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是我
王楠緩緩睜開雙眼,眼前只有灰白,似乎矇著一層粘膜。
輕微的操縱一下身體,好像還沒有失控,而且,之前那種割腕后將死未死等待死亡的痛苦,也似乎消失不見了。
是了,死後脫殼的應該只是靈魂,種種感受都只是自己的臆想罷了,而且,神智消散后再醒過來感覺,也如大夢初醒一般眩暈和迷茫。
身體呢?已經僵硬了嗎?試試看還能操控到何種程度。
唔?手腳還在、身體還在、腦袋也還在,還留着全屍;
唔?胳膊能彎、手腳能曲、腦袋還能轉,也不是殭屍。
上天還是手下留情了,至少沒上五馬分屍、錯骨揚灰之類的段子,感謝我命運大哥!
自己這種爛鬼必定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只求變成死鬼后可以失去痛覺,下油鍋的時候能少感受點疼痛。
又開始抱僥倖心理了吧!失去痛覺下油鍋還有意義?閻王和判官傻?還是地獄也搞形式主義?
清醒點吧,混不過去的,死去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懲罰還在後面呢!
嗯?自己腦中奇形怪狀的想法依然如此之多,看來奈何橋還沒走,孟婆湯也沒喝。
王楠努力活動着眼球,迫切的想要看看身處的環境。
好了……視網膜圖像逐漸恢復正常,見到光亮了,但有點兒太亮了吧,眼睛刺的生疼。
地獄不是一片黑暗嗎?為何會有光亮?
難道常識有誤,地獄也有白天?
周圍好靜,就我一隻?其他鬼呢?不可能最近適合條件的僅此一枚吧?
也對,像我這樣的人,簡直是奇葩中的渣宰,鬼都不屑與我為伍。
哼!地獄裏的單間待遇,別鬼想要還木有呢,馬丁自我安慰着繼續觀察。
眼前這景象,怎麼看……似乎都還是人間呢?
難道沒死成?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沒死?
救我的是哪位啊?你是不是特別閑的蛋疼,別做這種好事行不行!
你讓我如何面對活着的人和他們的埋怨?
人生的尷尬又多出一條:心存死志卻求死無門、尋死未果。
王楠心中似有百般滋味來回攪拌,各種感覺此起彼伏。
他兩眼無神的遊走於房間之中……
額?
眼前這景象,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是醫院?
旁邊的輸液架子上有瓶液體正順管而下,流向自己的手臂。
這地方似乎……有點……非常簡陋啊。
又似乎在印象深處,這個地方自己曾經來過。
不管怎麼樣基本可以確定這裏是醫院。
看來是沒死成,王楠悲嘆:自己還真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割腕這麼簡單的操作都逃不過失敗的結局。
王楠準備查看手腕的傷口。
“丁丁,你醒了嗎?”一個焦急的女聲傳到王楠的耳朵里。
說得什麼?沒聽清!
王楠有些困難的轉過頭,這是……
這……這張臉孔如此熟悉,是在做夢?她怎麼來了?
“牛姨,你怎麼在這兒?我爸媽呢?”
牛姨!牛姨是在喊我?女人愣了一下又迅速恢復清醒,趕緊上前去摸王楠的額頭。
“這孩子是不是把腦子摔壞啦,你剛才叫我什麼?”
王楠顧不上回答這個問題,他的腦子重新掉入漿糊之中,短短兩句話,讓剛恢復一點兒神智的他又陷入混沌中。
看樣子牛姨現在還不到四十歲,她怎會如此年輕?我是在白日做夢!
到底啥情況?
難道是……因為我在監獄裏自殺未遂,因為家中沒有親人,所以通知牛阿姨過來探望?
可監獄怎麼可能有她的聯繫方式?
而且她今年應該也已70高齡啊,面容怎麼可能如此年輕?
難道是……牛姨穿越啦?從三十年前穿越到了現在?
那也不應該跑來看我,而應該先去找她的兒子馬丁呀!
可是,他們該如何見面?
牛姨的兒子馬丁現在也已年過四十,並且和七十歲的牛姨住在一起。
七十歲的牛姨和四十歲的牛姨相見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王楠正準備重新捋捋思路,又被一陣猛烈的搖晃所打斷。
“丁丁,你說話呀,你是不是想把媽媽急死?”
牛阿姨使勁晃動着王楠的身體,焦急的追問着,她迫切的想要證實剛才的種種只是自己的幻覺。
王楠也很着急,他提高了聲音說:“阿姨,這個玩笑可開不得,我怎麼可能是馬丁!?”
這孩子那根弦搭錯了?
牛姨感覺自己腦子非常不夠用,她預想過此時的兒子可能流血、可能腦震蕩,甚至可能動手術,卻從未想過這種場面。
“你別嚇唬媽媽行不行?你是我的兒子馬丁!小名丁丁!兒子,你是不是把哪裏給摔壞了,告訴媽媽,還有哪兒疼?”
“我真的不是馬丁!你不會是真的糊塗了吧?牛-阿-姨!”
王楠的震驚程度不比牛姨小,這是他前四十年經歷中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都哪兒跟哪兒呀?!
“哎呦!完了完了!孩子腦子被摔壞啦!老馬!老馬!你快過來,咱們兒子連媽都不認識啦!大夫!大夫!……”
牛姨突然像瘋子一樣跑了出去,王楠則驚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馬叔也在!老兩口一起來的,哦不!一起穿越來的!
冷靜!冷靜!
不對勁兒,肯定不對勁兒!可哪裏不對勁兒呢?
趁着房間裏沒有人,王楠把身處的環境又細細打量了一遍。
錯不了,這裏肯定是醫院,就是條件稍微有那麼一點兒復古,好像是上個世紀的風格。
為什麼會在醫院?是因為在服刑期間得到父母先後離世的消息后,自己幡然悔悟、生無可戀、最終割腕自殺!然後還沒死成!
一心求死卻死不了,直接印證了一句話:好人不長命,禍害一萬年!
“禍害”此刻已經斷定這裏不是監獄醫院,因為監獄任何房間的門窗都裝着網格狀鐵欄杆,這裏不是。最最關鍵的是:外人根本進不了監獄醫院!
所以,這裏是地方醫院,並且是某個條件簡陋的鄉村醫院,
是因為自己生命垂危,監獄醫院無法救治,才轉到了地方?
可這種醫院能比監獄的治療條件更好?
還是自己坐牢根本就是一場噩夢,現在夢醒了,然後……
然後呢?然後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王楠到現在都不敢想像自己是不是穿越或者重生了。
這絕不可能!
王楠重生,天理難容!
王楠本人都認為自己重生根本就是黃粱美夢!
牛姨一定是幻覺,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房間裏根本沒來過人。
王楠腦中的混亂還沒結束,房間的門再次被“粗暴”的推開,這回湧進來好幾個人。
受到驚嚇的王楠打眼一掃……嚯!全部是熟臉。
牛姨拉着一個孩子走到床前,指着王楠大聲說道:
“你是叫金龍吧?你看看你把你同學搞成什麼樣了,他現在連我這個媽媽都不認識了。”
是牛姨!她的表情、嗓門、聲音、語速以及抑揚頓和印象中的目標全部吻合。
牛姨說完孩子又開始數落家長:
“老金,不是我不講理,你們自己說說,同學之間有多大仇才至於下這麼狠的手,要是我們家丁丁……嗚嗚嗚!”
牛阿姨說著說著就被嘩嘩不止的眼淚給打斷,金龍的父母則一個勁兒的賠禮道歉說好話。
不止牛姨,金龍以及他的父母王楠都認識。
“驚喜”不斷,又一個王楠熟悉的身影出現。
馬叔手裏拿着一堆單子進門,瞧見老婆正哭的稀里嘩啦,眉頭一皺說:“丁丁只是摔了一下,你至於哭的這麼凄慘?”
牛姨可算找到了最合適的發泄口,她衝著老馬怒吼道:“就摔了一下!說的輕巧!去看看你兒子還認不認識你?”
老馬被這大嗓門吼的頭皮直麻,滿心納悶的來到床前正要說話。
比他更納悶的王楠先開口了:“馬叔,你們變得好年輕,難道是……吃了某種仙丹?”
馬-叔!老馬聽完險些栽倒,兒子滿嘴說的什麼胡話?
“馬丁,別跟爸媽開玩笑,在這個場合瞎胡鬧,爸可不饒你!爸肯定揍你!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讓着你,這回不行,你看你媽都急成啥樣了,快點,承認錯誤,說你沒事。”
他說話的同時向前探身,習慣性的去摸兒子腦門。
王楠輕輕一閃,自己也過了四十,眼睜睜的讓另一個四十歲的人像摸小孩子一樣摸腦袋很不適應。
老馬沒有摸到兒子,而且明顯感受到兒子在躲閃。
再看那眼神,似乎和以前的丁丁有些不一樣,想到這裏,老馬的后脊背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涼意,兒子的舉動明顯是對自己有戒心,怎麼可能會有戒心?
“兒子,你失憶了?忘了自己是誰?可你還記得我姓馬?”
在場的所有人除王楠之外,都非常確定以及肯定此時的人物關係。
王楠的表現落在他們眼裏就是不正常,這種不正常若是再繼續下去,兩位至親一準活活瘋掉。
“馬叔,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我很清楚我是誰,我是……”王楠突然不說話了,因為潛意識及時發出了警告:趕緊閉嘴!
他低頭沉默的同時迅速調動腦細胞研判形勢:應該與別人無關,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難不成……穿越的人是我?
想到這裏,王楠頓時有一種血液奔湧上頭的激動。
命運大哥,是不是你良心發額……對不起用錯詞了,是不是你大發慈悲給了我機會,如果真是這樣,我收回之前對你的一切詛咒和謾罵……嗚哇哈哈哈……嗯?
又進來一批人,當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現的時候,王楠剛剛要清醒的頭腦又被巨大的驚喜給沖昏了,他雙手死死的攥住床單,是她么?沒錯,是她!
一瞬間,王楠淚流滿面。
媽!這正是你年輕時的樣子,皺紋還沒爬上你的臉龐,滿頭的黑髮還散發著活力,神色中的焦急才是最純正的母親的味道,就好像昨天我們才分離,相見時又帶着恍如隔世的驚喜。
王楠不用掐大腿,不用揉眼睛,不用找旁邊的人去核實。
他已經非常確定:不會錯的,是我重生了,我回到了過去,我還是我媽的兒子,我可以重新來過啦!
命運大哥!不!命運大爺!謝謝你!萬分感謝!
“媽!”這聲帶着哭腔的顫音同時刺痛了兩位母親的心。
“哎!丁丁,我在這裏,你想起媽媽了?”牛姨答應的同時衝到了兒子跟前,可惜,兒子眼神注視的對象分明不是她。
“素珍,丁丁怎麼樣啦?有事嗎?”母親也快步來到王楠身邊。
“媽!能見到你真好!”王楠拉住母親的手,死死的握住,生怕這一切只是場夢。
嗯?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獃滯中。
又一雙手撫上了額頭,這次王楠沒有躲,而是非常幸福的閉上眼睛。
“丁丁這孩子是摔傻……摔暈了嗎?我是王楠的媽媽你張姨呀,你媽媽在這兒。”母親也被這一出嚇壞了,這孩子的腦袋可別真摔出毛病了。
“丁丁,你醒醒,怎麼能隨便瞎認,這是你張姨。”
看著兒子當場認好朋友當媽,牛姨此時心情是:濃濃的擔憂中摻雜着不好意思和小小的不快。
“媽,我是王楠!我是王楠啊!”王楠更着急,好不容易重生了,結果牛姨拿自己當兒子,親媽卻不認識自己,都瘋了嗎?
“媽!我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你放心,我一定改!一定做個好兒子!”
母親被拉着手,聽着王楠撕心裂肺的哭訴,心中的某根神經被狠狠的扯動着,淚水不由自主的向下滑落。
她沒有時間去思考這孩子為什麼會認錯人,她只是覺得心痛,之後是莫大地安慰,是父母看見自己孩子懂事成人地欣慰。
“媽,我沒事了,我們回家,我要抓緊時間學習,馬上就要中考,我好好複習一定能考上高中。”
王楠說著話就要從床上下來,雙手始終握着母親地手死活不再放開。
母親這才從遐想回到現實中,看着王楠要下床,急忙按住他說:“我的丁丁兒子,你這是怎麼了呀?你可別嚇唬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