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丁野身世
不知是太久沒有見到同齡之人,或是少年的搭訕很是光明正大,亦或是少年人畜無害的英俊外表讓雲雪瀾也放鬆了警惕,他對眼前這位頭戴黑色氈帽的少年並不反感。他對少年打趣道:“共度良宵就算了,這天都亮了,更何況這裏人這麼多,,我怕一會這些人看清你這張臉,還不等我下手,你就被他們拖進什麼沒人的地方扒光了衣服。我看不如這樣,一會開了城門,我送你去這洛石城裏最好的象姑館,你不僅可以日日春宵還有錢賺。”
少年並未被雲雪瀾的調侃激怒反而愈發來勁道:“象姑館裏的那些客人都太粗暴,我看小哥你斯斯文文的應該是個讀書人,我就喜歡你們這種讀書人。”
雲雪瀾眼睛微眯,他一抖肩膀將少年搭在自己肩頭的手震落。少年見狀不怒反喜的問道:“你是個武者?”見雲雪瀾沒有作答,少年便知當作是默認。他興奮的追問道:你是哪個宗門勢力的?還是什麼家族弟子?能不能讓我也加入你們門派?“”
少年的提問讓雲雪瀾可笑不得,對方還真是個不諳世事的雛鳥,初次見面不分敵我便詢問對方來歷,若是換作那些喜歡以惡揣測他人的武者處在自己的位置,怕是眼前的少年已經人頭落地了。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些冒失,少年尷尬的撓了撓頭,牽強的擠出一個微笑說道:“見,見諒。我太想修鍊了,太想成為一名武者,剛才發現你是修武之人,一時沒忍住,所以……”
“你為何這麼想練武?”雲雪瀾問道。
“為了報仇。”少年說話時雙眸中似乎冒着火。雲雪瀾從少年口中得知,對方名叫丁野。少年姓丁不假,但名字裏的野是少年自己起的。少年家本身當地做茶葉生意的,家裏有一座十幾畝的茶園,生活過的還算富裕。少年八歲那年,他的父母帶着姐姐乘船沿河北上去做生意,途中遭遇了一夥水匪,全船之人皆遇害。而後丁家的茶園被丁家的死對頭馬家勾結當地官府給私自吞併瓜分了。因為丁野那時年紀尚幼,家中又無其他長輩撐腰,便吃了官商勾結狼狽為奸的虧。丁家的一位幹了二十年的茶農見丁野可憐,又感念丁野父母和祖輩對自己的照顧,便肩丁野撫養長大。少年十二歲時茶農病故,少年便成了個四處漂泊無依無靠的浮萍。他一路輾轉來到洛石城,在城中做做幫人跑腿兒送信,或者城北碼頭做做苦力討口生計。有時候城裏城外誰家有了紅白喜事也會找他去打打下手,除了給他些銅錢,管口飯外還能打包些吃食,這一下五臟廟三四天的供奉便有了。曾經的丁家家境還算殷實,因此丁野自幼讀書,少年骨子裏還是帶着些讀書人的清高。因此無論日子多苦,生計多難熬少年都不曾做過乞丐行竊欺詐之事。哪怕報酬再微薄,少年也不肯不勞而獲。這一點倒是讓雲雪瀾頗為欽佩,對眼前少年的好感更增添了幾分。
少年雖然從小讀書,但這麼多年混跡市井,也看慣了人情感冷暖世態炎涼,便也沒有讀書人的迂腐頑固。他並不覺得自己靠着讀書考取功名,做了官有朝一日可以肅清匪患為父母姐姐報仇雪恨,更不認為自己做了比縣令更大的官就可以將當年沆瀣一氣謀奪丁家家產的官紳和馬家之人繩之以法。少年身上有一股子江湖氣和熱血,他一心想着可以成為一名武者,修鍊有成之人不僅可以殺盡仇家,更可以為天下之不平事,為天下之不平人討回公道。
雲雪瀾將腰間的酒壺遞給丁野然後問道:“你這麼想修鍊為何不去找一座宗門勢力加入?這洛石城內外的宗門應該很多。若是一流的勢力入門條件比較苛刻,那麼一些小宗門應該是進得去的吧,只要你不做什麼核心弟子,不在祖師祠堂挂名,只是修鍊打下基礎,日後換個山頭投靠也是可以的。”
江湖中門派林立宗門眾多。很多武者都不只加入一方勢力。很可能青雲門的嫡傳弟子在正陽山祖師祠堂挂名做了供奉,又在碧落宮做着不記名供奉,而碧落宮的護法曾經在正陽山山主門下聽學,二人有師徒之實並無師徒之禮。一人只效忠一座勢力或者宗門的武者也有很多,但這並不是說那些具有多重身份的武者三心二意或者不忠不孝。修鍊一途極其漫長,武者往往在遇到修鍊或者突破的瓶頸時,有時也會為了可以打磨自己的心志而選擇離開最先修行的山門,前往江湖遊歷歷練。而在歷練的過程中常常會遇到興性情相投的同道中人,他們或結伴遊歷或共同經歷生死,最後結下一份情意。也有武者在遊歷過程中受到高人指點,茅塞頓開,抓住了一絲突破契機從而魚躍龍門,因而便與這些高人有了或深或淺的師徒情分。他們的江湖好友或者曾指點一二的傳道恩師或許會主動開口邀請這些武者在自家宗門掛個職,或是祖師祠堂登記在冊的弟子或者供奉身份,這樣的身份極為高貴,尤其是在那些一流和頂尖的大宗門之中,有了這重身份,這些遊歷江湖曾與這些武者結下樑子之人就要掂量掂量,武者的本家勢力和新挂名的勢力他們是否招惹的起,這無疑給成長中的武者多了一張保命符。當然這些武者回到宗門后,自己的啟蒙恩師或是宗派掌門,也會主動提議要武者加入他們結交的勢力,不為有它,只是能與這些勢力結下一份香火情。若是日後各自宗門有了什麼麻煩,比如仇家上門尋仇或者有武者前來問道,這些武者便需要替自己在祖師祠堂登記在冊的勢力出手。除非一些家族勢力,家規嚴格不允許子弟加入其他勢力否則視為叛逃,若是其他宗門勢力弟子要加入他們,也許與原有宗門完全劃清界限之外,這種一人加入多個勢力的情況並不罕見。只要不是有世仇的兩個勢力,或多或少在某一輩上就有這種香火情。因此剛才雲雪瀾才提出讓丁野曲線救國加入宗門的方法。
頭戴黑色氈帽的丁野喝了一口酒,他應該是第一喝酒,不知深淺的仰頭灌了一大口,壺中雖是菊桂釀造的甜酒,但在酒壺中放置口感變的有些清冽,且有療傷提神的功效。因此剛一入喉丁野便覺得一股烈焰包裹着一道冰泉涌從喉嚨直衝自己的五臟,甘甜中帶着些辛辣,少年被刺激的流出兩行眼淚。
雲雪瀾見狀笑着道:“你一個兔爺,喝酒不斯文着點,非學我們這種江湖好二郎作甚?小心沒有客上門找你。”
少年的傲氣被青衫少年激起,他抹了一把眼淚和鼻涕,又仰頭咕嘟咕嘟的灌起酒來。丁野掂量着酒壺的重量,聽着裏面的聲音判斷酒水所剩下的不多才是,本想着一口氣把壺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可不曾想,這酒似乎是越喝越多。少年灌了幾口已經接不上氣了,可又礙於面子不肯停下,憋得臉通紅,肚子像是要被撐爆的水囊。雲雪瀾見狀更覺得好笑,他見慣了那些自命不凡心高氣傲的同齡人,那些目空一切鼻孔朝天的同齡人,那些為求修鍊不擇手段為求權位精於算計的同齡人,那些兩面三刀見風使舵的同齡人,像眼前這種善良中帶着幾分市井氣,坦率中又有些好面子,說話顧頭不顧尾甚至有些口無遮攔的人才是他認為的他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樣子。他自己不是這樣的人,在雲隱山莊在雲王府他從生下來就不能有無憂無慮,簡單單純,似乎要一夜之間從嬰兒長大成為一個善於隱藏自己想法而又能敏銳察覺到別人想法的上位者。人都是這樣自己身上缺少的特質若是在他人身上出現便會被他人所吸引。這也許是雲雪瀾可以很快接納眼前這個不請自來的黑氈帽少年的原因吧。他暗下決心,他希望少年可以一直是少年,他希望歲月只會改變少年的容顏,而不會動搖少年的內心。他希望少年可以永遠保持着現在的這份單純和真實,無論日後這個叫做丁野的人是一位名動江湖的大宗師還是默默無聞的江湖草莽。雲雪瀾不知道,他今日下定的決心和日後對待丁野的赤誠在若干年後成就了一位名叫丁野的槍仙,而已經不再是少年的青年槍仙為了自己在多年前結識的好友與大夏南梁的十位高手激戰七天七夜,不曾後退一步。
雲雪瀾從丁野手中奪過酒壺,少年嘴裏灌着的酒水噴了對面的青衫一身。少年有些尷尬但又強裝鎮定的說:“你這酒太淡了,喝着跟水一樣,一點也不過癮。待會開了城門我帶你去城裏一家館子喝酒,那裏的酒才是咱們這些江湖好兒郎該喝的酒,你壺裏的才是給兔爺的。”說著少年還伸手試圖拍一拍雲雪瀾的肩膀,可眼前卻出現了三個穿着青衫對着自己傻笑的少年,頭戴黑色氈帽的少年拍了幾下都落了空,便把手放下,頭低着身體有些搖晃,他含糊不清的說:“今天臘八節,刺史府李家的大小姐會在刺史府門口賒粥。聽說李家小姐是個長的極美的女子,又知書達理,誰要是能娶了她,入贅刺史府,那這後半輩子就……。”少年打個酒嗝。
雲雪瀾聞言想到自己曾在李浩梓的來信中聽對方提到過自己的這位姐姐,雖然李浩梓說的極其隱晦,但云雪瀾還是能看出,這位素未蒙面的李家小姐對自己頗有成見,好像一直對自己拐騙她弟弟去遊歷江湖這件事耿耿於懷。想到自己後有追殺,前有攔路,好不容易帶來拜訪自己的童年好友,怕是一登門,報上姓名迎接自己的便是李贏薪那女人的剪刀和破口大罵,對方一定以為自己是來搶走她弟弟去闖蕩江湖的。念及此處少年忍俊不禁,他聳了聳肩,而後調侃的問着有些醉了的丁野道:“那你是否也想入贅李家?不如待會開了城門我去給你說媒?我和李大人還是有些交情的。“
少年頭上的氈帽被他搖晃的從腦袋震落,他迷離着眼鏡摸索着將氈帽撿起來重新歪歪斜斜的扣在腦袋上說:“你當我丁爺,丁野是什麼人,我豈會為了攀附權貴而委身下嫁?啊,委身入贅。我丁野要娶的姑娘必須是我丁野真心喜歡,也真心喜歡我的。富貴貧賤,生老病死都與我不離不棄。”少年的聲音變得越來越低,最後直接一頭栽倒在雲雪瀾的懷裏沉沉睡去。青衫少年咧着嘴笑起來,這憨貨酒量這麼差還要裝作自己是杜康故友。天色漸亮,前來此處的人也越來越多,有些人就站在兩位少年不遠處,聽見兩名少年先前酒醉的攀談,尤其是雲雪瀾的那句“我和李大人有些交情。”眾人皆是嗤之以鼻,想着小小年紀不學好,既不去讀書考取功名,也不去地里幫着家裏幹活或者去城裏物色個工作干點正事,卻大清早的跑到城門地下喝酒吹牛。不禁都露出鄙夷或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雲虛瀾覺察到眾人古怪的神色,並不在意。這些人看似對他們的評論是竊竊私語實則是故意想讓自己聽到。他無奈一笑。將靠在自己身上酣睡的丁野抱了起來放在馬背上,又從芥子物中取出一件厚衣服蓋在少年身上,將少年固定在馬背上以防顛簸讓其從馬背上滑落。雲雪瀾牽着馬走上弔橋,馬蹄踏上橋面,開門的鼓聲便響起。
少年等了約一盞茶的時間進入了洛石城。一輪旭日從少年身後露出半個腦袋,照在少年身上蒸幹了少年衣衫上的夜露和酒水。他看着寬闊但卻空曠的街道,身邊偶爾有出城的百姓和入城的村民與他擦肩而過。
少年想着,這洛石城與自己想像中的一樣,那麼住在城裏的那個人是否也和自己想的一樣,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