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穆落皓垂頭喪氣,他站起來對晏枝鞠了一躬,說:“對不住,大夫人。”他與晏枝擦肩而過時,在她耳邊輕聲撂下一句“花悅庭”便徑直走向齊敏與洛霞笙。
花悅庭?晏枝隱約記得這個名字,好像在原文哪裏見過。
洛霞笙說:“大夫人,那今日霞笙便先告辭了,改日我再登門拜訪,看望大夫人。”
晏枝說:“別,本夫人疏懶憊怠,洛姑娘沒事就別來了。”
到底還是年歲小,洛霞笙臉上的笑消失不見,氣哼哼地出門去,齊敏回拜了一下,跟着洛霞笙退了出去。
洛霞笙將人帶出穆府,腳步忽然停下,她似笑非笑地看向穆落皓,問道:“穆大人怎麼落得如此狼狽?離開榮安王府前不是信誓旦旦,說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要讓晏枝好看嗎?”
穆落皓臉色一白,低垂着頭,一言不發,洛霞笙冷笑一聲,回頭望了一眼掛着白燈籠的穆府,心想,她不信晏枝真能當個寡婦,在這破府里待一輩子!
府中賓客盡數被請離后,晏枝這才軟下身子,她癱坐在地上,臉色煞白地看着自己暫且止血了的掌心,竟然有一種暈血的錯覺,大夫這才匆匆來遲,告罪一聲后,哆嗦着開了藥箱替晏枝療傷。
晏枝見他緊張,差點把藥瓶子都摔了,便柔聲說:“邱大夫,自我當日被梃擊至今皆是你在悉心照顧,今日也麻煩你了。”
邱大夫一怔,穩住心神,道:“大夫人客氣了,醫者本分。”
此後,他的手穩了很多。
穆亭淵站在一旁,一聲不吭,他目光緊緊落在晏枝的手掌上,晏枝見狀,心裏軟得一塌糊塗,她伸手摸了下穆亭淵的頭,說:“嫂子沒事,別擔心。”
“嫂子的手一直很溫暖,”穆亭淵抿了抿唇,抬頭看向晏枝,紅着眼眶,小聲說,“我一直記得那日,嫂子牽我手時的溫度,我喜歡嫂子的手。”
晏枝一怔,沒想到這孩子感情居然這麼外放,一點也不藏着掖着,轉念一想,這才十歲的孩子,能懂什麼藏着心思呀?她笑了笑,對穆亭淵說:“那現在亭淵是覺得嫂子的手不漂亮,不溫暖了?”
“不是,”穆亭淵忙說,“亭淵不是那個意思,亭淵只是……”
“心疼嫂子,”晏枝聲音輕柔溫和,“嫂子知道,逗逗你罷了,好了,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曾婆子,把小少爺帶回去休息。”
“是。”一直悄悄跟在穆亭淵身後的曾婆子垂眉應聲,上前將穆亭淵帶離靈堂。
人散之後,靈堂一片空蕩寂靜,她回味着穆落皓臨走時交代給她的那個名字,猛地想起,那是榮安王賞賜給他義子的別院。
也是本文原本的男主洛無戈的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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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穆亭淵帶回房間后,曾婆子關門時故意左右掃視一圈,然後將門關上落鎖,回頭對穆亭淵說:“少爺,你怎的在靈堂上對大夫人做出那樣親昵的動作,說那樣親昵的話?”
“怎麼了?”穆亭淵疑惑地問,“嫂子待我好,我便待嫂子好。”
“你剛被接回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曾婆子剛才心跳都快跳出喉嚨了,說道,“我聽說之前有位方士,替大夫人算過命,說她十五歲時有一大劫,需要吸福納運,想出了個沖喜的主意,算了下命格,正好與我們穆府相配,便硬是要大老爺娶她。成親當日,大老爺便暴斃而亡,又有傳言說,大老爺生來命短,因而一人的福運不夠,便要整個穆府都把福運轉渡給她,否則怎麼會在大老爺死後還留在穆府,她晏大將軍府不比我們小小穆府舒服得多?你看,她又把老夫人剋死了,萬一您靠得太近,把您身上的福運都吸走了可怎麼辦?”
穆亭淵聞言,頗不以為然,維護道:“我聽聞大哥是病入膏肓,藥石罔醫,剛才曾奶奶您也聽見了,老夫人是被穆落皓害死的,怎麼全都推到嫂嫂頭上?”
曾婆婆苦口婆心地勸道:“你不知道,自她來府里,日夜雞飛狗跳,許多家丁都被杖責一頓,趕出了穆府。”
“嫂子自有嫂子的決意,”穆亭淵神色稍微冷了下來,淡淡地說,“我不清楚實際情況不該隨便置喙。”
“小少爺,”曾婆婆不知道晏枝給穆亭淵灌了什麼迷魂藥,着急地說,“況且,曾婆子雖不是看着您長大,也算是照顧過您,待您一片真心實意,若不是為了小少爺着想,又何必在這裏落下嚼舌根的口舌,還是嚼主子的舌根。大夫人聲名狼藉,穆府人人憎恨,她將穆府鬧成了整個北都的笑柄,她將您接了回來本就遭到滿府詬病,您切莫和她走得太近,寒了穆府下人和穆老爺座下幕僚及學生們的心。”她雙眼含淚,望着穆亭淵道,“您如今是穆府的希望,是將穆府拔離泥潭的希望啊!”
穆亭淵一直沉默,待曾婆子說完才從自己的手從她手裏抽了出來,他低頭看了一眼曾婆子佈滿褶皺的手,雖然一樣溫暖,但卻讓他心裏一片冰冷。
穆亭淵淡淡地說:“曾婆婆,亭淵知道你是擔心我。有些話您沒有直接說出來,我卻聽出來了。我在穆府的出身並不光彩,我是穆府老太爺和下人生的私生子,這些年來,我在那個偏僻的小院一直受人欺辱,哪怕是個最下等的家丁也能肆意闖進小院對我非打即罵,整個穆府沒有人看得起我,我的父親,母親,兄長,本該稱呼我為少爺的這些人全都視我於無物。唯獨嫂子,她待我溫柔,給我溫暖,將我帶離那個偏僻的小院,給我吃最好的,用最好的,還請來先生,教導我何為仁義禮智信。我從她的眼睛裏能看出來,她待我是真心實意的,現在您卻叫我背棄嫂子的善意,不但不去報答,反而以小人之心度之處之,那穆亭淵與一個狼心狗肺之人有何區別?!”
曾婆子震驚地看着穆亭淵,不敢相信這番話只是出自一個十歲的孩子。
她還記得七日前剛見到穆亭淵時,這個少年溫和柔軟,像是團不諳世事的純凈的雪,此刻才發現,這團雪剔透純粹,內里卻藏着這樣熾烈的火焰。
他這樣懂事,是因為十年來吃了太多的苦,讓他能早日看清了何為人心倫理嗎?還是少爺天賦過人,短短七日便將仁義禮智信讀了個通透?
但無論哪點,曾婆子都覺得臉上無光,這幾日,她聽多了府里的謠言,擔心穆亭淵真成了晏枝養的走狗,看到穆亭淵那樣信任晏枝並毫不掩飾地表示自己的情感時,她心裏如墜深谷,那樣一個可怕的女人真的把穆府拿捏住了的話他們這些下人該怎麼辦?
穆亭淵再次沉默,他又主動牽起曾婆子的手,低聲說:“婆婆放心,我懂事的,您對我的好,我會一直記得。”
曾婆子聞言,抹着眼淚點了點頭。
這日,府里雖然亂成一片,穆亭淵的課程依然沒停下,他下了晚課,正準備沐浴更衣,忽然聽見敲門聲響。
打開門后,看見秦兆豐站在門口,對他恭敬了行了一禮。
穆亭淵疑惑地問:“這麼晚了,秦總管找我做什麼?”他臉色一變,擔憂地問,“可是嫂子?”
“大夫人沒事,傷口處理好了,這回已經歇下了,”秦兆豐安撫道,他又問道,“不知可方便讓秦某進來說話?”
“請。”穆亭淵把他請進屋子。
秦兆豐左右看了下,房間收拾得乾淨,他記得第一日搬進來不少名貴物件,都是晏枝從自己的嫁妝里拿出來給穆亭淵裝點房間的,但此刻都消失不見了。
穆亭淵說:“那些東西太佔地方,我便讓嫂子收回去了,秦總管,坐吧。”
這氣度風韻……秦兆豐在心裏咋舌,哪裏像是個十歲的孩子。
兩人說了幾句客套話,見時機成熟了,秦兆豐不經意地問:“少爺,秦某有一事不解,那日你既然知道他們要害老太太為什麼不去阻止?”
穆亭淵一愣,本神采奕奕的雙眸垂了下來,為難地說:“那日我聽了之後,想要找人提醒老太太,但半路上被人押了回去,連句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看着秦總管,哀戚地說,“我在穆府,不是一個不存在的人嗎?”
秦總管一怔,想起小少爺尷尬的地位,不由嘆了口氣:“少爺這些年吃了不少苦罷。”
穆亭淵搖了搖頭:“算不得什麼。”
“時日不早了,秦某就不打擾少爺休息。”秦兆豐請辭離開。
待秦兆豐走後,穆亭淵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個諷刺的笑,這笑很快被他壓了下去。
當初,他不僅沒有提醒老太太,還親自去看了這一幕。
他眼睜睜看到老太太被人推進水裏,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就像是當年,他親眼看着奶娘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老太太亂棍打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