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 12 章

從小院搬出來后,嫂子給了他許多珍稀寶物,衣食住行俱是往好的挑。那些衣物布料上乘,針腳細緻,穆亭淵卻從來不穿這些,只挑揀些樸素低調的衣裳。這不僅是在表明自己並無奢侈鋪張的心思,也是在告誡自己不得忘記過去吃的苦,要勤勉上進,莫讓嫂嫂失望。

可今日,他看着廳中那挺拔俊俏的年輕男子,頭一回生出了自慚形愧的心思,到底還是出身卑賤,他不過是個私生子罷了,哪裏能有那樣的氣度。

晏枝正巧看到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以為是廳內來了個陌生人嚇到他了,便沖他招手,笑着說:“亭淵,來,怎麼站在門口發獃?”

他勉強振作起來,長出口氣,端着笑臉走進屋內,拜道:“嫂嫂,亭淵來給你請安。”

“來坐,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晏枝給他拾了幾個點心,遞到手裏,笑着說,“這是我兄長,亭淵也可稱其為兄長。”

“兄長。”穆亭淵鞠躬拜禮時偷偷打量眼前的男人,心想嫂子所言非虛,這人氣度非常,一身白衣當真穿出了絕代風華,模樣又那樣俊秀好看,難怪嫂嫂對他笑得開心。

他從未見過嫂嫂笑得如此高興。

在穆亭淵打量晏殊同的同時,晏殊同也在打量這孩子,昨日穆落皓大鬧靈堂一事他也有所耳聞,這孩子臨危不亂,能勇敢站出來,條理清晰地將真相講述清楚,實屬不易。今日見他,眉眼俊朗,目光磊磊,小小年紀就已經展露出不俗的氣度,待長大后定是能讓一眾北都女兒痴狂的模樣,若是不說他的出身,帶出去說是世家子弟都不會有人懷疑。

晏殊同對他心裏欣賞,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是略板了臉,極為冷淡地應了一聲。

晏枝見狀,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在她印象里,晏殊同並非如此高冷之人,哪怕是對待市井之徒尚能給三分顏面,此刻卻有些冷遇穆亭淵的意思,這是想與穆府劃開界限,斷了晏枝繼續留在穆府的心思?他這次來是為了什麼,想把她帶回晏府嗎?

若真是如此,晏枝心裏冷冷一笑,神色也冷淡了一點,她毫不客氣地說:“哥哥,你與亭淵初次見面,亭淵叫你一聲兄長,你都不給個見面禮嗎?怎麼這般小氣。”

晏殊同輕輕蹙眉,看向晏枝,卻見晏枝一雙漆黑的眸子清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裏只道拿這個驕縱妹妹沒有辦法,嘆了口氣,從腰間拿下一塊玉環遞給穆亭淵:“是我疏忽,這塊玉環送你。”

“這……”穆亭淵沒接,猶豫地看向晏枝,晏枝接過塞進他掌心,道,“哥哥的禮物該收便收,不要客氣,下回指不定哥哥又如何小氣。”

晏殊同無奈地笑了笑:“收下吧。”

穆亭淵沒辦法,只好將玉環收下,又恭敬有禮地沖晏殊同鞠了一躬。

晏殊同回頭同晏枝說話,卻見晏枝並不理會自己,專註地同穆亭淵問道:“近日功課如何?可覺困難?”

“今日方學完《大學》,聖賢之言,深入淺出,讀之易懂,但內里深層含義還要先生多指點。”

晏枝驚訝地問:“你這就把《大學》學完了?《論語》呢?”

“《論語》三日前便學完了。”

晏枝道:“真是厲害。”

穆亭淵臉皮泛紅,道:“只是粗糙記下,算不得厲害。”

晏枝揪了下他的臉皮:“謙虛什麼呢,想要什麼獎勵,嫂子給你。”

穆亭淵臉紅得更厲害,害羞地咳嗽了兩聲,想起正事,他擔憂地問:“嫂子的手傷勢如何了?”

“沒事,養養便好,”晏枝想起早上睡意朦朧間聽到的話,心裏溫暖,道,“你記掛嫂子的傷,嫂子十分高興。”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都是日常瑣事,但正是這些日常瑣事,讓旁觀者產生一種完全插不進去的感覺。晏殊同心裏越來越沉重,他並非沒見過晏枝如今這般親昵的樣子,當年晏靖安還在邊關,楚袖尚未嫁入晏府,他下朝回來,晏枝總是像這樣纏着他,與他講些繁雜瑣事,今日又戲弄了誰,誰家的小姐又鬧出了什麼可笑的事情,言笑晏晏,一派小女兒的柔軟姿態。

母親去得早,父親常年戍邊,大哥戰死,他在晏枝心裏便是長兄,是晏氏的天。他看着晏枝從小小的一團糯米糰子,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三年前,父親從邊關帶回楚袖,又於一個月後將楚袖迎娶進來,沒過多久,皇恩浩蕩,將他外調磨礪,建有功業后回京連升三級。三年後再回來,便發現,少時那個天真爛漫的妹妹變成了北都人人憎惡的惡毒女人,三年前,拉着他的袖子,哭着哀求哥哥留下來陪她的女孩,變成了如今不願多看他一眼的模樣。

晏殊同心裏一陣陣發緊,卻含笑沒有打擾他們二人,直到有下人來問請開席的時候,晏枝才似恍然想起他般,問道:“哥哥可要留下來一塊用餐?”

晏殊同心想,若是放在從前,晏枝定然會說“哥哥留下來一塊用餐吧!”而非這樣梳理客套的語氣。他壓下酸澀,笑着說:“那便叨擾了。”

席上,晏枝仍是在與穆亭淵說話,一頓飯吃得晏殊同食不知味,好不容易捱到下午穆亭淵開課,晏殊同神色複雜地送走那朗月清風似的少年,這才看着晏枝,卻又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晏枝看他一眼,道:“哥哥,我有些乏了。”

晏殊同嘆了口氣,道:“枝兒可是在與哥哥賭氣?”

“賭氣?”晏枝故作不解地問,“我為何要與哥哥賭氣?”

“因哥哥沒有早日來接你回家,”晏殊同望着晏枝,柔聲說,“這一個月來,你受盡了委屈。”

晏枝毫不避諱晏殊同的目光,輕聲一笑:“哥哥誤會了,我這一個月來過得舒坦得很,外頭傳的那些荒唐事想必哥哥也聽過一二,我所作所為比之聽聞有過之而無不及。現今穆府是我在當家,整個家裏我說往東,沒人敢往西,又怎麼會委屈呢?反倒是回去晏府,”她冷笑,“才是受盡了委屈,哥哥這次來是想勸我回家的罷?那便不要多說了,我不會回去。”

晏殊同把聲音放得更加溫柔:“可是因那楚袖?”

“不是,”晏枝神色平靜,叫晏殊同看不出半點意氣用事,好似這是她仔細考慮過後的答案,“不過一個父親續弦娶回來的女人罷了。”

晏殊同神色冷了幾分:“這次與穆府的婚事,可是她與你定下的?”

晏枝頷首:“是。”

“父親為何會答應?”

想到晏殊同剛回北都不久,有些事情並不清楚,外頭流言蜚語傳得厲害,反倒糊弄了真假。

晏枝壓下心裏頭不滿的情緒,解釋道:“有人與我算了一卦,說我十五歲之時有一大劫,有可能會毀掉晏氏基業,更可能牽連父親,害得父親慘死。須得找人沖喜,讓這大劫化為小劫,方能保住晏府。”

“父親信了?”晏殊同一驚。

晏枝冷冷道:“父親成日悶在書房做些什麼,哥哥當真不知道?”

想起那些烏煙瘴氣和刺鼻的味道,晏殊同啞然,片刻,他又問:“穆落白便是為你沖喜之人?可他如今已經死了,穆府已無能撐起家業之人,你又何必留在這裏吃苦?”

“是,”晏枝道,“但我與他之間並非外人傳的那樣,”屬於晏枝的這段回憶清清楚楚地擺在那裏,讓晏枝無法忽略內心的這段悸動,“我確實憎惡這段婚事,我不等他來踢轎便擅自從轎里走了下來,喜鞋落地沾滿了不吉,更是在洞房花燭夜摘了蓋頭,劈頭蓋臉地將他罵了一頓。”

晏殊同心想,這的確是晏枝這驕縱慣了的性格會做出來的事情。

晏枝垂下眉眼,露出溫暖一笑,如雨後初霽:“但他沒有怪我。他靠在床頭看我胡鬧,待我鬧累了便強撐着起來,他對我說,嫁給一個病秧子委屈我了,讓我莫要如此生氣,保重身體,他還說,我比他想像中的好看,能娶到我是他的福氣……他是那樣一個溫柔善良的人,讓我知道,我沒有北都傳得那樣壞。”晏枝沒說,其實不用老夫人給她休書,那晚,穆落白就已經給她備好了和離書,說自己時日不多,待他死後,她便自由了,她值得更好的男人,愛她、寵她、護她一輩子。

“枝兒……”晏殊同神色複雜,道,“可穆落白已經去了,你不必再為他……”

“是,”晏枝打斷他,說,“可我還是辜負了他的善良。我為了讓父親後悔將我嫁到穆府,做了很多荒唐事,甚至在他七七尚未過完便在府內大擺戲台,哥哥,老太太死後,我常常夢到他,夢到他說我惡毒,說我陰險,說我污濁了他們穆府的名聲。我起床后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彷彿看到了一張女鬼的面容。”

“枝兒!”晏殊同厲聲打斷晏枝。

晏枝咬了下下唇,說:“我不想再讓他失望了。”

晏殊同心魂震蕩,再一次重複這個事實:“可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晏枝說,“哥哥,我並非真的打算一輩子都待在穆府,只是現在,我更不願意回去那個家,你莫要再勸我了。”

晏殊同搖了搖頭,道:“我並非執意勸你回去,只是……”

“哥哥關心我,”晏枝放下滿身的冷漠和尖銳的刺,乖巧地說,“還和三年前一樣疼愛我,我都知道的。”

“三年前……”晏殊同一提起此事就後悔,“三年前我便不該答應聖上外調,若是這三年我在你身邊,你又怎會……”他聲音停住,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晏枝卻替他說了下去:“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哥哥是想這麼說吧,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在向前看,哥哥也該向前看。無論如何,枝兒知道,哥哥向著枝兒,這便足夠了。”

晏殊同深深地望進晏枝的眼睛,發現這三年來,驕縱的妹妹變了太多,多少挫折擺在面前才能讓她變成如今這副成熟卻又滿身是刺的模樣,他寧可晏枝此刻再像從前一樣,哭着喊着,胡鬧也好,打罵也罷,都是一顆真心向著他的。

哪像現在……

“哥哥,”晏枝微微一笑,輕聲說,“人都會長大的,從前,我在你眼中是個不懂事的小妹妹,但現在,我在亭淵眼中,是要替他撐起穆府的嫂嫂,我不會再哭了,也不會再亂耍脾氣,我會長成不需要倚靠爹爹和哥哥便能獨當一面的——

“穆府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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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男配的惡毒嫂子(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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