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不同的道路

和客人們一起在長桌旁坐下之後，藉著衛兵給客人們送來酒水的時間，拉馬克元帥沉思了一陣。

等到格朗德艾赫近乎本能的端起杯子，將辛辣刺鼻的烈酒一飲而盡並露出夾雜着痛苦和欣喜的表情，發出心滿意足的感嘆聲，老元帥才再次開口：“我不確定你們的朋友對你們說了多少。”

“我知道一切。”一邊說著，格朗德艾赫一邊把杯子放回桌上，對着旁邊面無表情的衛兵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老元帥表情沉重的點了點頭：“這不是一個明智的做法。但對我來說，事情就簡單多了——如果他對你們說了他知道的一切，你們就應該清楚，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又是如何發展到如今這種狀況的。”

安灼拉點頭：“簡單的說，您和一些共和國政要決定在海外再造共和國，而你們的計劃被發現，並遭到了反制。而如今您和您的盟友們則在試圖挽回局面。”

老元帥點頭：“整體上，就是這樣。”

“那麼我就更加無法理解了——如果您和您的盟友們真的試圖挽回局面，將事情公諸於眾似乎是更有利的做法？”

“對我和我的盟友們而言，是的。對共和國而言，不是。”

停頓了一下，端起酒杯潤了潤喉嚨，老元帥接著說：“既然你們都是些熱心為國的年輕人，那麼你們自然應該關心時局，也就不難知道如今共和國的處境——因為反對派的操作，東北部門戶大開，帝國蠢蠢欲動。他們的使節團就在前來的路上——如果被他們發現，共和國自己正在分成派系對抗鬥爭，會發生什麼我不說你們也知道。”

“所以，就在不久之前，我們雙方達成了一致。至少，在和帝國簽訂合約，確保共和國不會再次遭到諸國聯軍的圍攻之前，團結一致，共同對外。”

“難道我不知道那些人對我的副官做了什麼嗎？難道我不知道在他們在要塞那邊做了什麼嗎？難道我不想為我的副官我的部下討回公道嗎？”

“可是，如今共和國的局勢是這樣的，如果我們自己再戰鬥起來，那麼等待我們的就是帝國的大軍，是諸君主國的聯軍，是再一次的針對共和國的圍剿，是可能又要持續一代人的戰爭。”

“那麼……為了大局，為了共和國……除了忍耐，我還能怎麼辦呢？”

老元帥一口氣說完，將被他一口氣喝乾的空杯子重重的按在桌上，向後退縮，將整個身體都縮進了椅背的陰影里，讓壁爐投射出的光影遮住了臉——雖然毫無根據，但格朗德艾赫就是覺得，這個本就走到暮年的老軍人，似乎離他的終點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讓人不安的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然後因為安灼拉平靜，而略帶顫抖的聲音煙消雲散。

那個有着一頭金髮的年輕人神色平靜，一雙眸子裏映着壁爐里不住跳躍的火焰：“您這樣說，我就完全明白了。我能夠理解您做出這樣的決定，也能夠理解您做出這樣決定的考慮。但是，我是不會做出同樣的決定的。”

老元帥抬起頭，驚訝的看着這個第一次登門的年輕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既然您已經作出了這樣艱難的決定，那麼我不會要求您交出證據。但是，同樣的，既然明確的知道了這樣的事情，我們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管——我們會自行調查，然後將此事公諸於眾，務必讓正義得到伸張。”

老元帥皺起眉：“你……就算不考慮這件事本身的危險性，難道你也不考慮一下這件事會產生的後果嗎？”

“正義得到伸張，罪行受到制裁。”安灼拉斬釘截鐵的回答。

“可是代價呢？”

安灼拉挑了下眉：“難道追求公平正義竟成了一門生意，需要計算盈虧嗎？”

老元帥坐直了身體，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年輕人，你在討論的，是關係到生死的事情！”

“如果為了追求公平正義，需要我們流血，那就流血好了；如果需要我們去死，那就去死好了。”

面對安灼拉仍舊平靜的聲音，老元帥的嗓音越發大了起來：“這不是關係到你自己的生死，不是關係到你們這幾個人的生死，而是關係到整個共和國數以萬計，數以十萬計人的生死——你哪兒來的權利做出這樣的決定！”

安灼拉平靜的一笑：“共和國母親賦予了我這樣的權利。”

“你……”

“您和您的朋友們所做的事情，我也從格朗德那裏聽說了一些。恕我直言，您真的是老了。”

迎着鬍鬚微微顫抖的老元帥和怒目而視的衛兵，安灼拉平靜的開口：“您應該記得，那位共和國之父曾經告訴過我們的道理——我們應當選擇那條更加險峻和艱辛的道路。”

“您也看到了共和國如今的境況，看到了在共和國內滋生的腐敗，看到了新生的貴族對共和國公民們的欺凌和壓榨。但是您選擇了逃避，您選擇去到另外一片土地上另起爐灶，因為那樣您的事業要面對的壓力就會小很多。但是從您選擇了更加穩妥和容易的方法開始，您就已經註定會失敗了。”

“而我，寧願選擇更加危險也更加困難的那條路。”

老元帥定定的看着安灼拉，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你上過戰場嗎？你見過死亡嗎？你見過成百上千的棒小伙——年輕而勇敢，熱情而自信，本該有着大好前途——在一天之內全部變成屍體嗎？你想要公平正義，這很好。可是你會撕裂共和國，會讓諸君主國看到機會，會讓戰爭降臨，會讓數以十萬計的共和國公民不得不武裝起來，踏上戰場，然後化作一捧枯骨。”

“現在你熱血沸騰，慷慨激昂，篤信自己才代表了正義。可是到時候呢，當你親手開啟的戰爭將你所愛的國家化作一片廢墟之後，當你呼喚的正義成為吞噬無數血肉而不得飽足的怪獸之後，當你不得不面對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歇的戰爭之後，你將如何自處？”

“在你真的採取這樣的行動並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之前，好好想一想，這，值得嗎？”

第一次，安灼拉垂下眼帘。

沉默再次攫住了所有人。

格朗德艾赫儘可能輕的呼吸着，生怕打破了這沉默。他腦子裏有許許多多自相矛盾彼此衝突的念頭，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當然認為人世間應該有公平和正義，他當然認為應該有人去追求公平和正義，他當然也很樂於成為這樣的人中的一份子。

但是……

就像老元帥說的那樣，代價呢？值得嗎？

“值得！”安灼拉的回答粉碎了沉默，把格朗德艾赫也嚇了一跳。

金髮的年輕人重新抬起頭，因決斷和熱情而泛紅的臉龐閃着光：“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們追求公平和正義，不惜流血和犧牲，所以才有了共和國，否則我們早在大起義之後就應該從國外找個擁有王室血統的人回來並奉他為主，重新跪在地上，將他和他的走狗們奉為‘上等人’而自甘下賤。我們如今以公民的身份存在和生活，正是因為多年以前有一群人做出了決定，寧願迎接殘酷戰爭，寧願奉獻無數犧牲。這是值得的！”

“至於共和國公民的死亡……”

說著，安灼拉輕笑一聲：“尊敬元帥閣下，您有多久沒有去貧民窟了呢？那些共和國的公民們，他們不是正在死亡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