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識穿柳明卿
自宴會回來后，柳明卿的心情非常好。
黎夫人私下跟她說，布政使大人無意瞧見了蘇菡和蘇阮，誇兩人絕色無雙，特別是蘇菡，誇她好一朵嬌艷的海棠花。
那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柳明卿此時還沒想過什麼安排，不過有大人物看上，對她來說，就是多一條後路，多一重保障。
不過蘇瑞安的神情，明顯非常不好。
柳明卿察覺后，體貼問道：“老爺，發生了什麼事？”
蘇瑞安有什麼事基本都不會瞞她，語氣中帶着幾分壓抑的憤怒道：“今天宴會上，布政使大人宣佈，魚鱗冊，從下月開始重新編造。”
柳明卿的婦人見識，在此時體現出來，她不明白其中厲害之處。
茫然道：“我聽黎夫人提過了，這有什麼問題嗎？”
蘇瑞安咬了咬牙，“大魏魚鱗冊，十五年一更新，每一次更新，富裕之地，便是一場腥風血雨。”
“這......這麼嚴重的嗎？”柳明卿變了變臉。
魚鱗冊，即土地清查登記冊
因為賦稅跟擁有的土地數量有關，一方面地方鄉紳為了減少賦稅，瞞報土地之事十分嚴重。
另一方面不少有權勢的鄉紳，會趁着更新魚鱗冊的機會，將百姓田地據為己有，鬧出不少民怨事件。
只要一出事，不管是瞞報還是百姓鬧事，當地父母官免不了受牽連，嚴重的甚至被斬頭示眾。
像臨縣那種貧窮落後的地方，都少不了土地糾紛，別說鳳縣這種富裕之地。
“只比你想像的更嚴重！”蘇瑞安道。
前任知府大人死了，皇后和張貴妃一派，為了讓自己的人出任江慶府知府，將江慶府握在手中，這幾個月來明爭暗鬥。
經過一番激烈的競爭，最後落到了張貴妃一派身上，新來的黎知府，亦是張貴妃一派的人。
不過皇后並沒有就此罷手，這次派來鳳縣負責督查魚鱗冊編製的人，正是皇后的人。
鳳縣是江慶府的府治所在，年產糧佔了整個江慶府的一半。
在知府之位競爭中輸了的皇后，絕不會放過這個整垮鳳縣的機會。
但張貴妃的人不會束手就縛，鳳縣的那些鄉紳，也全都不是省油的燈！
可想而知，接下來的日子，將會是怎樣的腥風血雨！
而他蘇瑞安，作為鳳縣縣令，首當其衝，一旦出了事，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他！
“當初接到調到鳳縣的調令，我還真以為朝中那些大人們看中了我的才能。”
蘇瑞安冷哼，“卻原來，我只是一個替罪羊！”
鳳縣出了事，黎知府固然會受到牽連，但他身後有人，低調個兩三年，再尋機會復出，依然前途光明一片。
蘇瑞安卻沒有這樣的後台，出了事，直接被人推出來在火上烤！
“那怎麼辦，老爺？”柳明卿頓時慌了神。
她歡天喜地的從臨縣來到這裏，原來竟然只是一場噩夢嗎？
不！她不能這麼輕易認輸！從前那麼艱難的日子她都捱過去了，現在她一樣會捱過去。
“老爺，今天黎夫人跟我說私下說了一些話。”宴會進行一半后，黎夫人突然對柳明卿親熱起來，拉着她的手說了好些話。
柳明卿初時以為是兩人以後可以會經常碰面的關係，現在想來，她多少有些明白了。
黎夫人是在暗示她。
“什麼話？”
柳明卿咬了咬唇，猶豫片刻后，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她說布政使大人無意間看到阿菡和阮阮，稱她們絕色無雙，特別誇了阿菡，說她是一朵嬌艷的海棠花！”
一個五十左右的老男人，頻繁地誇一位少女的樣貌，其心思，昭然若揭。
結合魚鱗冊之事，柳明卿幾乎已經可以肯定，布政使大人的意圖。
若將蘇菡獻給他，他或許會想辦法讓蘇瑞安避開此劫。
所以柳明卿明知蘇瑞安會大怒，還是猶豫着說了。
蘇瑞安果然大怒，“你在胡說什麼！？你這是讓我將阿菡送人，換取我的仕途嗎？”
就算是蘇阮，他都不一定同意，更何況阿菡，他從小捧在手心裏長大的，他怎麼會捨得就這樣棄了她？
柳明卿急急道：“老爺，可是魚鱗冊之事......”
“閉嘴！這事休得再提！”蘇瑞安氣沖沖而去，“我去書房！”
——
同一時間，蘇阮去了蘇菡的屋子。
“大姐，我今晚想跟你睡。”蘇阮抱着蘇菡的胳膊撒嬌。
“多大的人了，還要跟我一起睡。”蘇菡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來跟我睡，那杏雨呢？她一個人敢睡嗎？”
杏雨掀開帘子探出半個腦袋，抱怨道：“小姐說要是杏雨一個人害怕的話，讓杏雨來大小姐屋裏打地鋪。”
人都來了，看來也趕不走了，蘇菡無奈道：“那都留下吧，不過晚上睡覺安靜點，我最近睡眠不好，一有響動便會醒。”
蘇阮嘻嘻道：“知道了，大姐。”
洗漱一番后，兩人上了床休息，蘇阮突然問道：“大姐，你知道魚鱗冊的事情嗎？”
當布政使大人宣佈后，夫人們這邊不少得到消息，蘇阮也聽說了。
前世蘇瑞安便是因為此事差點出事，不過前世是在三個月後才開始。
蘇阮不知道今生提前的原因，但總之都不是好事。
“略有聽說過。”上次編造魚鱗冊的時候，蘇菡才剛出生。
“我也聽人提過一些。”蘇阮也不避諱，將魚鱗冊會帶來的兇險，全都告訴了蘇菡。
蘇菡面色一變，“這麼說來，咱們蘇家很危險了？”
“被推出去頂罪是免不了的，不過父親新上任，朝廷或許會酌情考慮。”
蘇阮突然話鋒一轉，“大姐，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個讓咱們蘇家遠離危險、但要犧牲你的幸福的機會，你會怎麼選擇？”
蘇菡不是小女孩了，布政使大人誇她的話，多多少少傳到了她耳中，她大概也明白。
蘇阮這話一出，她立馬聯想到了布政使大人的話。
看來那些話，並不是空穴來風。
蘇菡頓時陷入沉默，這個時候她不光想到自己的幸福，還想到蘇瑞安自小對她的疼愛，柳明卿對她的包容，還有蘇盛蘇阮蘇清南，甚至心眼很多的蘇鶯。
倘若只是犧牲她一個人，能換來所有人的幸福......
“大姐，你想看到我們都幸福是不是？”蘇阮道：“可是大姐，你想過沒有，倘若你不幸福，我和大哥還有南南，又怎麼會幸福？”
“如果我們的安穩，是你的幸福換來的，我寧可不要！反過來，倘若這次要犧牲的是我，大姐會贊同嗎？剩下的下半輩子，大姐會過得舒心快樂嗎？”
“不！”蘇菡脫口而出，“不會！倘若你過得不好，我一輩子都寢食難安！”
蘇阮突然抱緊她，“所以大姐，真正心疼你的人、愛你的人，絕不會願意看到你為了我們犧牲自己！”
“我寧願咱們粗茶淡飯過一輩子，也不願意看到大姐用自己的幸福換我們的幸福！”
“我知道了，阮阮，我不會做傻事，你也不要做傻事。”蘇菡道。
蘇阮用力點點頭。
同時在心中暗暗祈禱：崔公子啊，請你早些凱旋迴來！
——
第二天早上，蘇阮在蘇菡處用了早膳后，帶着杏雨離開沒多久，柳明卿來了。
“阿菡，用過早膳了嗎？”
“剛用過了，阿娘，您呢？”
“我也用過了。”
柳明卿看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蘇菡主動問道：“阿娘，可是出了什麼事？”
“是關於你爹的事情。”柳明卿長長嘆一口氣，“本來大人們的事情，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我不該跟你說，可是我實在憋得慌。這家裏，也就你最懂事。”
“阿娘有什麼事儘管說，女兒洗耳恭聽。”蘇菡倒了杯茶送到柳明卿手中。
柳明卿喝了口茶，似終於下定決心，“昨日宴會上，布政使大人宣佈下月開始重新編製魚鱗冊，這事你有聽過嗎？”
昨晚蘇阮交待蘇菡，魚鱗冊之事不要對外說，免得增加阿爹阿娘的心理負擔。
於是蘇菡裝作不懂道：“昨日聽幾位夫人提過，是關於土地清查的事情。”
“這事，可嚴重了。”
柳明卿將嚴重性說了一遍，跟蘇阮昨晚說的差不多，蘇菡只當第一次聽，時不時地露出驚訝的神色。
柳明卿說完后，拉着蘇菡的手，露出哀求之色。
“覆巢之下，蔫有完卵？若你阿爹出了事，咱們整個蘇家都玩完！阿盛，阮阮，南南，前程全都毀了！”
“阿菡，聽說布政使大人對你印象不錯，你說如果咱們求到布政使大人面前，他會不會幫你爹度過這個難關？”
柳明卿的那雙手，因為剛捧過熱茶，很是溫暖。
可蘇菡卻覺得，一股冷氣從被柳明卿握着的地方蔓延開，瞬間將她整個人包圍。
蘇菡三兄妹的親娘離開的時候，她才兩歲，早對親娘沒了記憶。
記憶中，照顧她的，一直是柳明卿。
柳明卿對她極好，從小到大，所有好的東西都是先緊着她，也從來不對她說重話，或是在蘇瑞安面前說她半句不是。
人非草木，這麼多年下來，加上蘇清南的關係，她心裏對柳明卿是極有感情的，幾乎是將她當成了親娘。
昨晚阮阮說，一個人，不管平時說得多好聽做得多好看，都只是他想別人看到的樣子！只有在面對生死抉擇的時候，才會暴露出真正的本性！
現在魚鱗冊還沒開始編造，一切的兇險並未真正來臨，柳明卿的本性，卻已經開始暴露了！
布政使大人誇她的那些話背後的意圖，連她一個十五歲的少女都懂，柳明卿又如何不懂？
可她現在，居然暗示她，去找布政使大人。
蘇菡將手抽出來，看着自己圓潤的手指頭，平靜道：“母親，我不忍心看到阿爹大哥、阮阮南南他們出事，為了他們，為了蘇家，我願意犧牲我自己。”
柳明卿大喜。
昨晚蘇瑞安那邊說不通，她想了一晚，打定主意先來說服蘇菡。
蘇菡看着驕傲浪漫，實則很重情，若是蘇家真有困難，蘇菡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只要蘇菡堅持，蘇瑞安也拿她沒辦法！
如今看來，她的決定對了！
柳明卿心頭大石落下，整個人輕鬆快活得不得了，以至於沒留意，蘇菡突然對她換了稱呼。
“其實事情還沒嚴重到那一步......”
話沒說完，便見蘇菡突然抬頭直視她，“不過母親，如果我犧牲了自己，換來你們的幸福，母親您，未來的日子，會睡得安穩、會過得幸福嗎？”
她眸光清澈，像一束光，那些所有黑暗雜念、見不得人的心思，在那眸光里，無所遁形。
柳明卿狼狽避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