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石浪起
江湖中的暗潮洶湧並未因年關已至而有片刻的停息,反而如同集市上採辦年貨的人流與家家戶戶頻起的爆竹聲一般只增不減。
幾日來多份邸報從大夏朝堂被送往大夏各地。邸報上提到最多的便是陰巽。連日來比過年還要忙碌的當屬各大勢力派遣在陰巽州的諜探,早晨的邸報還未出城,傍晚時分的書信便又被從他們的桌案上取走。
每個勢力對於情報的傳遞和對情報本身輕重緩急的劃分略有不同。一般而言各類諜報的傳遞根據其內容的重要性與緊急程度會採用人馬或是信鴿的方式,一些底蘊深厚的大勢力會專門飼養訓化其他鳥獸,其中最為珍貴且有名的便是被稱作翠箋的碧鳥。
江湖中也有專門的勢力以搜集天下各地秘聞情報為生,並將其編撰成冊定期售賣向各地。那些山澤野修或者大勢力中長期遊歷在外無法得到宗門關照的武者,便願意在行至各處時去當地專門兜售諜報的書鋪,根據自己的需要和口袋裏上元錢的多少購買自己所需的情報內容。此外,那些無力培養自家諜子的勢力宗門也願意花上一些上元錢定期從這些靠着販賣情報為生的勢力那裏定期獲取整理修訂的邸報。
只是武者與宗門勢力所要掌握的情報內容略有不同。前者多是購買一些關於當地風土人情,當地勢力劃分及各自強弱的內容。算是些眾人皆知的信息,以此來掂量一番自己在該地是夾着尾巴做人低調行事,還是可以橫行無忌,亦或是不去招惹某些勢力,而可以挑一些軟柿子捏上一捏。
而宗門勢力所關心的卻多半是與自己實力相差無幾的其他勢力的近況。本與自己都算是三流勢力的宗派,會不會因為多出一位中武境供奉,或是宗門之中有人突破桎梏而使整座宗門躋身二流之列;與自家那位被寄予厚望的祖師堂嫡傳弟子有大道和氣運之爭的別家宗門晚輩是否閉關或是為了尋求突破契機而離山遊歷,若是後者那便有機會為自家宗門晚輩掃清修鍊途中的障礙等等。當然除了這些外,這些邸報編訂之人不知出於何種目的,總會將諸多勢力中見不得光的事寫的有滋有味,例如哪個宗門的掌託人被自己的弟子戴了綠帽,哪個家族的家主又扒了灰,哪兩個本是水火不容的敵對勢力眾人又搞破鞋等等。這些反而賣得最為火爆。
只是無論何種邸報中都看不到那些最頂尖家族勢力的秘聞與醜聞。先不說這些搜集情報的勢力是否真有本事掌握這些天家之事,就算真的獲悉一二也只會大半夜關閉書房門窗,偷偷看過便會爛在肚子裏,若是真敢公之於眾甚至以此牟利,怕是手裏的銀子還沒捂熱乎整個宗門便會成為亂葬崗。
邸報上提及的陰巽州諸事中,皆有墓葬中雲宇之爭的詳情,卻並沒有對此事的分析評判,畢竟這兩大勢力的是非還無人敢明目張胆的點評。此外,陰巽州夜落金雨一事也赫然在冊,只是關於此事的原因也並未提及,只以天有異象,當有瑞祥一筆帶過。而其他兩件事,便只是出現在那些隸屬於頂尖豪閥勢力諜探所傳遞的情報之中。
東北渤坎州一座奢華並不遜色於皇宮的府邸中,一名靠在裘皮軟榻中的紫色蟒袍中年男子正翻閱手中的幾頁寫滿小楷的信紙。男子身前一名身着黃衫的儒生恭敬而立。蟒袍男子將手中幾頁紙放在桌案之上,“行兒的確說服了李翰仁這塊酸臭石頭,還以為讀書人有什麼風骨,還不是一樣……”蟒袍男子看見對面儒生的尷尬表情自知失言,連忙訕訕一笑話鋒一轉道:“李翰仁這種只知道讀死書的頑固之輩,,自詡為讀書人,怎能與曹先生這種有治世之大才的真正讀書人相提並論。“
黃衫儒生心中的厭惡之情一閃而逝並未在神色上有絲毫表露,“王爺言重了。待到過了年關,便請王爺請奏為三公子賜婚,我便着手籌備李家安頓之事。”見到蟒袍中年點頭,曹姓儒生繼續道:“若是王爺想就此事繼續羞辱雲家,曹某還有一計。”
聞言,蟒袍中年人坐直身子,“我們已將雲家的左膀斬斷,難不成還可砍掉其右臂?”
“據我所知,雲錦河的那位掌上明珠與他的那位義子會在明年仲秋大婚,屆時也算是大夏朝野與江湖的一件大事,必定有各方勢力前去道賀。若是王爺將三公子的大婚之日也定於同一日,三公子的乃是御賜的婚事,王爺大可以在陛下下旨后便廣發請柬。待到雲隱山莊邀請時,即便各大家族勢力也要給他雲錦河面子,也只能派些身份次一等之人觀禮。而雲家舊臣之女與三公子大婚彼消此長,豈不是又打了雲隱山莊一巴掌?”
黃衫中年眼中的陰毒和臉上的獰笑毫無掩飾,你雲隱山莊說我心術不正,那我便要讓你雲家承受多過我百倍千倍的屈辱。
看着眼前之人的神色,蟒袍中年心裏的惡感讓其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眼前之人還自詡為讀書人,卻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受了丁點委屈便會像瘋狗一樣亂咬回去。
“那場金色大雨與陰巽州驟然磅礴的一州文運,可是我們尋找之人所為?”
黃衫中年神色恢復如常,點了點頭“應當是此人的手筆。”
蟒袍中年長嘆一聲,“我們苦苦找尋十年,竟真的在陰巽州。雲隱山莊做了千百年的縮頭烏龜,便真的和烏龜一樣忍到現在,真的把我們所有人給騙了。罷了,木已成舟。”
“王爺何必頹喪,若是陰巽州日後沒有了雲家和雲隱山莊,那麼這一州文運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更何況若是有朝一日這天下都是宇文家的囊中之物,陰巽州的文運不也盡歸你手?”儒生眼中的貪婪和熾熱毫不掩飾,蟒袍中年見狀心中暗罵了一句瘋子,便與之論起別事。
同樣在這座府邸的其他院落中,一名與蟒袍中年男子有三分神似的華服青年,將手中的信件丟入火盆,青年眼中的火苗與火盆之中的一樣灼熱。“想不到老三這個廢物還真的做成了。只是以為有了御賜的一樁婚事便能在宇文家有一席之地未免天真。不如我們就讓他的婚禮再熱鬧一些,多添些紅。”
青年身後的陰影中,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道:“少爺不必親自出手,隔壁那房才真的有危機感,怕是有人會比少爺更急着對付三公子。”
距此不遠的一處雅緻別院,一名與宇文行年紀相仿的少年正對着院中的幾具人形箭靶開弓,草人的頭顱炸裂,血漿濺射滿地。青年舔了舔猩紅的嘴唇,“老三這次的動作不小,怕是大婚後父親也會對其另眼相看,日後免不了會踩在我的頭上。”
少年身旁的一位妙齡少女一邊用錦帕為其擦拭額頭汗水,一邊道:“公子何必擔心那個廢物,信上不是說,那個廢物居然敗給了雲家那位不能修鍊的廢物少莊主。在自己未來女人和老丈人面前敗給了一個眾人皆知的廢物,還不惜違反事前約定,丟盡了宇文家的臉,這件事若是反覆在王爺耳邊時不時被人提起……”
少年一把將少女攬入懷中,“是啊,父親這般要面子,暫時因為李家倒戈而忽略了老三做的蠢事,過幾日等他冷靜下來,我再讓母親吹吹枕邊風。過了年,我與大哥商量一下,給這個廢物備些什麼賀禮,我們可要好好為這位三弟大婚道喜呢。”
女子聲音軟糯嬌媚的笑道:“不如送他些可以激戰至力竭的藥物吧,可別怠慢了你們這位未來的弟妹。”
少年淫邪一笑,“是該給這個廢物準備些了。我無需吃藥也不會怠慢你這個美人。”華服與衣裙在院中飄落,下人們識趣的退下,不敢窺伺這旖旎的一幕。
一輛馬車在雪后的官道上緩緩行駛,車后留下兩排深深的蹄印與車轍。車夫是一名頭戴斗笠的年輕人,他一手拿着韁繩,一手將酒壺中的烈酒倒入口中。一道綠影在馬車前一閃而逝,駕車的青年先是眉頭一皺,隨即放鬆下來,繼續悠哉游哉的一邊趕車一邊飲酒。
馬車內炭爐上正烹着熱茶,一名體態有些發福的中年正靠在狐裘縫製的軟墊之上,車外的瑟瑟寒風被此處的溫暖舒適阻擋在外。
中年的肩頭站着一隻半個巴掌大小的碧綠小鳥,中年將鳥爪上的一枚綠色彈丸打開,裏面是一顆指甲大小精石,此物乃是一種可以記錄聲音影像的特殊玉石。因其小巧便捷且若無特殊秘法無法開啟,因此成為最上等的傳遞信息情報的工具。但此玉只能使用一次,存世的礦藏又寥寥無幾,因而珍貴異常,指甲大小的一枚便是要幾顆重陽錢,因此就連雲隱山莊也不會輕易使用。但車中的中年男子卻隨手將玉石捏碎,毫無肉疼之色就如同捏碎一枚隨義,其家底之雄厚怕是可在大夏柴氏之上。
玉石中的聲音傳入中年與車外趕車青年的耳中,隨即便被呼嘯的寒風吹散在漫天雪花之中。
“宇文家這次是與雲家真的撕破臉了,連人家的牆角都挖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車內傳出。
“我們是要靜觀其變嗎?”車外的風雪很大,但年輕人聲音卻依舊清晰。
“或許我們也可主動出擊,選擇幫上其中一方,雪中送炭也好,推波助瀾也好,讓局勢更亂一些豈不更有趣?”
“家主會幫誰?”
“誰能給我們帶來更多利益,我們便幫誰。我們向來不是只認錢,不認人。”
“家主覺得落井下石更有賺頭還是雪中送炭來錢更多?”
“還不好說,等這局勢再亂一下,越亂才越難判斷,賺錢的樂趣才越大。”
“沒想到,那麼多勢力找了十年的人最後真的去了陰巽州。”青年將空了的酒壺丟在路上。
“你這孩子,怎麼和你說你都不聽,賺錢要開源節流,再有錢也不可浪費,任何東西你看似當下已無用途,可殊不知或許是日後某筆生意的關鍵。”
青年嘟囔一聲小氣,手掌對着掉落在路上的酒壺一揮,酒壺便重新被其抓在手裏,“家主這麼在意自己留着便是。”說罷便把酒壺丟進身後的車廂。
“你這混賬孩子,越來越沒規矩。”
“規矩?范家的規矩便是掙錢。|”
車內傳來中年爽朗笑聲,“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年輕人接住車內重新飛出的酒壺,只不過已經重新灌滿了佳釀,“明日除夕,大過年的還要陪着你在路上喝西北風。”
“今晚便可到咸興城,那裏的銅鍋燉羊骨可是出了名的。”
“那我可要吃兩鍋。”
“三鍋也行。”中年人將一枚記錄了信息的玉石系在肩頭的鳥爪上,待到鳥兒消失后他繼續道:“出來兩年多了,也是該回去了。不出意外的話,還能與我那位雲侄兒見上一面。也好讓我看看這雲家的勝算有多大。”
“聽說他不是個廢人嗎?”
“你覺得他是個廢人嗎?”
大夏西北乾錦州,一位身披紫貂大裳的白髮老者將手中的幾頁紙張甩了滿地。老者本就因為屋內暖爐有些紅熱的面頰似乎因為慍怒而變得愈發通紅,“好一個雲隱山莊,好一個雲家!竊國狗賊!竊國狗賊啊,膽敢私藏大夏一國文運,膽敢將天子之物據為己有。他們還想怎樣?難不成要來我們乾錦州把我付家的龍氣也竊取不成。”
“父親慎言。”屋內站着的四名中年男子齊聲說道。
暴跳如雷而口不擇言的老人自知說了大逆不道的話,他四下張望,見到兩名剛為屋內爐火添了炭的小斯正往門外疾走,老人怒目圓瞪,“嗯”了一聲。兩名下人察覺老人望過來的目光,連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敢轉身就一個勁兒的磕頭,“我們什麼都沒有聽見。”連哭帶嚎。只是兩人才說了兩句,便被居左的中年男子手指彈出的兩股白色元氣變成兩具無頭屍體。
“或許姓陶的老不死,是算準了我們幾家斗在暗中尋找爭搶他,才故意躲去雲家的地盤。想着臨死也要噁心我們一下。”右側的中年道。
“老三說的沒錯,那個老東西是存心要折騰噁心我們一番。父親何必動怒,既然事已至此,想必那一州的文運早已穩固,我們若是再出手,怕是會牽連整個大夏的文運流轉。得不償失。雲隱山莊龜縮了這麼多年,如今又出了個廢物少莊主,必定會內鬥不斷,就算把這一隻文運拱手相送,他們又能翻騰起什麼風浪?”
“大哥所言甚是,我們便當他們是替大夏暫時看管這文運。說道雲家那個廢物,他居然能戰勝宇文行。這倒是挺有意思。”
“兩人交戰細節不得而知,只知道是壓境對戰,那個廢物還不是一樣沒有修為。”
“老四,你派去的人有消息了嗎?”
“算算日子,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了。”
“宇文家斷了雲家的一隻手臂,我們便絕了他雲家的命根。”
“你們可別高興的太早,雲隱山莊這一輩還有個雲錦河的義子。可別最後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五人在屋裏這般討論着,伴着兩具屍體中瀰漫而出的濃濃血腥氣。
密信雖短,言得盡各懷鬼胎。風雪雖緊,掩不住人心百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