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噫吁嚱(二)
第3章噫吁嚱(二)
庄赦回到家中。作為一名欽天監的從七品小官,他自當朝聖上登基之後,就成了京城裏的紅人。世人都知道當朝聖上喜歡占卜讖誨之事,欽天監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皇帝最青睞的地方,正六品的幾位官正,無人不對其尊崇之至,而只是管理統籌欽天監的從五品監正,家門口也變成了常人摩肩接踵的所在。
而他,一個從七品的靈台郎,則時不時就能收到那些比自己大了不止一級的官員送來的禮物,從雞鴨魚肉到收藏擺件不一而足。其中不少貴重的禮物賣了之後,甚至還能翻新幾次自家的宅院。
家中除了他自然還有別人,他常年經商的哥哥把自家的一個準備考科舉的孩子送到了他家,讓他幫忙照顧一下,這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也算懂事,不太需要他怎麼照顧,只需要跟鄰里街坊打個招呼,讓這孩子時不時出去蹭個飯,到時候再把別處送來的雞鴨魚肉給鄰居們分上一點,也不算虧欠他們什麼。他已經在家鄉置辦了不少田產,租給失地的農人耕種,收入已經差不多比他的年俸要多了。
今天,他回了家,看到侄子一如既往地正在讀書,似乎是往期科舉的天論集子。他也沒打擾他,從家中拿了點碎銀,換上便服,便離開了,直奔酒館。
庄赦並不是一個多麼愛喝酒的人,但是他這樣的人卻是的確無處可去。達官貴人們吟詩作詞的雅緻事情他一向不太上心,這段時間還沒有什麼廟會祭典之類的熱鬧事情,再加上他現在基本上是個閑官,所以基本上每次做完公務回了家,如果天還沒黑,就會取點錢跑到酒館去。
白天的酒館一如既往地沒什麼人,掌柜倚在櫃枱上打着瞌睡,夥計們一邊磕着瓜子一邊閑聊,看到庄赦,急忙都湊了過來。
“呦,這不庄大人么?您請坐您請坐,今兒怎麼吃啊?”
庄赦嘆了口氣,癱坐在離門不遠的一處椅子上“都什麼有新鮮的?”
“烤好的鴨子有半隻,梅子燒肉還剩二兩。”
“炭燒的花生來二兩,鴨子和燒肉我都要了。”
“好嘞,庄大人您喝點什麼?”
庄赦想了想“現在天還亮着,就不喝酒了,有蜜水來點蜜水,沒蜜水就要壺綠茶。”
“得嘞,您稍等,夥計們這就給您籌備着。”
坐在那裏,庄赦開始思考起剛剛清本居士給他的那六個數字的含義。壹捌零玖貳貳這一串數字,乍一聽並不能想到些什麼,聽起來倒有些像是誰的生日。
靖元十八年九月二十二日?
或者反過來,靖元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總之,這不可能是本朝的時間。他需要去查一查,靖元十八年或者靖元二十二年發生了什麼。這一年發生的事情,估計就是清本要他去查的事情,甚至可能和清本幾個月前前往東海郡調查的事情有些關係。
很快,鴨肉、燒肉和花生就都已經呈到了庄赦面前。這些在京師街頭巷尾的小館多數用料講究,口味雖不說是珍饈寶饌,但是也都可口美味。越是靠近皇城的小館,便越是如此,原因也很簡單,所有人都害怕如果哪位大人便衣出來吃飯,結果自己怠慢了。
鴨肉腌得入味,豐富的油脂加上富有西域風情的香料,彷彿爆竹在頭腦中炸開,讓人心神一陣恍惚。此時,再剝開幾粒花生米塞到嘴裏,兩種不同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頓時沖淡了肉油給人帶來的膩氣,同時又讓味道產生出新的層次感。
“誒?庄兄?”
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吸引了庄赦的注意力,他抬頭看去,發現是一個比他小一些,身穿青色官服的男人。乍一看有些眼熟,但是看了許久,卻想不起來是誰。
“您是?”
“我呀,您忘了?貴人多忘事!”那男人自顧自地坐在庄赦對面“夥計,我上次存在你這的茶,給我泡一壺。”
“得嘞!”
庄赦打量了下這人,他八成也是這裏的熟客,但是這裏的熟客多了去了,和他同科的舉子們經常來這裏吃喝,哪知道這位是誰?
突然,他似乎想起來了些什麼。
“誒!您是那個竹節狀元郭渺!”
此言一出,那男人苦笑起來“庄兄啊庄兄,您說話是真不留情,竹節狀元這名聲,要是外人說起,恐怕還以為您是故意取笑我呢。”
“您屈居狀元榜眼探花之後,當時排同科第四,竹節狀元也是褒美之詞,”庄赦吃了兩口梅子肉“誒對,咱倆同科,也不知道您現在何處高就啊?”
“我啊,我剛登科的時候任中書省員外郎,前幾日轉到兵部給少傅領兵部尚書孫正然孫大人做事。”郭渺語氣中帶着些許自豪,庄赦不知道這孫大人是誰,但是大概能猜到是朝中的某位重要人物,便急忙恭維道“恭喜恭喜,不過在下常年待在欽天監,不知這孫大人是。。。”
“孫大人您都不知道?那您這欽天監可真是有點閉塞了,”郭渺臉上露出萬分崇敬的神色“孫正然孫大人,康赫三年的狀元,歷任東海郡郡守,后領岱州刺史,靖元十一年隨先帝渡海,討平倭亂,靖元二十年領兵部尚書,顯禛元年官拜少傅領兵部尚書,封烏城侯。是名副其實的三朝元老。”
“那可真是位彪炳千秋的人物,”庄赦微微點頭,但是說實話,這孫正然如何,和他關係不大,無非是以後多了個門路而已“誒對,郭兄我問你個事情。”
“庄兄您說。”
“靖元十八年九月,出過什麼大事么?”庄赦將他剛剛一直憋在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如果這位郭渺郭大人能給他一個答案,他也省得去許多地方查閱文牘了。
郭渺想了想“大事?好像是沒有,你問這個幹什麼?”
庄赦笑着擺擺手,又吃了兩口花生“沒事,最近有個朋友突然問我這事,我有些納悶,也就隨口問一句。”
“靖元十八年。。。靖元十八年。。。”郭渺口中念叨起來“誒,庄兄今年貴庚?”
“二十八。”
“那靖元十八年,就是七年前,您二十一歲,我十九歲,”郭渺繼續閉眼想着“我能想起來的,江頭四郡少雨算不算?我家是江南郡的,當時家裏還開了私倉賑災。”
“那是靖元十八年的事,也不算十八年九月吧。”
“也是,”郭渺點點頭,他似乎對這件事很是熱心“那,您要說九月,那就是秋大祭,全國都有的祭秋神的廟會。”
“那也不是非得靖元十八年啊。。。難道靖元十八年的秋大祭出了什麼事兒?”
兩人想着想着,郭渺突然如彈簧般跳起來“哎呦!庄兄!我突然想起來我這邊有點事,先走了,改日再聊!”
庄赦看郭渺焦急,便點點頭“您去吧,您去吧,公務緊急,改日再聊。”
“好好好,改日再聊。這壺茶是江城郡的貢茶,孫大人分給我的,就當送您了。”
郭渺往杯中倒了杯茶,一口飲盡,隨後急匆匆地離開了。留下的庄赦,更加想不明白,究竟靖元十八年會有什麼大事?按理來說,這種大事通常都會在他們記憶里留下什麼很深刻的烙印才對。
難道,根本不是人盡皆知的大事?而是只有查書才知道的事情?
他想到這,心中暗叫兩聲,畢竟查閱文牘不是什麼愉快的事,運氣好的話,他只需要查欽天監的文書,運氣不好的話,可能還要把大理寺之類的地方翻一遍。
就在他一邊叫苦,一邊吃肉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一陣腳步聲,隨後掌柜的那邊傳來幾聲呼喝。
“哎!姑娘,你等等!我們不收寶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