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敲山之意,不在震虎
()僖帝在竇泠渝懷裏睡了一頓好覺之後,朦朦朧朧地醒來,便覺着陣陣香味撲鼻而來。竇泠渝抱着他,自己也小憩了一回,比他早醒,這時見他醒了,便柔聲道:“皇上,阿姆給你準備了梅花糕,可要嘗嘗?”按照大欒祖制,保太后沒有權利叫皇帝皇兒,只能稱之為皇上,皇帝也不必稱其為母后,而要叫阿姆。以此提醒保太后不過皇帝保姆,絕不可生出僭越之心。尤其是歷史上的趙太后倒台之後,人們對保太后的挑選就更加嚴格了。保太后也都更加小心謹慎,不敢越雷池一步。前車可鑒哪。只是到了僖帝這裏,阿姆便成了極為親切的稱呼。他的生母是廷尉閔瑜之嫡女閔萱,被封為萱貴妃。後來誕下子嗣,為高帝最小的兒子,四皇子。四皇子被正式立為太子之後,根據大欒子貴母死的祖制,萱貴妃被賜死。廷尉閔瑜儘管心有戚戚,卻是知道大欒這種制度就是為了防止外戚專權,自己身在高位,恐怕不妥,因而故意犯了點小錯,向高帝請罪,自降其職。高帝自然曉得他什麼心理,想到萱貴妃在宮裏一向安分守己,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閔瑜的請求。因而在高帝在位的最後幾年,閔瑜降職為廷尉正,為廷尉的屬官之一。然而在高帝駕崩的那一年,高帝故意給了閔瑜一個立功的機會,讓他官復原職。閔瑜不敢受,高帝召他進宮,兩人在御書房一番密談,閔瑜才接受了廷尉一職。自從在朝為官,更加小心謹慎。高帝之言,言猶在耳呀。僖帝登基之後,對於生母的娘家,也沒有多大的照顧,這讓閔瑜鬆了一口氣。只是僖帝寵信宦官,昏庸無道的行為,卻讓閔瑜大為頭疼。想要進盡忠言,又怕過了,讓人覺得自己這個外戚對於自己的外孫,過於專橫;若是高高掛起么,又有負先帝聖明。在朝堂上乃至散朝了跟同僚談話,閔瑜都會先自思量,再做發言。因而閔大人的表現,不過爾爾。為此閔瑜沒少受朝中忠臣的白眼,就是那些油條級別的大臣,比如鍾良、宋子玉,也沒少站在道德高地上給他冷嘲熱諷。其實閔大人也有自己的難處。閔家不過是小士族,整個家族的人命都系在他身上。唉,擔起整個家族的人傷不起啊。且說僖帝見了熏爐上溫着的梅花糕,聞着了那種梅花糕特有的香氣,不由得眉眼帶笑的,喚宮娥把梅花糕捧過來。那宮娥叫做翠煙,是個乖覺人,還沒有得到僖帝命令,便跪着把梅花糕捧到竇泠渝跟前。低眉順目的,將梅花糕舉到頭頂,以示恭敬。僖帝覺着這宮娥甚為乖巧,正要誇她幾句,卻聽見阿姆語帶冷意,說了宮娥的不是:“大膽奴才!主子還沒有命令,如何便自作主張!妄自揣測主子意思,阿諛奉承,若是得了主子青眼,難保不會擅寵專權,為非作歹了!”僖帝從來沒有見過阿姆這般發火,一時也不敢說話。那翠煙沒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又被一向溫和的太後娘娘上綱上線地訓斥了一通,頓時嚇得不行,又生怕把皇上最喜歡的梅花糕給弄掉了,也不敢發抖,只是一張小臉,已經沒了多少紅潤之色。竇泠渝見翠煙能做到這種程度,覺着這宮娥委實有功力,心想這種人實在不能留,也不馬上動手,只是叫另一個宮娥,叫做紅杏的,把翠煙手上的梅花糕拿走,也沒說要把梅花糕奉給僖帝。紅杏聽聽話話的,捧着梅花糕,立於竇泠渝身旁,只等竇泠渝進一步吩咐。紅杏這人,跟竇泠渝也頗有一段時日了,為人乖巧,而不會妄自揣測主子心意,更沒有僭越之心,而是對竇泠渝忠心耿耿。在竇泠渝跟前,是除了楊嬤嬤和趙吉之外的,頂頂受寵信的人。竇泠渝平時的上妝、髮髻、乃至服飾,都是紅杏親手打理的。至於翠煙,來容和宮的時間不長,她出身貧寒,吃過不少苦,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功力。今日正好另一位頗得竇泠渝青眼的宮娥,叫做素妍的,剛好生病了,沒有來,生怕把病傳染給主子。這事楊嬤嬤已經稟告過竇泠渝了。翠煙平時頗為乖覺,人緣不錯,得了這在御前侍奉的好機會,正要施展才能,討好主子上位,沒想到卻是碰了一鼻子灰。當下竇泠渝見紅杏如此會做,嘴角微微泛起笑意,叫紅杏把梅花糕呈上,給皇上享用。紅杏照吩咐做了。僖帝雖是覺着餓了,還是讓竇泠渝先吃。竇泠渝笑眯眯的,捻起一塊,小小地咬了一口。僖帝這才開吃了。大欒上朝早,卯時便開始,辰時結束,因此君臣都是餓着肚子上朝的。朝臣散朝後,會有朝食,算是官方免費提供的早餐。皇帝則是回了宮用膳的。當然有那勤政的君主,散朝之後,跟大臣共進朝食,然後繼續商議國家大事的。跟皇帝共進朝食的,當然也不是普通的大臣咯。因而這便成了大臣受寵信、受重用的體現,跟皇帝共進朝食的大臣,無一不覺着臉上有光。高帝在位的時候,便經常跟大臣共進朝食,還給牙齒不好的老臣準備了鬆軟好消化也不油膩的東西。這個細心的決定,是景妃提的建議,卻沒有多少人知道,因為景妃不願意。雖然她只是想為心愛之人做點事,沒有異心,但是不能保證別人就會相信一個深宮女子會有這麼單純的舉動。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後,景妃就更小心了。只是雲野之戰回來,景妃再也沒有過問這些東西了。已經沒有那個心了。她做的,只是儘力為一雙兒女鋪好後路。她知道自己沒有多久可活了。雲野之戰,本來就不應該妄用真氣,結果不僅用了,還將怒火跟真氣混合,向敵人發動了攻擊。這大大耗損了她的精氣神,也給身體造成了很大的損害。在這險惡的世間,尤其是帝王家,她沒有強大的外戚保駕護航,只能利用高帝對她最後的愧疚和愛戀,為自己的兒女謀求最大的好處。僖帝吃完后,發現那個宮娥,也就是翠煙還跪在地上,難得的發了善心,想放她一馬,因為這宮娥所做的,也是自己想做的,由着她去,並無不可,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不是么?竇泠渝心如明鏡,曉得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是什麼性兒,不然十常侍怎麼會恃寵橫行?剛好今日僖帝怒在頭上,訓斥了十常侍一通,十常侍一介閹人,縱然表面上做低做小,難免不會懷恨在心。自己正好說幾句為君者御下之道,僖帝這孩子可以了悟最好,就是了悟不了,跟十常侍生出縫隙,於自己而言,也無不可。這世間么,正是要亂,才好玩么。狼人遊戲,正是有那計謀過人的一起玩,才有意思。因而竇泠渝把翠煙斥退,並弄了個比較嚴重的借口,把翠煙打發到別的地方去了。竇泠渝執掌容和宮一來,一向以寬宏為主,就是有那要下狠手的事,也有楊嬤嬤和趙吉,用不着她親自出手。僖帝略有不忍,竇泠渝正色道:“皇上日理萬機,可能沒有察覺這些奸佞小人的齷齪心思,主子還沒有下令,他們便揣測主子的意思,曲意逢迎,以求富貴。要是讓他們得了一絲權力,就要把它用到極致,甚至會超出可以接受的範圍。要是讓他們坐大,勾結外臣,蒙蔽了主子耳目,甚至架空主子權力,也不是沒有的。皇上,阿姆今日這番舉動,完全是為了你啊。皇上可以仔細想想阿姆的話。只是不能說出去。”僖帝不是傻子,竇泠渝說到這份上,他自然懂得阿姆真正想要說的是誰。只是聽懂是一回事,聽進去又是另一回事了。這孩子顯然是油鹽不進的,聽見阿姆煞費苦心的一番說教,只是敷衍了一下:“阿姆放心,那幾個家奴對朕,倒是忠心,不用擔心呀。”竇泠渝知道這孩子沒救了,也不再提這事,只是說了幾句閑話便了。她故意挑瑣碎的講,僖帝小孩一個,不耐煩,便走了。竇泠渝恭送他離開,仰望着他離開的背影,不由得想,大欒在這小孩之手,恐怕國祚不長了。要不是賢明的大皇子早死,二皇子覬覦皇位,發動政變被處死,而三皇子的母親景妃請求先帝,只讓三皇子做個富貴閑人,這個年幼的四皇子如何能登大寶?天命如此,月氏怪不得上天了。僖帝走後,竇泠渝回了容和宮,把閑人屏退,只留得幾個寵信的,因為她知道楊嬤嬤有事要問。主僕么,對得久了,也能猜着對方什麼心思,只是在那下位的人,在表現這份機巧的時候,需要技巧,會看時機而已。楊嬤嬤見閑人都不在,方道:“娘娘今日對皇上這番勸說,要是傳到十常侍耳中,恐怕對娘娘不利呀。”這份擔心出自忠心。竇泠渝道:“嬤嬤不必多慮。那十常侍暫時不會動我的,皇上不會允許的。再者,樂極生悲否極泰來,這十常侍恐怕如同深秋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呢。”其實楊嬤嬤心中也是有這份認知的,只是終究是擔心便了。主子倒了,奴才哪有安好的?當下聽見竇泠渝這般說,方才放下心來,又覺得主子實在大膽得很,換了別的主子,定然沒有這份膽略。趙吉更不用說,平時十常侍作威作福,自己受他們欺壓多了,十常侍倒了,他是最樂見的。紅杏不發一語,垂手而立。有時候不表態就是最好的表態了。竇泠渝對此十分滿意,讓她取了狼人遊戲的牌來,便打發她去給素妍請醫女看病。在大欒宮裏,宮女是得不到御醫的診治的,生病了,只能請醫女診治。只是宮裏宮女多,醫女少,因而醫女很吃香,不肯輕易出診的。只有那私伙多的,或者得主子青眼的,才請得動醫女。出的錢越多,或者主子越有權勢,醫女的診治也就越給力。而保太后算不得多麼有權勢,加之竇泠渝這些年來刻意低調,容和宮的宮娥太監,地位也沒有多高。宮娥太監生病了,都是竇泠渝出的錢給請的醫女。因此竇泠渝頗得人心。當然,得到保太后親口說要請醫女的,就是親信才有的待遇了。當下紅杏謝過竇泠渝,跟着楊嬤嬤出去了。管錢的是楊嬤嬤,紅杏要跟她去拿錢了請醫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