光景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惹人嫌了。
她撇了撇嘴,沒當回事,說:“蓮心,找個避風的地方。”
“這邊有條長廊,既擋風又能看到梅花,我帶夫人走這邊。”蓮心貼心地說。
“好。”毛絨絨的大氅帽沿下露出少女一雙烏黑的眼,她四下欣賞着早春的美景,這還是穿進書裏頭一回出來逛逛,穆府里的人雖然討厭,但風景委實不錯。
不知不覺,兩人走出了很遠。
北都氣候和她那個時代的北京很像,早春依然很冷,時不時還要下場小雪,細雪裏帶着要刮破人臉皮的刺骨寒風,可街頭巷尾卻悄然開出了一簇簇梅花,絲毫不願屈服於寒冷的天氣。
就在這時,晏枝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蓮心疑惑地順着晏枝震驚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不遠處一個趴在牆頭,正努力伸長了手夠向梅花枝的瘦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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