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春天
七天,沐秋一直守着碧柔七天,幾乎不休不眠。
在這七天裏,碧柔有時燙的像火,有時冷的像冰。
發燙時沐秋會用冷水為碧柔細細擦拭身體,發冷時沐秋會搓熱碧柔的手腳。
這七天中的每一頓飯都是沐秋做的,在床畔點燃一個小爐子,將米磨碎以後熬成粥。
因為碧柔的嗓子有舊疾,每次沐秋都會將粥吹溫以後,才能慢慢的餵給碧柔。
沐秋在屋裏守着碧柔,雲無心在屋外守着沐秋。
無論清晨還是黑夜,每次沐秋望向窗閣外時,都能見到清冷的少年郎,那雙冰眸永遠閃爍着灼灼愛戀,永遠在沐秋的心裏,永遠也不會離去。
第八天的清晨,沐秋吹涼了粥,盛起第一勺時,望見碧柔睜開雙眼,雖然虛弱,卻很美麗。
“碧柔?”
沐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放下粥碗,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喚出聲音,生怕驚動了碧柔。
碧柔的眼睛越來越明亮,唇角漸漸揚起笑容,“沐、秋,你真、丑。”
“碧柔,碧柔。”
眼淚瞬間滑落了,沐秋柔柔抓着碧柔的手,擠出一絲笑容,“碧柔,我沒有哭,我的眼睛沒腫,你憑什麼說我丑?”
“你有、黑眼圈,真丑。”
春霧蒙了碧柔的眼睛,淚滴從眼角滑過耳畔,沐秋立即為碧柔擦着淚水,不爭氣的淚珠斷了線,“碧柔,不要哭,我們都好好的,為什麼要哭?”
“沐、秋,想你。”
這次相見,恍若隔世,沐秋勸着碧柔不要哭,自己卻眼前一片模糊。
或許是老天憐憫,或許是命不該絕,碧柔活過來了。
兩天以後,碧柔可以下床行走了,沐秋將碧柔接回了慈寧宮養傷。
在碧柔昏睡的日子裏,大內侍衛一共在碧柔宮殿裏的殘雪下挖出了三具屍體,核對過身份,是三間宮苑裏的宮女。
皇帝在屏風后聽審,皇后親審過榮華殿裏的證人,證實了這三個宮女不但打過碧柔,還逼着碧柔喝尿吃屎。
碧柔為了兒子,忍了所有的屈辱,經歷着非人的折磨。
屏風后的皇帝聽清楚了一切,氣得摔碎了茶盞,拔出龍泉寶劍劈碎了屏風,“還有誰!還有誰!朕不管是宮女還是妃子,該抓的抓!該殺的殺!絕不姑息!”
皇后努力的安撫着皇帝,承諾一定為碧柔討回公道。
“朕竟然養了一群惡魔!朕竟然養了一群惡魔!”
皇帝踢翻了能踢翻的一切,帶着烈烈怒火而去。
一路來到了慈寧宮,皇帝見到了碧柔,仍然一襲白裙,臉色如雪如霜,竟然比白裙更加蒼白。
“小啞女,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是誰的影子了,你是楚碧柔,你是朕的女人。”
皇帝說著感人的情話,碧柔輕一推開沐秋的攙扶,倔強的跪下,“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向、萬歲、認罪,我殺、過人。”
“這件事朕已經知道了,你身負重傷,先起來說話。”
皇帝上前幾步,要親自攙扶碧柔,卻也被碧柔輕輕推卻了,“萬、歲,我死、過兩次,我想、明白了,為母則剛、不是、殺人報仇,言傳身教、才能、教好孩子,但願、萬歲、念著兒子,留我、一條命,我想、看着、兒子長大。”
一旁的沐秋深深嘆了一口氣,陪着碧柔一同跪下,“萬歲,只要留碧柔一條活路,我可以不要雙一品,我可以不要雙龍寶杖,我繼續做罪臣之女,回御膳房裏做事。”
“罪臣之女,罪臣之女,你們兩個罪臣之女,將皇城鬧成什麼樣子,給了朕多少難堪?”
皇帝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沉沉的坐下,“風沐秋,你真的願意放棄一切,交換碧柔一條命嗎?”
話音落下,沐秋立即摘掉所有首飾和雙一品玉冠,然後委屈的撇一撇嘴,“官職、名利、富貴、權力,我都不要了,不過,萬歲,雲無心我還想要。”
皇帝望着真摯的沐秋,忍着心底的笑,故作肅穆的質問一句,“如果雲無心和碧柔只能留一個,你怎麼選?”
“我……”
沐秋只猶豫了一個瞬間,碧柔立即按住沐秋的手,抬起頭微微一笑,“萬歲,我死以後,請不要、告訴、兒子,母妃、是個、殺人兇手。”
“碧柔,你說什麼呢!”
沐秋反過來緊緊攥一攥碧柔的手,然後赫然起身,從鳳案祭神閣上取下雙龍寶杖。
“風沐秋,你想做什麼?”
皇帝愣愣望着沐秋,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難道你還想打朕?”
“哎呀,萬歲,我說我想打,萬歲也不能信呀。”
沐秋嘴裏說著不打,卻將雙龍寶杖立在碧柔身後,自己用兩隻小手牢牢的抱着。
“別人未准敢打,唯獨你說不定。”
皇帝冷冷一哼,打量着沐秋和碧柔,終於無奈的嘆一口氣,“朕總覺得皇城裏冷冰冰的沒有人情,可是你們讓朕看到了皇城裏的情義。”
嘆息過後,皇帝冷冷斜了一眼沐秋,“風沐秋,把你的玉冠戴好,開春就要出嫁了,瘋瘋癲癲的像什麼樣子?”
說過沐秋以後,皇帝上前兩步扶起碧柔,“皇后正在審問榮華殿裏的案子,你濫用私刑並不是無辜之人,可卻是情有可原,朕向你保證,你一定能看著兒子長大。”
心裏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碧柔輕輕勾一勾皇帝的手指,真誠的請罪,“萬、歲,請賜罪,讓我、以後能、光明、正大的、活着。”
“這件事皇後會好好權衡,但願你從今以後放下仇恨,做回讓朕開心的小啞女。”
這件事到了這裏,似乎有了圓滿的結局。
今夜無風,月影如勾,碧柔望着殘月,噙着淡淡淚光。
關於小德子,沐秋始終不敢開口,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無論怎樣開口,都註定會惹來一場心傷。
這麼多天不見小德子,碧柔以眼神詢問過沐秋,沐秋卻裝作讀不懂碧柔的眼神,每一次都閃躲着。
歷經了數不清的閃躲,碧柔大概猜到了小德子的結局,所以此刻望月而泣。
許久以後,碧柔轉眸望着沐秋,凄然的都問出口了,“沐、秋,小德子、葬在哪裏?”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沐秋輕輕勾起碧柔的手,凄然的低下眉目,“葬在西山,一棵梨樹下。”
“梨、樹?”
碧柔微微一愣,驀然滑落眼淚,深深的點點頭,“梨樹,梨樹。”
“碧柔,大德公公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我一直沒敢告訴你,不過我想你有權利知道。”
沐秋退了一步,深深嘆了一口氣,說出小德子臨死前的約定,“小啞巴,我在梨樹下等你。”
這句話如此動聽,聽得碧柔心碎,淚滴晶瑩。
沐秋安慰的抱一抱碧柔,為碧柔輕輕抹去淚水,“碧柔,大德公公走的時候,眼睛是亮的,唇角是笑的。”
雖然心裏已經猜到了,可是真正聽到消息的時候,心依然疼的不能自已。
碧柔低下頭,抱緊自己,深深蹲下,哭不出聲音。
“碧柔,大德公公用生命守護你,你更該堅強的活着,這才不負大德公公的一生傾情。”
沐秋仰頭望着勾月,凄然的搖搖頭,“碧柔,大德公公離去的那一瞬間,永遠將你留在心裏,誰也奪不走了,這是大德公公的福分。”
安慰的話可以說的很漂亮,也可以說的很真摯,可是對於有些傷痛,唯有時間慢慢流淌才是最好的安慰。
皇后藉著這次追審榮華殿的案子,徹底肅穆了一次後宮,該受刑的受刑,該受罰的受罰,碧柔也在其中。
碧柔因為縱容僕人濫用私刑,從默貴妃受貶為嬪人,五年之內不得再受晉封。
可是,這邊雖然受了罰,那邊卻追了一個封賞,碧柔的兒子尚在襁褓之年已被封王了,是建朝以來最年輕的王,被人們送了尊稱——小王爺。
這或許是皇后念及碧柔半生凄苦,所以法外施恩,給了一個補償。
碧柔又搬回了默嬪小院,一切呈儀又回到嬪人的配給,門前沒有侍衛,只有一個小宮女和小太監。
可是,儘管受貶進了小院,碧柔又是皇城裏最特殊的嬪人,不僅僅因為兒子是小王爺,更因為小正宮天天給碧柔做飯。
是的,雙一品小正宮給碧柔做廚娘,這簡直能驚掉人的下巴。
小院子裏現在滿是歡歌笑語,小正宮不僅僅給碧柔做飯,還給碧柔吹笛子、彈木箏、撫遙琴。
每當沐秋吹響笛音時,碧柔就會翩翩起舞,白裙飛揚時,猶如一朵聖潔的蓮花。
做錯事不可怕,敢於光明正大的活着,問心無愧的活着,這才是大勇之人。
有時候沐秋看着碧柔的舞蹈,會默默的流淚,流淚時唇角揚着笑容,“碧柔,我今生何其之幸,能有一位永遠肯為我提起菜刀拚命的姐姐。”
碧柔莞爾一笑,輕輕擦去沐秋的淚滴,柔柔的抱在懷裏,眼淚滑落唇角,“沐、秋,別哭,真丑。”
姐妹兩個哭一會兒笑一會兒,鬧一會兒舞一會兒,真如兩個瘋子。
這麼快樂的日子,似乎總是溜走的沒有痕迹,彷彿一夜醒來,竟然見到了枝頭的花朵。
春天到了,出嫁的日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