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聲情並茂
新聞發佈區外，此時圍滿了人。周羽認出來，裏頭不少惠英寧的粉絲，大概是得了冠軍，個個興高采烈，有人也看到周羽，倒是沒再橫眉冷對。
馮教練說要在外面抽跟煙，讓周羽一個人從右側過道鑽到裏面。
悄悄坐進受訪席最邊上位置，周羽先是瞧了瞧台下記者們，見沒人注意她，索性低下頭，全神貫注欣賞起自己左手腕上，李帆送的那條轉運珠手鏈。
現場主持人發現了周羽，走到她旁邊，示意她跟惠英寧坐一塊。
周羽遲疑一下，才不太情願地挪過去，一抬頭，正碰上惠英寧的目光。
很識趣的，周羽將身下的椅子，稍微往旁邊拉了拉。
惠英寧拿過亞洲賽冠軍，成績沒得說，長得也漂亮，最近一部很紅的運動題材網劇，據說是以她為原型，惠英寧還受邀客串了一集，不要太轟動。
周羽看過網上評價，說惠英寧是那種冷美人的氣質，剛柔並濟，魅力無敵，所以才會成為文體兩屆的寵兒。
可這位人紅，脾氣也大，要不也不會老換搭檔。
之前商港有一位跟惠英寧配對，兩人成績不錯，一起進了國家隊，一起拿獎牌，不過沒多久，師姐同俱樂部合約期滿，無論怎麼挽留，直接退役了。
而惠英寧剛拆夥的那個搭檔，本來就不是商港的，人家說不幹就不幹了，好像也是受不了惠英寧。
周羽脾氣算是憨的了，不過現在也得出了結論，跟蕙英寧搭檔，真心不容易。在場上要照顧惠英寧的情緒，到場下還要被領隊范林指指點點。
就拿剛才來說，頒獎一結束，周羽又被范林罵了。
按馮教練說法，范林的話面意思，是周羽沒有配合好惠英寧；而話裏頭，就是周羽表現太亮眼，把惠英寧的風頭蓋得死死的。
閃光燈此起彼伏，周羽埋下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從不想搶誰風頭，到了賽場上，周羽只想贏。這是運動員的本能，誰都憋不住。
“現在我們請惠惠談一談對這次比賽的感受。”范林搶了主持人的活，笑着看向惠英寧。
周羽也轉過頭，打算洗耳恭聽。
一碼歸一碼，在技術上，惠英寧的確有值得佩服的地方。她的柔韌性好，打法全面，周羽願意跟惠英寧配對，也是想學習人家的長處。
“今天能拿到冠軍，多謝我的領隊和教練，還有……周羽。”惠英寧臉上看不出什麼喜悅，不過還是按例表示了感謝。
話說到這裏，惠英寧看了看周羽，卻又立刻轉回了頭，自然沒接收到，周羽投過來的笑容。
目視着前方，惠英寧繼續道：“另外，我也要向周羽道歉，我沒有控制好揮拍角度，導致她受傷，對她的狀態造成了影響。”
周羽被感動了，惠英寧為了這點小事跟她道歉，果然有大將之風！
“然後，我今天要說的是……”惠英寧話說一半，突然頓住，低下了頭。
新聞發佈會現場，除了范林，周羽此刻離惠英寧最近，所以，她幾乎第一個發現，蕙英寧……哭了。
惠英寧再抬起臉，已經是梨花帶雨，引來了全場的訝然。
“今天的比賽對於我，是成為運動員以來，表現最差的一場。”惠英寧用手抹了抹眼角。
周羽看傻了，從沒見認過輸的惠英寧，當眾承認自己打得不好，這是什麼情況？
“惠惠，怎麼哭啦！”一位中年女記者立馬從包里抽出紙巾，跑上來，塞進惠英寧手裏。
范林貌似也很詫異：“這又怎麼啦，大傢伙都看着呢，我沒批評你吧？”
惠英寧沉默，只用紙巾擦着眼淚。
女記者索性拿過話筒，道：“我來說吧，跑體育口十來年，我呢，也算是看着惠惠成長起來的。”
發佈會現場，所有人都在等着女記者揭曉答案。
“大家都知道，惠惠原先的搭檔離開，對於一個專攻女雙的選手來說，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女記者說到這裏，有意無意地看了周羽一眼，又繼續道：“幾場比賽下來，周羽問題太大，我從頭到尾，看不到她積極配合惠惠，反而頻繁打亂節奏，讓惠惠無法發揮，拿剛才的相持球來說，周羽用了太多的斜線回球對拉，令惠惠一度陷於被動，如果不是惠惠比賽經驗豐富，多次化解危機，這場比賽……”
女記者搖搖頭，“把惠惠換成另外一個人，都不會取勝。”
“我……”周羽忍不住張了張嘴，相持球階段，她只做了一兩次斜拉，那是因為對手一直在打她反手，而且她後來已經盡量打直線了，就為了能讓惠英寧回球舒服一點。
“讓你說話了嗎？”范林直接瞪向周羽。
心裏嘆了口氣，周羽閉嘴。看得出來，現場記者都在等着惠英寧發言，沒人想聽她的解釋。
唉！無名小卒的悲哀。
“很感謝江老師的指點，不過，我沒有指責任何人的意思，”惠英寧終於收住眼淚，抽了抽鼻子，道：“我在生自己的氣，請大家不要誤會周羽，她今天衝勁十足，我很高興，能看到年輕隊員的成長。”
閃光燈再次亮起，齊齊對準了明明被隊友帶累，心胸還如此豁達的惠英寧。
范林一臉笑意，對着在場記者道：“像惠惠這樣的頂級運動員，對自己要求都挺高。比賽當中的確出了狀況，周羽存在很大技術缺陷，太急於求成，就拿相持球來說，如果她能多打直線回球，然後再加點小斜線，給搭檔留更多空間，可能這次決賽不會贏得那麼艱難，這是我們隊裏以後需要檢討的。”
會場最後面，有人大聲道：“范隊，培養一名優秀運動員不容易，您以後給惠惠挑搭檔，能多考慮一點嗎，要不，我們惠粉不答應！”
“是，是，是我的錯，”范林雙手合十，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隨後低頭對惠英寧道：“別哭了，看到沒有，大傢伙都在為了你，批評我老范呢!”
此時圍繞着惠英寧，記者會的氣氛越來越和諧，沒有人注意到，周羽雙手托腮，望向前方的眼睛，開始放空了。
記者會結束，渾身不自在地拍完合照，趁着已經沒人注意她，周羽找個機會，先溜為敬。
記者會大廳的門口，有人一把抓住從裏面出來的周羽手腕：“總算等到你了！”
拉着周羽的，是一位長發披肩，身穿灰色職業裝，胸前掛着記者證的女孩，一直到兩人出了體育中心的大門，女孩才放開周羽的手。
“席溪！”周羽看着女孩，臉上帶着掩不住的無趣。
被叫做席溪的女孩打量周羽片刻，不贊成地道：“真佩服你，那幾位一唱一合地diss你，你還當起了忍者神龜，不知道懟回去啊？”
周羽眨了眨眼，她要是有懟范林的膽子，就不是周羽了。
席溪搖了搖頭，從自己包里掏出一隻手機，遞到周羽面前。
“我手機怎麼到你這兒了？”周羽眼睛亮了亮。
比賽之前，周羽按隊裏規定上交了手機。不過昨天在更衣室，她親眼看到惠英寧拿手機在打電話，顯然同人不同命。
“在外頭碰到馮教練，知道我在找你，他把手機交給我了，”席溪說著，注意到周羽頭上繃帶，左右瞧了半天，問：“還疼嗎，我現在帶你到醫院做檢查。”
“沒事，隊醫說了，還能打球就沒問題，給我開了幾天病假。”周羽笑了笑。
“越想越不痛快，”席溪朝着大門裏頭瞟了一眼，“我聽了大半場的發佈會，全是在捧臭腳，惠英寧最近參加那麼多活動，哪有心思在訓練上，靠你才拿到冠軍，還好意思在那兒裝委曲求全。那個范林，除了罵人，他還會做什麼！”
周羽聳了聳肩：“我師父說了，咱們在商港是為了打球，別的隨它去！”
“你還是跟老郭時間太長，被他帶傻了，”席溪直搖頭，“圈裏的都知道，范林這人長了一對勢利眼，他就是拿住了，你們師徒倆老實巴交。”
周羽剛剛還撐着笑，這時候嘴便有些癟了，說了句心裏話：“席溪，本來我挺高興的，總算拿了冠軍，我師父年終獎能厚一點，回頭在他那些老哥兒們跟前，也有了點吹牛的本錢，還有我媽，說不定會發現，我沒她想得那麼差。”
“現在呢？”席溪問。
周羽伸出一根手指，先指了指頭頂，又指指地，道：“有那麼幾秒，我覺得自己快要飛起來了，可轉眼吧，‘趴’地一下，臉朝下栽到地上。”
這話逗得席溪大笑：“不痛快就不痛快，還被你說得聲情並茂。”
周羽一點都不想笑：“之前我還抱着希望，說不定就拿到國家隊選拔名額了，現在吧，不抱幻想了。”
“什麼意思？”席溪臉一沉。
“剛才你聽到了吧，范隊在記者會上，批評我有技術缺陷，沒有團隊意識……”周羽鬱悶一會，又開始自己勸自己，“幸好，我家李帆還有機會。”
話說到這裏，周羽驀地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扯了半天，李帆進決賽了嗎？”
席溪眼睛閃了閃，說了句：“走吧，上車，我先打個電話再說！”
“這麼神秘！”周羽不明白席溪為什麼賣起關子，不過見她轉身就走，趕緊乖乖地跟上。
乒羽館外一處停車場，席溪打完電話回來，走到自己車邊。
隔着窗戶，席溪注意到，周羽正拿着手機，低頭看着。
略微瞅了瞅周羽手機的屏幕，席溪心裏有了數，伸手拍了拍車窗玻璃。
聽到動靜，周羽抬起了頭，略帶愣怔的目光，落在了席溪的臉上。
席溪問：“知道了？”
好一會後，周羽點了點頭。
“早就告訴你，李帆不是個好東西！”席溪忍不住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