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忍冬齋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早晨吃飯的時候雨終於停了,只是天氣還十分陰沉。院子裏濕漉漉的。
子苓今日便不用收拾藥材,去了前院醫館看診去了。
陸英去院子裏看了看,放棄在樹下打坐,回了房間。剛一坐下,倒好一杯水要喝,便看到葉朴慢悠悠的晃了進來,也坐到桌前,伸手拎過茶壺,倒了一杯水在手裏把玩,並未送入口中。
葉朴轉了轉水杯,目光微轉,尚未開口。只聽他身旁的陸英以一種猜到他會說什麼的語氣乾脆利落的拒絕了他:“沒打算出去逛逛。”
葉朴的建議連出口的機會都沒擁有就被硬生生地塞了回去,他深深地吐了口氣,不打算再慫恿陸英出去玩玩。
此時已接近上午,外面的天空還十分陰沉,因此顯得房間裏有些昏暗,想來今天還是會接着下雨。
陸英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濕漉漉的空氣撲面而來,沁人心脾,令人十分舒爽。
遠處的月季花經過一整個雨夜的摧殘,凋零的不成樣子。
陸英將目光從可憐的月季花上移開,看向花後面的房間。“忍冬齋”,那是書房,而且這個書房看起來還不小,來這裏這麼些日子,經常看到蕭大夫和子苓進出這個書房。
陸英閑着無事,想進書房一觀,便轉身向門外走去。
一旁的葉朴端着水杯正在欣賞牆上的畫作,聽見動靜,轉身問道:“阿英你要去哪裏?”
陸英腳步不停地回道:“去前院,找蕭大夫問問他的書房能不能進。”
葉朴點點頭,感嘆道“我以為你要接着去樹下打坐。去吧去吧。”說罷轉頭繼續專註研究牆上的畫作。
後院到前院的距離並不算近。因此後院也比前院要幽靜許多。行走間前院越來越近,耳邊的喧囂聲也漸清晰,間或夾雜着幾聲痛呼。
蕭大夫醫術了得又宅心仁厚,有許多鄰近城鎮的人也慕名前來尋醫問診,好在醫館內除了子苓還另有幾位醫術高明的大夫,否則,以蕭大夫一人也有心無力。
大堂內,子苓正在診治一位摔傷的男子。這名男子是城西青竹齋的夥計。名叫吳山。
青竹齋是柳州城有名的糕點鋪子,尤其擅長做蜜餞。
吳山今早起來發現房內牆壁上漏進了雨水,便搬梯子上房頂看看怎麼回事。怎料瓦片鬆動,從房頂摔了下來。所幸只是手臂不能動彈,身上並無大礙。
子苓給他把完脈,正在檢查他身上的傷勢。
陸英走進大堂,目光掃了一圈,並未瞧見蕭大夫。恰好一旁取葯的人問葯童怎麼不見蕭大夫。
手腳麻利的葯童邊按藥方抓藥邊回話說:“蕭大夫他去了城南問診去了,若有什麼事您給蕭姑娘說也行的,來,這是您的葯,拿好嘍。”
陸英四處看了看,聽見子苓柔和且冷靜的聲音從東側傳來。
陸英循着聲音向東側走去,於是在這鬧哄哄的大堂中,他見到了與平日安靜搗鼓藥材的子苓所不同的另一面。
她衣衫前又着了一件長長的白圍裙,上面沾染了點點泥濘,斑斑血跡,袖子往上收到了手肘處,腦後的秀髮用髮帶微微攏住。
子苓正輕輕地按壓吳山的手臂,摸索着骨骼的狀態。不時與他交談幾句,神情嚴肅專註。
吳山的情況並不嚴重,只是手臂關節處有些錯位,他年輕力壯的,慢慢休養一段時日就可以了。
子苓一邊和吳山說這話,一邊手下不停頓的給他正了正關節,過程迅速,手法利落,他來不急喊痛便聽子苓淡淡地說“好了,再給你開幾副葯,飲食注意下,沒什麼大礙,這段時間這隻手臂盡量別受累就行。”
吳山不住地道謝,子苓朝他擺擺手,轉身去給他開藥方。一扭頭,發現陸英站在一旁正看向這邊。
她微怔了下,笑問:“陸大哥怎麼過來這邊了,是來找師父的嗎?他去城南問診了,一時半會也回不來,有事你可以先給我說。”
說著話,子苓的腳步也並未停頓,向桌案走去。陸英錯后她半步,跟着她的腳步,說道:“我想問一下蕭大夫,忍冬齋能不能進,陸英想借幾本書來看。”
子苓剛坐下,正伸手去拿毛筆,聽聞此話,爽快的回道:“書房裏大多是醫書,還有一些遊記,地誌類的雜書放在靠里側書架上,陸大哥自便就是,唔,師父他老人家那些醫書也算是貴重物品了,陸大哥別碰那些病例醫案就行。其餘的無妨。”
說完便手下不停地寫起了藥方,無暇分神於陸英。
陸英向埋頭專註書寫藥方的子苓微一頓首道謝,接着轉身向後院書房走去。
書房門關着,上面有一把鎖鬆鬆的掛着,並未鎖住。陸英取下鎖,推開門走進去。
書房很大,也很乾凈整潔,東西兩側各有一扇窗,離窗戶不遠處也各有一處書案。書房正對着門處放了一副大屏風,屏風上綉着一副忍冬圖。
轉過屏風,是整齊排列着的書架,書架很多,陸英粗粗略過,果然多數都是醫書,病例,葯書之類。
他按子苓所說繼續往裏面走去,發現有一排書架上滿滿當當全是各種遊記,地誌類的雜書,再往裏都是些經史子集。
聽聞當年蕭大夫從太醫院離開就是為了能有時間專心研究醫術,撰寫醫書,看着滿滿幾書架的病例醫案,陸英不由得想起方才在前院大堂里人們提起蕭大夫那敬重的樣子。
陸英挑了兩本書,打算拿去書桌那邊細細地看,反正時間很充裕,他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時間充裕的悠閑時光了,讓他整個人都鬆鬆懶懶,無所事事的感覺。
東側書桌上有未完的筆墨,看字跡是蕭大夫所寫,看內容似乎是病例一類的,陸英怕弄亂什麼,便轉身向西側書桌走去。
西側書桌,桌面整潔無灰塵,左側放了一本未看完的醫書,上面還有批註。書桌上方除了筆墨紙硯之外,在左上角還放了一個青白瓷花瓶,裏面有一支梔子花斜斜插着,潔白的花瓣微微舒展開,陸英俯身貼近聞了聞,濃郁的花香侵入鼻尖,劃過肺腑,撣都撣不開。
很顯然這是子苓的書桌。
陸英坐在桌子後面,打開書看了起來,偶爾會有絲絲縷縷的梔子花香縈繞在鼻尖,和昨晚傘下的味道很像,淡淡的撩撥着心弦。
陰沉了一上午的天氣,在臨近中午的時候,果然又開始飄起了細雨。
城南,結束了問診了蕭大夫推脫了病人家屬的挽留,撐傘向城北醫館行去。路上的人行色匆匆,擔心過會兒雨勢大起來,他望了望天色,心中盤算着雨季開始了,陸英的傷不方便再針灸,只能停了針灸,過段時日再說。
醫館大堂內,診治完病人的子苓正伏在桌前書寫醫案,聽到葯童在一旁感嘆又下雨了,雨季開始嘍,藥材也沒法曬了。
她忽地想起師父所說的治療陸英所差的藥材應該已經開始生長了,再過一個多月就可以采來用了。
他二人來柳州城已經半月有餘,較之剛來此地時陸英的整個人虛弱不堪,現在他的情況已經好了許多,當時看他一副簡直都站不了多久的樣子,偶有交談,雖語氣平靜無異常,但也能聽出他實在是有氣無力。
之前師父為他施針時,子苓曾在一旁為師父打下手,看到陸英前胸後背新傷舊傷斑駁交錯,有的傷重的都能危及他的性命。
難以想像,他以往的生活是一種怎樣危險的境地。
阿虎說他有一把很厲害的寶劍,說的應該就是他手裏那把從不離手,用黑布緊緊纏裹着的那把劍吧。
劍從不敢離手,身上又傷上加傷,又拿着一封書信來柳州城請師父救治,真是個充滿故事的人,潤色一下都能讓茶樓的說書先生加個新故事了。
意識到自己已經走神許久的子苓笑嘆了聲,繼續書寫手中的醫案,做事要專心,怎麼突然走神那麼久好奇起自己的病人了,不應該不應該。
少頃,子苓寫完醫案,看時間,陸英的葯應該快給熬上了,她想起昨晚師父吩咐的,連綿陰雨天,擔心對陸英的傷不利,要給陸英的藥方做些修改。
便起身去後院書房拿新的藥方。
忍冬齋內,正看着書的陸英聽見“吱呀”一聲,抬頭望去,看到子苓碧色身影走了進來,然後直直走向這邊。
陸英見她向自己這邊走來,剛要起身,便被子苓制止住了,“陸大哥你看你的,我拿個東西就走。”
子苓走到書桌前,伸手將左側的醫書拿起,翻了翻,從裏面拿出一張紙。又將醫書放了回去。
笑道:“我就是來拿這個的,你坐着看你的,唔,這個書桌是我的,陸大哥看書的話坐這裏就行,師父那個桌子他每天都要寫病例什麼的,我和師娘都不敢動他老人家的那些東西,怕給他弄亂了。”
說完,子苓便神色匆匆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