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隱遁
對於我來說,這場戰爭意味着喪失了對所有人的信任,沒有例外。
——鱘芃
舒翎的身體如同一片輕柔的落葉,緩緩倒下。在驚駭中的鱘芃飛奔到她身邊,將這片落葉接到懷中,手掌捂住她腹部的傷口,但血水仍然汩汩不止。
“舒翎!我來了!舒翎!我是鱘芃啊!”他努力地搖晃着舒翎,生怕她再也醒不過來了。
舒翎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勉強再次睜開眼睛,面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鱘芃。
“你……你回來了……”她的聲音極其微弱,想抬起手撫1摸鱘芃的臉頰,卻怎麼也做不到。
“我回來了。你別說話,我去找控幽技的技師,你不會有事的。”
舒翎艱難地笑着搖搖頭,“能見到你……回來,真好。我們的……孩子鱘暢他……”
鱘芃明白舒翎的心裏也一直記掛着他們的孩子,“他很好,你不必擔心。”
舒翎臉色變得十分蒼白,勉強從懷中取出那顆綿母膽,上面還染着斑斑血跡,用最後的力氣對鱘芃說道:“我……一直……在身上……還你……算是……紀念……”話還沒說完,舒翎吐出一大口鮮血,頭一歪便不動了。
“鱘芃,你讓開。”一個異常洪亮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原來是和他一起趕回來的鴯紜老師。鱘芃趕忙把鴯紜讓到前面,鴯紜施展出最高級的控幽技,努力要治癒舒翎腹部的致命槍傷。無奈傷得實在太重,就算鴯紜將平生所學的控幽技水平都發揮出來,仍然難以扭轉乾坤。無奈之下,她長長嘆了口氣,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將舒翎平放在地,只是顫抖着對鱘芃說了句“對不起”,然後眼眉一立,扭身便往大廳外飛奔而去,所有人都不清楚她去做什麼。
鱘芃已無心再過問鴯紜的去向,他木訥地跪在地上,抱起已停止呼吸的舒翎,低着頭肩膀不住地顫抖,眼角的兩行淚水流過臉頰,卻發不出任何悲聲。
此時大廳中的人們尖叫着、奔逃着亂作一團,數百鳥族軍兵將大廳各門全部封1鎖,禁止任何人出入。三位高級指揮官一邊喝令手下嚴格盤查行刺之人,一邊讓衛兵死死保護好軍委會的高1官們。只有興鳴和三個漠族技師來到鱘芃身邊,興鳴忍住悲慟,拍拍鱘芃的肩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楚修三人低聲說了句:“抱歉,我們失職了。”然後緊隨着鴯紜的方向,飛快離開了市政大廳。
鱘芃兀自撿起那顆掉落在地的綿母膽,重新放回舒翎的手中,然後只是一動不動地守在她身邊,目光獃滯。
再說鴯紜,出了市政大廳,雙眼通紅地緊盯住正往巷子深處逃跑的一條身披斗篷的黑影。不多時便追到近前,她並不搭話,施展出裂垣技惡狠狠地攻向對方。那條黑影也不含糊,身形極快地躲過鴯紜的攻擊。有意拉開和鴯紜的距離,十分驚慌地說道:“鴯紜老師,你等等!”
“怎麼?鯤決,你殺害了我最心愛的學生,還妄想活着離開馳翱城嗎?”鴯紜厲聲喝道。
那人將斗篷帽一掀,果然就是鰭族技師公會會長鯤決。他擺出一副無辜神情,搖着手說道:“你誤會了,不是我出手刺殺的舒翎,是另有其人。”
鴯紜一陣冷笑,“哼哼,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出的手,你怎麼會用粒彈槍這種有失1身份的武器?但你就能脫得了干係?別以為你和鰭族高官那邊打的什麼算盤我不清楚,你們還暗中勾結鳥族的內應來謀划刺殺行動。舒翎是鳥族士兵的精神支柱,你們刺殺了她,就以為能摧毀鳥族人的戰鬥意志嗎?”
鯤決聽鴯紜對他們所有的計劃和目的都了如指掌,臉色逐漸陰沉下來,“那這麼說,我們必須得有一戰嘍?”
剛說到這兒,楚修等三位漠族技師也趕到當場,四人將鯤決圍在當中。
鴯紜看看趕來的三位幫手,接着對鯤決說道:“今天我不打算什麼公平對決了,直接拿下你就好。”隨即一揮手,四人一起上前,前後左右四方夾攻鯤決。
鯤決本領再高,也難以抵擋住四位頂級技師的圍攻,很快便中了鴯紜的裂垣技,打斷了小腿,隨即又被楚修的縱沙技射穿了肩膀,身受重傷,楚修三人上前將他生擒活捉。
與此同時,市政大廳那邊也傳來消息:開槍行刺的刺客被抓獲,其身份是第四大隊的一名通訊兵,隸屬於第一中隊參謀部。很快,第一中隊指揮官被逮捕,連帶還有中隊指揮部的數名參謀一起歸案,這些人都暗地之中和鰭族軍方有聯繫。
鳥族聯1邦政1府決定為舒翎舉行最高規格的葬禮,並對外宣佈舒翎是被鰭族姦細暗殺身亡。雖然此刻還在戰爭時期,喪禮有些倉促,但這個決定足以鼓舞所有前線的鳥族士兵,為不幸罹難的精神寄託舒翎小姐復仇而英勇奮戰。
在準備喪禮期間,興鳴問起鱘芃為何從遙涎堡不辭而別。鱘芃詳細述說了自己為救孩子返回老家“深海”取家族技師血,后被鮫淮逮捕送到沐洲城軟禁的經歷。在經受父親身故打擊后又過了數月,他被鴯紜老師和另外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鰭族高官所救,鴯紜告訴他技師血已經帶給鱘暢,治癒了翼斥病。鱘芃雖稍感慰藉,但還是十分思念着舒翎,便隨鴯紜一起日夜兼程趕往前線。
當時正趕上馳翱城戰役,並聽聞舒翎也在參戰的軍中,二人於是往馳翱方向趕去。期間鴯紜偶然發現了鯤決的行蹤,生怕他對舒翎不利,便尋蹤而至。可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舒翎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害,這個結果讓鱘芃和鴯紜都難以接受。
整理舒翎的遺物時,鱘芃請求能收藏那顆沾血的綿母膽作為紀念,並對興鳴說道:“我就不參加這場喪禮了,以免讓所有鳥族人心生不滿。”
興鳴理解鱘芃做這個決定時必然心如刀絞,也明白其中利害。他拍拍鱘芃安慰道:“這場葬禮只是個形式,希望你別太掛懷。綿母膽你拿去吧,其他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戰爭時期,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謝謝你,不過很抱歉,對於我來說,這場戰爭意味着喪失了對所有人的信任,沒有例外。”
興鳴聽鱘芃說出這話,不禁愣在當場,好半天無言以對。
當晚,鱘芃便和鴯紜,還有楚修等三位漠族技師一起離開了馳翱城,一路向北往暮雪嶺而去。鷥悅則留在了興鳴身邊,戰爭結束后兩人結為了夫妻。
葬禮雖不盛大但十分莊嚴肅穆,舒翎的遺體被安葬在月陸暮谷內父親舒弈的旁邊。就在下葬后的數年間,每天都有不少鳥族人前來祭奠,大部分是參加過這場戰爭的鳥族軍人,還有一些技師、平民等等,墓碑前敬獻的芊菱條堆積如山。
被抓獲的鰭族技師公會會長鯤決沒有經過審判,直接秘密關押進了霖籠監獄。直到戰爭結束,鳥族鰭族兩大聯1邦簽訂《種族盟好與剋制條約》,鯤決才被釋放回了鰭族聯1邦。而那幾名與鰭族軍暗通款曲的第四大隊軍官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全都送上了軍事法庭,定成部族反叛罪,很快便被處決。甚至第四大隊的指揮官都被追究了失察之責,落了個撤職查辦的結果。
至於這場該死的戰爭,在舒翎去世后的半年內,鳥族軍將整個淺海逐步從鰭族軍控制中收復。到了超地紀元836年春中月,鰭族人已經喪失了最初攻佔的整個淺灘地區,而且無法阻止鳥族軍渡海南下的步伐。在夏初月時,鳥族軍的前鋒部隊甚至逼近到了沐洲城以北。
此時的鰭族政1府內部,保守派勢力早已無法左右議會,在前線連連失利中,保守派代表人物鯪沫被迫辭去軍管部部長職務。與此同時,鰭族議會院做出決議,召回外交官鯛澄,重新任命新的外務官員出使雲塔城,準備和鳥族聯1邦啟動停戰談判。
在《類種群融合意願協定》實施常務團的監督下,長人族和麋源族兩大聯1邦參與斡旋,鳥族和鰭族聯1邦終於坐下來開始了停戰談判。
經過歷時將近半年多的數輪會談,兩方終於在超地紀元837年春末月於夢遷港簽訂了《種族盟好與剋制條約》。該條約規定了戰後兩大聯1邦政1府恢復邦交、邊界劃定、軍事約束、恢復商業貿易、部族人群之間的交流等事項。自然鳥族聯1邦在大部分條款上都分得優厚利益,而鰭族這邊在條約上唯一抓住不放的,就是如何命名這場戰爭,他們提出必須把戰爭命名為“翎鱘之戰”,不能突出鰭族挑起戰爭的現實。
原本鳥族代表並不同意這個提議,但高層考慮再三,鰭族人在其他條件上已經有很大讓步,不能僅僅因為很虛的事務和對方談崩,最終同意了鰭族的要求。於是在超地紀年通史中,統一將這場歷時四年鳥族與鰭族之間的族群戰爭稱為“翎鱘之戰”。
戰爭雖然結束了,但後續對整個超地世界的影響十分深遠,不光是當事者鳥族與鰭族,就連對看似並不相關的長人族與漠族都有着不尋常的意義。
就因為這場翎鱘之戰,長人族聯1邦與長領族反政1府軍之間的關係從堅決對立開始有了微妙的轉變。兩方借鑒了《種族盟好與剋制條約》,在與鰭族南淵海海岸線邊界的重新劃分問題上提出的要求驚人地一致——將海岸線以外八十超里範圍設定為邊界過渡區。鰭族聯1邦由於元氣大傷,對他們這種無理要求只能接受,這讓人難免有所懷疑,莫非這是長人族聯1邦與長領族反政1府軍在暗中達成的協議?
翎鱘之戰後,鱘芃在鴯紜和三位漠族技師的陪同下,從暮雪嶺接走了兒子鱘暢,並決定隨楚修三人隱居到夙丘荒漠北端的隱犀族聚居漠位面,發誓絕不再踏足五大顯族領地一步。自此,在楚修、卯承、罕餚三位高級技師之後,隱犀族人再也沒出過一個無序者,如同消失於超地世界之中一般。或許這就是受接納鱘芃父子的影響,這個部族定下的族規。
又過了數年,不知從何時何地開始,一首《錦翎之歌》悄然間在鳥族人之間傳唱開來:
天空城市那端/你往雲河而去/他並非朵雨雲/僅是茫海一片
茫茫之海深邃/哪裏才是彼岸/她心中的鱘芃/在那岸邊期盼
嗚——期盼
嗚——期盼
至死不渝/盼望與他相見
至死不渝/翎鱘之戀/傳頌千年
錦袍穿戴在身/如神一般聖潔/愛人遠走而去/自願隨風相伴
戰事無端再起/血撒疆場無憾/願那無暇舒翎/永駐吾等心田
嗚——心田
嗚——心田
光耀萬世/吾輩永遠懷念
光耀萬世/翎鱘之戀/傳頌千年
翎鱘之戰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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