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夜宿燕咕
鷹脊山下,等候數月的人群因為墓葬禁制的再次開啟而變得喧鬧。墓葬禁制的開啟時間要比撼天門的預估提早了幾日。各大勢力和宗門在外等候之人,在人群中尋找着自家宗門凱旋而歸的子弟。
有的為自家子弟的滿載而歸而喜笑顏開,有的雖然兩手空空,但好在人員齊整,也讓眉頭緊皺多日的宗門長輩神色雨過天晴。當然也有滿懷期待的,在人群中尋覓了半晌,卻最終一臉陰雲密佈。或是得知自家宗門之人全軍覆沒,而雷霆震怒。
很快宇文家族與雲隱山莊一戰,以及黑袍人屠殺詆毀雲隱山莊之人等事情又在眾人間傳開。那些因此事而宗門之人全部葬送性命的勢力,雖然心懷怨懟,但顧及到如今是在雲隱山莊的地界,心中的不滿也只能轉變成對雲隱山莊的暗罵。覺得雲隱山莊這些年經營的與世無爭,低調行事的風格皆是假象,也會義憤填膺的鄙夷這一代雲隱山莊的小輩們不僅實力平庸,遠不如同為四大家族的宇文家,就連身居高位者該有的隱忍,城府等心性也都欠缺。還會自欺欺人的詛咒一番雲隱山莊必定毀於這一代人之手。
當然也有心思縝密之人覺察到此事大有蹊蹺,覺得亂殺之事定然是有心之人藉著宇文家與雲隱山莊一戰,把屎盆子扣在雲隱山莊的頭上。但江湖眾人向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難不成他們還要站出來替雲隱山莊聲張正義打抱不平嗎?若此事真是宇文家一手策劃,怕是此刻他們剛一開口,下一刻,自家宗門便會傾覆。
此時位於墓葬入口最近的一處豪華營帳中,一臉陰沉的宇文行像一隻尾巴被踩了的貓一樣氣急敗壞的對着跪在眼前的一名中年吼叫
道:“廢物,都是群廢物。兩個穿黑【安排的人都找不到?你們還能幹點什麼。”他堂堂宇文家的三公子,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和侮辱。帶在身邊的侍衛護從幾乎盡數被屠滅,自己也險些陰溝里翻了船。可先後刺殺他的兩名黑袍人卻在墓葬開啟后不知所蹤。他自然是憤怒難平。
“公子,你們從墓葬里出來位置是隨機的,你和屬下們描述了墓葬中的遭遇后,我便派了所有人手去找。除了那些大勢力的營帳我等不敢擅自闖入外,其他所有地方都找過了,沒有找到公子說的兩名黑袍人。”跪地的中年有些畏懼的說道。
宇文行從自己的拇指上摘下了一枚水藍色的玉扳指,在手裏把玩着。見到這一幕,帳中的所有人都面色大變。宇文行除了生活上有些驕奢,性格也頗為乖張,但凡他手裏把玩着玉扳指,都是要殺人的徵兆。
跪在地上的中年人重重的將頭磕在地上,渾身顫抖的哀求道:“公子,求公子再給屬下們一個機會,必定找到妄圖行刺公子的歹人,還請公子開恩。”宇文行身旁的一位老嫗嘆息一聲道:“行兒,算了吧,我們這次帶的人手本就不多,還在墓葬中折了一些,若是都殺了,豈不是要我這個老太婆帶着你去落石城嗎?”
聽到老嫗的話,匍匐在地的中年男子似乎是聽到閻王爺說了句“此人陽壽未盡,先回去吧。”瞬間抬起頭,雙眸閃着神采望着宇文行,臉色激動的有些脹得發紅。老嫗的話也似乎讓宇文行從受辱的憤懣中恢復了些許理智,他將玉扳指套回到拇指,一言不發坐回到躺椅上。老嫗見狀擺了擺手,跪在地上的中年輕聲說了句:“多謝素老救命之恩。”而後起身出了營帳。
在距離此處不遠的一座白色營帳中,雲隱山莊之人一臉陰沉的聚集於此。雖然此行雲隱山莊沒有人員傷亡,且還有不小的收穫,但經過與宇文家一役后,再加上後者的有意安排與神秘黑袍人的有心栽花或是無心插柳,雲隱山莊此刻的境遇頗為尷尬。如同一隻受傷的棕熊,被群狼與蚊蠅嗅到了血腥味一般,被群狼環伺,待到棕熊疲累懈怠時便會蜂擁而上。
“少城主,我們何時啟程?”一名留守營帳的雲隱城的供奉問道,他也聽說了此次在墓葬發生的事情,雖然憤恨不已,但還未氣憤到喪失理智,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要儘快返程才是。他深知好虎敵不過群狼的道理,若是那些年輕子弟盡數被滅的勢力真的狗急跳牆,聯合起來找他們算賬,一行人就算不會全軍覆沒在此地,但難免會有不小損傷。
“即刻返回雲隱城吧,先傳信回去,讓父親派人接應“”雲雪潺此刻卻面色無比平靜,看不出喜怒。眾人聞言不敢有片刻耽擱,拔寨啟程。見到雲隱山莊一行人率先離開此地,其餘勢力之人也未敢阻攔,亦沒有誰會明目張胆的直接尾隨而去。待到一行白衣人馬消失在眾人視線里,才有其他宗門和家族勢力的隊伍動身離開。
在人群外圍的樹林中,已經換下黑袍且摘下中年男子麵皮的雲雪瀾,正身着一襲青衫倚靠在一棵樹下慵懶的喝着酒。
陽光透過林蔭灑在少年身上,雀躍着斑駁的光影,少年的臉頰被映照的白皙俊美。少年眯着眼睛,心中的歡喜亦如陽光般明媚,此刻沒有了墓葬禁制的壓制,他再次感受到失而復得的修為和體內重塑的小世界與打通的三十三處穴竅所帶來的強大力量,一股豪氣蕩滌在少年心間。
如同被困居在九幽地獄許久的靈魂終於重獲新生一般。少年的肩頭站着一隻小獸,小獸在陽光下身體映射着暗紅色的光。小獸時不時的會把腦袋湊到少年嘴邊伸出粉嫩的舌頭舔掉少年唇邊殘留的酒水,然後學着少年滿足的眯着眼睛,頭靠着少年的頭,一人一獸沐浴驕陽,愜意自在。
過了半個時辰,越來越多的武者動身離開了鷹脊山。有些人在臨行前,會前往撼天門的駐地將自己從墓葬中所獲得一些寶物交易成上元錢。他們所交易的或是自己辨別不出其價值高低的,或是儘管價格不非,但對自身修鍊裨益不大的物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帶着物品離開此處,冒着被人殺人越貨的風險,去了別處也未必換得一個更高的價格,不如就在此地與撼天門結下個香火情,還能得到個公道的價格。青
少年並未被嘈雜的,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的人群所擾。依舊如同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隱士,身處鬧事卻心遠自偏。
待到人群散去的七七八八,少年才將酒壺重新掛回腰間,起身後伸了個懶腰,走出樹林加入離山的人群一同朝着遠處的村鎮走去。
一名頭戴斗笠身着灰袍之人混在人潮中,並不引人注目。頭戴斗笠之人無意間瞥見了青一衫少年的背景。斗笠遮掩下的神色略微怔了一下,又盯着少年看了許久。似乎是感覺到被人注視,少年轉過頭望向視線投來的方向。灰袍人見到少年轉頭,連忙收回目光,繼續若無其事的與身邊的武者一樣繼續趕路。少年似乎並未覺察到什麼,收回目光。
雁咕村是距離鷹脊山最近的一座村鎮。村中大約有百十來戶人家,村民多以狩獵和種植桑麻為生。連日來村中的很多戶人家都會做好地道的農家菜肴送到墓葬入口處的各宗門家族的聚集地售賣,也算是發了一筆小財。
今日,正當各家各戶起灶生火籌備送到山腳售賣的飯菜時,卻有進山歸來的樵夫說,鷹脊山的墓葬已經重新開啟,進去的神仙老爺們都出來了,現在已經是各自返程離去了。
雖然民風淳樸,但不知是村中之人天生就具備做生意的腦子,還是數月來他們吃到了不小的甜頭,還想從這群神仙老爺們身上再薅最後一次羊毛。畢竟神仙老爺眼中的蒼蠅腿,對於他們來說可謂是發了大財。
有些精明膽大的婦人,直接拉着自家的姑娘去到村口的大路上攔堵返程的武者。自然她們還是懂得看人頭下菜碟的,那些看着頤指氣使,居高臨下,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勢力之人,婦人們也不會去觸他們的眉頭。
她們會挑選一些面相憨厚的,三五成群或者孤身一人的武者下手。會說些什麼,神仙老爺啊,天色漸暗,夜路難行,家中已經備好了農家人自己的雞鴨和自家研製的臘肉鹹菜,還有自家釀的上好的米酒,不如神仙老爺吃過了飯再走。自家的漂亮姑娘可以陪着神仙老爺們喝酒解乏,若是神仙老爺們願意啊,可以留在家中過夜,明日再走。說話間還會把站在自己身後的姑娘推出來,若是姑娘們羞赧的頭也不抬,她們還會一邊p欸笑說,自家姑娘仰慕神仙老爺的風采,但是姑娘家的雖然沒有大戶豪門小姐的那麼多規矩,但終歸還是未經人事的羞澀雛鳥,還未熟透的青桃。一邊會在自家姑娘的胳膊上或者后腰上狠狠擰一把。把她們往這些神仙老爺的懷裏推去。
倒還真是有些武者會被婦人口中所說的農家臘酒吸引,或被眼前的青桃所魅,便會隨着母女幾人進了村子。在其他村民羨慕嫉妒的目光中進了某處院子。於是越來越多的村民會跑到村口的土路上,像是煙花柳巷拉客的老鴇,就差帶着一家全部的女眷在村口搔首弄姿了。
青衫少年隨着稀疏的人流來到村口,此刻在村口招攬生意的多是年邁的老者或是嘴巴不甜,說話也並不討喜的莊稼漢子。
見到一名面容俊朗,穿着也算得體的少年,有幾名村民上前你一言我一語的與少年套起了近乎。有的拉拽着少年的胳膊,有的撕扯着少年的衣袖,有的恨不得直接扛起少年帶回家中。甚至有的村婦和莊稼漢子也顧不上給自家招攬生意,也忘記了少年乃是他們口中的神仙老爺中的一員,而是直接給自家的姑娘說起了媒,弄得少年苦笑不得。
少年透過圍着自己的村民間的縫隙看到一對老夫婦正在不遠處。老翁幾次想上前攔住一名路過的武者,還未等老人開口說話,對方就直接厭惡的瞪了老人一眼,隨後離去,老人也只是憨厚的陪着笑。一旁的老嫗有些焦急,似乎是在埋怨自家老伴兒的笨嘴拙舌,想上前來幫其一把,可老婦也沒有開口就被身前的武者一把推開。幾次若不是老翁眼疾手快上來攙扶着老婦,怕是後者摔上一跤也會傷的不輕。
少年認得這對夫婦,正是自己進入墓葬前夜半賣半送自己一碗湯麵的夫婦二人。只是當時的自己喬裝成了一位面容猥瑣,枯瘦病態的中年模樣。二老並未像其他村民一樣厭惡自己的容貌或是因為自己的落魄而退避三舍。與他們一般善良的還有那位樸實的姑娘,念及此處,少年不禁在人群中尋找那個如同月光一般皎潔的身影,卻並無所獲。想來也是,姑娘雖然算不上多美,但也是落落大方,且談吐友善,再加上身邊一位伶牙俐齒的姐姐,若是真要給自家招攬些食宿生意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少年分開拉拽自己的眾人,見到還有些不看臉色的村民又上來拉扯着自己,少年使了些暗勁震開了眾人。眾人這才如夢方醒,意識到眼前這位俊美的少年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等人剛才還痴人說夢的想讓人家入贅,還好眼前少年還是個好說話的主,眾人也不過是自取其辱。若是換成脾氣暴躁或者性格乖戾的武者,眾人可就是自尋死路了。
少年走出分開的人群,來到那對老夫婦跟前。兩位老人見到剛才少年震開眾人的場景,以為此人是個心高氣傲的富家公子,瞧不上這些山野村夫。見到少年來到自己面前,皆是面露驚慌之色,不知所措的連忙點頭哈腰。少年卻伸出雙臂將兩人的身子攙扶起來。他一臉和煦,笑容明媚的如同此刻的秋陽。
少年道:“我想在村中留宿一夜,不知兩位老人家家中可方便?我會照付銀錢的。”說罷從懷中掏出一枚銀錠。
見到少年態度如此謙和,出手又如此闊綽,在場眾人皆是一驚。別說眾人,就連年邁夫婦也不解為何少年會主動找上自己。見到兩位老人呆立當場,少年打趣道:“難道兩位老人家嫌棄錢少?”
老翁率先回過神來,他忙笑着說:“這位公子哪裏話,你這錢實在太多,我們老兩口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錢,我們是實在找不開零錢啊。”
老嫗聞言,以為自家男人是要把這單生意搞砸掉,趕忙用手周推了老翁一下,然後接口說道:“公子,你這錢夠在家裏住上幾年了,不如就多住些時日,公子想吃什麼,喝什麼我們會給公子安排。”老翁也在一旁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
少年擺擺手笑着道:“兩位老人家,我就只住一晚便走。這錢你們收下不必找了。我也不用什麼大魚大肉,能再吃一碗你們做的麵湯就成。”
兩位老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在詢問對方,這位少年怎知他們售賣過面唐,他們雖已年邁,但記性還尚可,他們並不記得曾有這樣一位少年在他們攤子前買過一碗麵湯。
兩位老人連連道謝,一直念叨着“菩薩保佑”,“菩薩顯靈”。他們並不知道,這位他們口中的少年菩薩,在第二日清早與兩位老人辭行后,並未真的離開雁咕村。第二日深夜去而復返的少年,將試圖潛入老人家中,眼紅老人今日所得銀錠,想着謀財害命的幾位村民一一斬殺。而少年迎着月色真正動身離去時,對着二老的小院說了句:“你們才是真正的人間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