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以假亂真

第三十五章 以假亂真

本名高杉後來為了有情郎更名為高山的婦人走到雲雪瀾的身旁。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青衫染血的少年,眸子中的黯然與欣喜交替閃爍。她在雲雪瀾離開雲隱山莊后不久也與烏雲衛的人辭行,她本打算前往南梁追查自己情郎之死的元兇,那群手持捕蛇杖之人,卻在即將離開雲隱城時得知了赤甲墓葬開啟一事便暗中跟隨着雲家的一行人來到鷹脊山,憑藉她在雲隱山莊的地位,三顆上元錢並不算什麼。在墓葬之中她見到雲雪潺與宇文行一戰以及宇文家安排的各路勢力詆毀雲隱山莊一事,便擊殺了所有宇文家的狗腿子。在刺殺宇文行時遭遇後者的算計埋伏,慶幸的是雲雪瀾早已察覺她的身份並一路跟隨,且在她被圍困火場時施以援手。恰逢到達墓葬開啟時限,她得以逃出生天。沒有了墓葬禁制的壓制,憑藉她的實力自然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沒有人可以為難。療傷后她便跟隨雲雪瀾一路來到此地。並且目睹了宇文行與雲雪瀾的交鋒,在雲雪瀾命懸一線之機終於出手救下少年。

見到婦人打量自己,雲雪瀾苦笑着對婦人搖了搖頭。婦人對少年的反應有些意外,雲雪瀾對自己搖頭是在表明希望此事可以就此作罷,這種息事寧人的態度與先前少年李家小姐以及與宇文行的針鋒相對截然不同。婦人不解的問道:“莫不是少莊主被這宇文小兒打怕了不成?還是不相信我的身手,覺得我無法以一敵三?”言語間帶着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慍怒和身為烏雲衛排名第五暗衛的高傲。

似乎是先前的激戰中雲雪瀾專註對敵並未感覺傷勢的疼痛,而此刻因為傷勢而疼的少年眉頭緊皺齜牙咧嘴,他有些無奈的苦笑道:“怕是杉姨你沒等和他們分出勝負,我就已經傷重而亡了。況且這裏畢竟是李府。若是真出了事,李家怕是沒法和宇文家交代。”言罷,少年轉過頭瞟了一眼在姐姐身邊面無血色的李浩梓,兩人視線交匯的剎那,後者眼中充滿了希冀像是有說不完的話從少年朦朧的雙眸中湧出,但云雪瀾的目光卻一觸即逝,終於李浩梓眸中的千言萬語沒有湧出,流下的只是少爺苦澀的眼淚。

不知是雲雪瀾說自己傷勢嚴重讓婦人想清楚了事情的輕重緩急,還是少年的那句“李家無法向宇文家交代”讓婦人很受用,她點了點頭將視線投向宇文家的那名老嫗道:“療傷葯和一百枚重陽錢。”口吻不容商量與質疑。

還不待老嫗回話,那名中年漢子怒道:“你們未免胃口也太大了,真以為你們這條地頭蛇可以奈何得了我們這條過江龍。”

“住口!”老嫗怒斥一聲,狠狠瞪了一眼出言的漢子,後者感覺自己臉上的肉像是被人用剃刀割下來一樣火辣辣。漢子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言,但又仍舊不死心宇文家的顏面被別人踐踏,哪怕是在外人看來與之分庭抗禮的雲家也不行。一百枚重陽錢其實並不算少,但對於宇文家而言根本不會肉疼,但這種賠款的恥辱可是宇文家從未經歷過更是無法忍受的。

坐在地上的宇文行一言不發,只是毫不掩飾的用充滿殺意的目光盯着雲雪瀾,似乎這樣死死的盯着對方真的可以殺人一般。雲雪瀾也毫不避諱前者凶厲的眼神,他看着宇文行,因為二人一站一坐,少年的目光一直在俯視着身上粉袍破爛的宇文行,眼神中沒有殺意,沒有嘲諷,沒有威脅,有的只是平靜,如寒夜中清冷的月光。

老嫗從芥子物中取出一個瓷瓶,正要丟給婦人,後者卻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宇文行。老嫗見狀終於面露不悅,她咬了咬牙對宇文行說:“少爺得罪了。”便不等宇文行反應在其肩膀的傷口上倒了些瓷瓶中的粉末,宇文行先是吸了口冷氣,隨即臉上的痛苦神色也慢慢變淡,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老嫗又抬頭望向婦人,眸光中的殺意也是幾乎壓抑不住。婦人對老嫗的眼神視而不見只是伸手攤開手掌。老嫗將瓷瓶丟給婦人。不再多言,抱起地上的宇文行帶着其餘兩人離開。

如夢方醒的李贏薪突然開口道:“宇文公子,晚上的家宴是否還會出席?”宇文家一行四人卻沒有一人理會少女的詢問。李贏薪將血紅的雙眸盯向雲雪瀾,後者正從婦人手中接過瓷瓶。“都是因為你。”李贏薪的聲音中儘是幽怨和憤怒。

“慎言。”婦人冰冷的聲音傳入少女耳中,後者打了個寒戰,一旁的李浩梓也從先前的情緒中回過神來,他擋在姐姐身前,警惕的看着婦人。婦人只是冷哼一聲並未將這姐弟二人放在眼中。她走向雲雪瀾,此時丁野正在幫少年上藥。見到婦人走來,雲雪瀾只輕聲說了句:“換個地方說話。”,婦人點了點頭,一手拉着一名少年離開李府。

洛石城一間客棧的房間中,換上一襲嶄新黑色長衫的雲雪瀾與灰袍婦人相對而坐。少年以調侃的口吻說道:“杉姨對我雲隱山莊的恨意不少啊。”

婦人聞言愣了一下,轉瞬間臉上的溫和神色如同驕陽下的殘雪即刻消融。她面如寒霜的答到:“沒想到,還是被你看出來了,是我隱藏的還不夠。”語氣中的自嘲和殺意交織在一起。。

“在墓葬中,我便懷疑殺掉詆毀雲隱山莊之人並非宇文家安排。這些勢力本身就是宇文家刻意安排,這些宗門勢力更是願意在宇文家這棵大樹地下乘涼而不惜得罪雲隱山莊,就算宇文家只是將他們當作炮灰,絲毫沒有拉攏之心,也犯不着做什麼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之事,頂多是日後這些勢力以此次的香火情有求於宇文家或者想攀高枝兒時,宇文家揣着明白裝糊塗說對此事毫不知即可。因此殺人滅口兔死狗烹的事情定然另有人所為。”

婦人聽着少年的話頗為玩味的點點頭,示意少年繼續說下去。雲雪瀾將雙手抱在腦後靠着椅背有些慵懶的繼續道:“出手之人殺了所有詆毀雲隱山莊的勢力之人,看似是在為雲隱山莊出頭或者鳴不平,實則是在將雲隱山置於眾矢之的,與墓葬中的勢力對立。待到日後出了墓葬,那些子弟盡數死在墓葬中的宗門勢力,且不論其弟子的全軍覆沒是否與雲隱山莊有關怕都是會把這筆帳算在雲隱山莊頭上了。當然他們明面上忌憚雲家身份與實力自然不敢大張旗鼓的叫囂與雲家為敵,可如今雲隱山莊正是多事之秋,若是日後有什麼變數,這些勢力自然不會錯過對山莊雪上加霜的好機會。這個江湖最不缺少的並非是那些錦上添花阿諛奉承見風使舵之人,而是喜歡落井下石的人。”少年重新坐直身子,將一隻手放在桌子上用食指與中指敲擊着桌面繼續道:“因此我斷定出手之人必定雲家心懷仇恨。起先我以為是某個雲隱山莊的仇家,找來的深受老練的殺手,目的是在墓葬中對雲家子弟動手,畢竟本該前來的是我,姐夫和堂哥等人,皆是會牽動雲隱山莊和雲隱城未來命脈之人,若是能在墓葬中將我們一網打盡必定讓雲家傷筋動骨。但因為我與姐夫並未如期而至,此人便利用宇文行與堂哥一戰的風波對雲家下了如此誅心之計。但很快我便又打消了自己的想法,因為宇文家之人竟然也幾乎都死在此人手上。看來此人對宇文家行詆毀雲家之事極為不滿。我便覺得此人對雲家應當是愛恨參半,既想保全雲家名聲,與那些算計雲家之人勢不兩立,又並不希望雲家太好。此種矛盾心態,我當下就想到了會是杉姨你。而後我找到你的行蹤目睹你出手更確定了我的猜測。”

少年說完這些拿起桌子上的茶壺為對面神情複雜的婦人與自己都斟了杯茶。少年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似在飲酒。他似乎真的有些醉意聲音哽咽道:“仰止前輩一事還望杉姨節哀。”

似乎是句首的兩個字戳痛了婦人心理最柔軟的地方,她像是一頭剛剛被人搶走幼仔的野獸,聲音中帶着哭腔和憤怒嘶吼道:“住口,你不配叫他的名字。”言罷直接嚎啕大哭起來。在隔壁房間的丁野本已昏昏欲睡,聽到婦人含糊不清的吼叫與哭聲從隔壁傳來,嚇的在床上打了個寒噤,想着要不要去隔壁看看。但想到今日婦人的出手,便打消了念頭,用被子矇著頭,自言自語道:“我什麼都沒聽見,我什麼都沒聽見。”

雲雪瀾望着眼前失聲痛哭的婦人,心裏如同刀絞一般疼痛,好似婦人的每一滴眼淚都像一條洶湧奔流的大河一次次撞擊少年的胸口,最後匯聚成一座海洋壓在少年的胸口,讓其呼吸都有些困難。

少年幼年喪母,他對母親的印象只停留在家中母親的掛像和姐姐雲天祉的講述中。少年的父親雖然一直妻子早亡對一雙兒女心懷愧疚。雖然對其疼愛,但礙於平日裏庄內事務繁多,鮮有閑暇對姐弟二人細心照料。且身為男子的雲錦河在養育照看子女一事上自然比不得女子。而他的貼身暗衛仰止與其戀人,同為烏雲衛之人的高杉膝下無子。高杉雖然對外人都是一副冰冷外表且下手之果決狠辣絲毫不遜色於男子,但對於雲天祉和雲雪瀾姐弟卻是能表現出外人不得一見的溫柔。

少年清楚的記得,自己剛剛開始練武時,婦人總覺得山莊裏的織辦處縫製的練功服穿在男孩身上不夠得體順眼。向來只愛長鞭不碰針線的婦人整整熬了幾個通宵,為他縫製出一件更不得體的練功服,不僅一隻袖子長一隻袖子短,且衣襟也前後不一。儘管婦人再三要求他不要再穿這件衣服,但固執的男孩卻一直衣不離體的修鍊。那時婦人的臉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

少年的個子越來越高,婦人縫衣服的手藝越來越好。

慈母手中線,稚子身上衣。年年秘密縫,唯恐舞勺變作青年郎。

眼前的婦人和已經亡故的仰止對於少年而言是他為數不多的親人。少年可以體會婦人的痛苦卻也無法體會婦人此時的痛苦。

“我知道,我不該怨恨山莊,怨恨你們父子,畢竟暗衛是他的使命,他每天都可能為了保護裝主而死。況且我該怨恨的話也是那些背後偷襲他的人,更是山莊裏那些出賣你們的人。”婦人稍稍止住自己的哭泣,聲音哽咽的道。

雲雪瀾將一塊綉着雲邊的白色錦帕遞給婦人嘆了口氣道:“杉姨為何一定要試探出我的境界才肯出手?”聲音中有些淡淡的惋惜。

聽到少年奪得話,婦人的哭泣戛然而止,她抬起頭望着少年,眼睛中閃爍着晦澀難明的光芒。

少年與之對視,先前溫柔的目光變得凌厲似乎眼前坐着的並非是一位翻手間就可以滅殺自己的上武境,而只是一位雲隱山莊的家奴。上位者的氣勢如同大江奔流傾瀉在婦人身上。婦人打了個寒戰,竟然不敢直視少年的目光,她低着頭抿着嘴唇,一言不發。

“先前在李府,我與宇文行交手,他動用中武境實力使用元氣,我屢次險象環生。你本可以早一些出手,卻遲遲沒有動作,難道不是在等,在等我是否可以暴露出中武境的實力,在等我是否恢復了原有的修為,還是說你根本就覺得我沒有喪失修為?”少年站起身,聲音冷漠的繼續道:“還是說,派遣你前來之人懷疑我沒有受傷是假,修為盡失是假,因而派你來一探究竟?”

看到婦人局促不安的神色,少年並沒有就此言罷的意思,聲音反而愈發冰冷的說:“忍了這麼久,還不出手,應該很難受吧?杉姨。哦不,我應該叫你什麼?”

聽到少年的話,婦人臉上的悲傷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猙獰的冷笑,她手一握,手裏的白色手帕瞬間化作齏粉。她聲音陰惻惻的說道:“想不到你這麼快就發現了。早知道我就不必演的這麼辛苦。”說著她把手在臉上一抹,手上多出了一張麵皮,而原本與高杉如假包換的面容變成了一張中年漢子的臉,竟然是在李府外排隊等粥時,與雲雪瀾丁野有所爭執且嘲諷二人的那名矮小的中年漢子。他面帶一絲讚賞的看着雲雪瀾說道:“不虧是雲隱山莊,不虧是僱主花了大價錢要我親自取走的人頭。你是怎麼認出我不是真正的高山的?”

“你的腳。易容術再高明,甚至可以易形換骨改變自己的身材,但你的腳卻沒有改變。難道你的主子沒有告訴過你,杉姨她天生異體,左腳比右腳略大一些,平日裏雖然看不出,可若是仰視便可以看的真切。也難怪,知道這件事的人本就不多,除了我父親和姐姐之外,其他知曉此事之人皆是亡魂。”少年說著緩緩向窗口退去。

少年斜靠在窗欄上雙臂環胸繼續道:“上武境之人無法進入幕張之中。真正的杉姨為了進入墓葬前使用了特殊的秘法將自身的修為壓制在中武境,而此種秘法一旦施展半年內的修為是無法重返巔峰的。而你剛才在李府是實打實的御魂境說命你並未進入墓葬。而我與真正的杉姨我在雁咕村之中曾見到過。她還只是焚窯境的修為。這也是超出你們計劃之外的。我想你們應當是兵分兩路,一路人纏住杉姨使她無法與我在此地回合,而另一路人便是你了。”

坐在桌前的中年漢子咧嘴一笑剛剛站起身,身形搖晃了一下又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他伸出手指着窗前的雲雪瀾聲音尖利的道:“黃梅時節,你,居然對我下了黃梅時節的毒,你是什麼時候下的手?”說著中年看向了如同柳絮一般落在地上的手帕碎片,臉上的猙獰終於變成苦笑道:“原來如此,好一個心思縝密步步為營的雲少莊主,真的是我低估了你。可你以為我無法動用元氣你就可以殺了我?憑藉你天乳境的實力還做不到。”

“他若是做不到,那麼我呢?”一個與男子易容時一模一樣的聲音在屋外響起。與此同時房門被推開,一名手裏拿着斗笠的婦人走進房間,婦人並未看坐在椅子上的冒牌貨,而是向窗前的雲雪瀾投去詢問的目光,後者燦爛一笑道:“無恙,杉姨來的剛剛好。”

半個時辰后,接到報官的洛石城捕快在客棧中抬出了一具灰袍男屍。

在洛石城西的一間酒肆里,敷上一張中年麵皮的雲雪瀾與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年和一名面容冷漠但看着中年會時不時會從眉眼間流露出溫柔的中年婦人淺酌。

天色漸暗,三人兩騎走出洛石城的西門。中年與婦人拜別,同少年策馬遠去。婦人望着馬蹄揚起的塵埃久久佇立原地。眼角的淚痕早已被風乾。她抬起頭,望着天上圓圓月,心中念遠遠人。只是圓月有落時,遠人無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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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啟驚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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