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湯副旅長死後不久,一場大戰爆發了,十萬北伐軍分三路北上,對張天心的安國軍發起了不可阻擋的強大攻擊,相繼在省城西北、東北兩個方向突破張天心的防線,一舉擊潰安國軍和奉軍十二萬人馬,把戰場推到了省城四周。
孫大麻子的定國軍集體輸誠三民主義,成了國民革命軍的新六師,與白富林的獨立師一起,從側翼向省城急速推進,和正面攻擊的北伐軍形成相互依託之勢,省城已勢在必失。
守城司令岳大江一看情況不妙,真就“擇木而棲”了,當即和正面北伐軍聯絡,率部起義,一下子把張天心推到了絕路上。
省城易幟那日怪嚇人的。
岳大江下令易幟時,張天心還呆在城裏的督府,準備頑抗,督府四周禁了街,擔當警戒的是張天心的雙槍衛隊,兵力約有兩個連,衛隊長姓錢,對張天心十分忠誠。
東關附近還有兩個團,其中一個是重炮團,也是張天心信得過的隊伍。
岳大江當時在城裏的兵力也只不過兩個團,能否抗過張天心是很說不準的,城外的形勢對岳大江有利,城內的形勢卻對岳大江不利。
然而,岳大江還是決定干,以保護城池為借口,先穩住了重炮團。
岳大江在電話里對重炮團的劉團長說:“劉團長,你只要中立,不在城裏開炮,就算你站過來了,北伐軍進城,我包你無事。若是張天心僥倖勝了,你還照做你的團長。”
劉團長心裏明白,北伐軍已兵臨城下,張天心大勢已去,一小時后就答應照辦。
另一個團不予答覆。
岳大江下令自家的兩個團開上去,用連珠槍堵住了他們的進路和退路。
這一切佈置完后,岳大江親率自己的護兵隊和方營長的手槍營開赴張天心的督府,上演武裝逼宮的最後一幕。
百順做了手槍營的連副,自然逃不脫這最後一幕的出演,只得隨隊行動,被迫跟着岳大江和自己姐夫方營長,沿國民大道一路南行,向督府進發。
這時,百順的連副做了剛好二十八天。
機會就這樣奇迹般地送到面前,那日,如果方營長和百順願意,是完全有可能親手幹掉張天心的。
岳大江率隊出發前就說了,倘或張天心和他的衛隊抵抗,就武力解決,斷不可留下後患。
方營長心裏清楚,岳大江是想幹掉張天心的,幹掉張天心,岳大江便無後顧之憂。行前,岳大江雖沒明確發出對張天心個人的格殺令,但格殺的意味已隱含其中。
一路開進時,騎在馬上的岳大江還裝作無意地和方營長談起過老長官,說老長官當年死得冤,罵張天心開了殺戮俘將的惡例,致使後人冤冤相報。又說,老長官若知道張天心死於今日,必會含笑於九泉之下哩。
方營長當時也騎在馬上,正和岳大江走個並齊。
方營長嘴上不得不應付岳大江,心裏卻想,你老岳要借刀殺人,老子才不上當呢!張天心不管咋說也是個督辦,就是敗到底,也有一幫貼心的部屬,他殺了張天心,沒準就會有人來為張天心復仇,他不能為著死了多年的老丈人種下禍根。
又想,岳大江這人也靠不住,岳大江是出名的滑頭,極可能在他殺了張天心之後,翻臉不認賬,把他斃了,為自己撈個好名聲。
自己不願干,卻認定百順有義務干。
方營長馬上把岳大江的話說給百順聽了,要百順相機行事,於必要時擊斃張天心。
百順連連擺手說:“姐夫,我……我不行,要……要幹得你干。”
方營長火了,用馬鞭指着百順的額頭道:“孫百順,你狗日的真他媽混賬!你爹的事你不管,倒要我這個外姓人來管,有道理么?”
百順心裏慚愧,不做聲了。
方營長又道:“你甭怕,岳司令既有這意思,你就放心大膽干好了,成事後,岳司令會賞你呢。”
百順這才抖抖顫顫說:“到……到時再……再看吧。”
到了督府前的大都督路,手槍營當即和張天心的雙槍衛隊交上了火。岳大江的護兵隊迅速佔領了街面兩旁的房屋和鄰近制高點,掩護着街面上方營長手槍營的弟兄對督府發起正面強攻。張天心的雙槍衛隊則憑藉街壘工事和督府大門前的麻包掩體,進行激烈抵抗。
一時間槍聲大作,大都督路亂成一團。
雙方都使上了連珠槍,沖在頭裏的弟兄死傷不少。
打到後來,不知是張天心的雙槍衛隊不行了,還是張天心本人下了命令,督府門前挑起了白旗。
兩邊槍一停下,督府的一個副官長就搖着白旗過來了,請岳大江到督府去談談。
岳大江執意不去,明確要求張天心和他的雙槍衛隊繳械。
張天心無奈,只好和岳大江在電話里談。
張天心說:“你老岳不夠意思,落井下石。”
岳大江道:“我不是落井下石,只是要順應潮流民心,歸順孫總理的三民主義。”
張天心說:“那你也不該趕盡殺絕。”
岳大江連忙聲明:“我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只是想把天帥禮送出境,以使南方國民革命軍沒有攻城的借口。”
張天心見沒有生命危險,這才在電話里說:“那好,那好,我走就是,張作霖早已給我準備了鐵甲列車。”
岳大江放下電話沒多久,張天心的車隊就出來了。
張天心的膽量要比岳大江大,車到岳大江面前時,停下了。
張天心從車裏鑽了出來。
岳大江上前敬禮。張天心還了禮。
岳大江說:“我對不起天帥。”
張天心擺着手說:“沒啥,沒啥,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么,都這樣的。”
岳大江見張天心這麼大度,更覺慚愧,又說:“我……我今日這麼做,實則也是……也是想為天帥留點家底子哩!何時天帥再起,兄弟……兄弟一定會抵死相隨……”
張天心哈哈大笑:“我真若再起,你會跟我的,這我信,說是抵死相隨就過分了……”
兩個耍槍杆子玩手腕的大人物說話時,方營長和百順都在場。
方營長站在距張天心不到三米開外的麻包旁,百順站在張天心身後一家洋貨店的台階上,兩人手裏都有槍,槍膛里都有子彈,卻沒一個動彈的。
平心而論,張天心出現在面前時,百順頭腦里是閃現過開槍念頭的,可一看看周圍的情形,又主動放棄了。
張天心身邊護兵不少,那姓錢的隊長手提雙槍,惡狠狠地向這邊看着,百順總覺着是在瞅他。錢隊長瞅上了他,他就完了,他那軍裝才穿了二十八天,槍法和人家不能比,他一槍打不死張天心,人家一槍卻能放倒他。
因而,百順極希望方營長下手,方營長距張天心更近,就站在張天心身後,錢隊長又沒瞅上他,他開槍更有把握。
於是,百順的兩隻眼睛就不斷朝方營長看。
百順看方營長,方營長也看百順。
方營長心裏極矛盾:他自己不會幹這傻事,卻不知道是否該讓百順去干這傻事?
方營長把百順投過來的目光誤解了,以為百順是在徵詢他的意見。
那當兒方營長實是糊塗得可以,眼見着岳大江和張天心談得這麼熱乎,就揣摸岳大江已變了主意,是想放張天心一條生路的,就向百順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兩個人眼睜睜地看着張天心安然鑽進汽車,又眼睜睜看着汽車開遠了。
張天心當晚上了張作霖派來的鐵甲列車,出關逃往奉天。
兩個男人唯一可能完成復仇的一次機會,就這麼化作了烏有……玉環大怒不已,罵方營長騙了她。
方營長毫無愧意,雙手叉腰,對玉環直嚷:“孫玉環,你聽着,我方某沒騙你,是你家兄弟騙了你!當時他手裏也有槍,是支呱呱叫的二十響,他為自己的親爹都不願開槍,憑啥我就得為死了這麼多年的老丈人開槍?”
玉環無話可說了。有這麼個孬種弟弟,她真是無地自容!盛怒之下,玉環當著方營長的面狠狠打了百順一個耳光,又一把抓起方營長的左輪手槍來,對着白順要摟。
方營長一看不好,上前將玉環抱住了。
玉環手中的槍還是摟響了。
槍口朝天,射出的子彈穿透了房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