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嬉戲
()初七過午,七夕娛樂活動就拉開了序幕。花園裏擺下了馬吊、圍棋、投壺等物,供家人玩樂。這七月初七,說是乞巧節,但對於王府的年輕女孩子來說,不過是尋個由頭,肆意玩樂的日子,所以除了傳統的乞巧項目之外,又增添了很多其他的娛樂項目。平日裏這些女孩子一直受拘束,很難有放鬆的時刻,到了七夕,只有女孩子們在一起,便得到了少有的自由。敬庄、敬宜、敬慧、敬敏只帶着貼身大丫頭,來到花園。其餘的丫頭都已經給了假,隨意在園中嬉戲、玩鬧。敬庄說了句:“妹妹們隨意”,就見敬宜拉着菱角一溜煙沖向馬吊一桌,不住嘴兒嚷着:“看我贏你們。”敬庄苦笑了一下,向敬慧的丫頭月桂、敬敏的丫頭竹葉吩咐道:“好生帶着姑娘玩,姑娘不會的教給姑娘。”月桂、竹葉躬身打贏了,敬庄扶着紅棉各處走動去了。竹葉蹲下問敬敏:“姑娘想玩什麼?我抱着姑娘看投壺耍子。”敬敏點點頭,看看敬慧。月桂笑說:“四姑娘自己去,我們姑娘不喜歡熱鬧。”竹葉便抱起敬敏向廊下走去。原來投壺,就是把帶着彩飾的小棍投到遠處的壺中。邊投,還要邊做動作。小棍是竹子做的,頭上包着小石子增加重量,尾部用羽毛、彩緞裝飾,從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煞是炫目。中間一個丫頭單腳站立,投出一支,邊投邊說:“我這是金雞獨立。”另一個丫頭雙手從頭頂把棍投出,說道:“我這是童子拜佛。”還有的說,我是蘇秦背劍,我是姜太公釣魚,我是張果老倒騎驢,我是鷂子翻身。敬敏覺得竹葉抱着她不停地換手,知道她累了,便要求下來,站着石頭上向圈裏看。竹葉說:“姑娘不進去玩?我給姑娘扶着姑娘投。”敬敏忖度了一下自己的細胳膊,覺得實在沒能力自己投出去,又想着自己一進去,准得攪了其他人的興,便搖了搖頭,拉着竹葉走向馬吊一桌。敬宜的衣袖擼着,滿把抓着牌,沉吟着,嘴裏還嘟嘟囔囔。敬敏伸着頭在旁邊看着,覺得和北方農村婦女常玩的一種紙牌很相似,畫著小人臉,或是長條圓圈之類,以前只知道老太太們玩這個,沒想到府里的女孩子們也玩這個。敬敏終究覺得這個就是老太太玩得,嫌它老氣,沒言聲,從桌邊走過,走向圍棋一桌。卻見敬庄坐在桌前,卻沒有在弈棋,而是看一本冊頁。看到敬敏,敬庄令人在她身邊加了一個位子。敬敏問道:“大姐姐在看什麼?”敬庄指着冊頁對她說:“這是翰林院棋待詔們代代相傳的棋譜的副本,曾經過眾多名家反覆修訂、增補,真是不可多得的寶書。”“棋待詔?專門負責下棋的官員嗎?”“棋待詔是翰林院中專門選拔,陪皇帝下棋的人,他們個個都是國手呢。如果能讓我親耳聆聽他們的傳授……”敬敏抬抬頭,看到敬庄的眼中充滿了憧憬和嚮往。敬敏帶着竹葉在花園裏閑逛,逛到花園池塘的一角,敬敏看見了敬慧扶着欄杆餵魚,月桂在旁邊捧着裝魚食的碗。敬敏過去向池子裏看,池水清澈見底,水面上漂浮着水草,卻點綴得恰到好處,顯然是被精心侍弄的。池水只有一尺來深,池底鋪着細石,一群金色和紅色的魚悠閑地游。敬敏抬頭問竹葉:“這是什麼魚?為什麼不怕人?”竹葉答道:“這魚是工匠養來給府里玩的,馴熟了的,所以不怕人,但是竹葉不知道這是什麼魚,姑娘想知道的話,竹葉叫人去問問養魚的老粽子。”正說著,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跑過,竹葉忙喊住她:“四兒,你快去問問你爺爺,這魚是什麼魚?”四兒站住笑道:“不用問爺爺啦,我知道,這魚叫做金鯽。”敬敏尋思:“金鯽?金魚?為什麼沒有金魚那麼豐富的體態呢?又為什麼會養在這池子裏呢?”她疑惑地問:“四兒,你爺爺養過更好看的金鯽嗎?養在缸里讓人看得有沒有?”四兒答道:“這魚還不夠好看嗎?姑娘為什麼想要把魚養在缸里呢?我爺爺說,活水養魚,魚好活。”敬敏又想想,覺得王府這種地方,養魚的人不知道金魚實在沒有道理,便對四兒說:“你這麼小,懂什麼,你帶我瞧瞧你爺爺。”竹葉忙攔住:“姑娘不必去,老粽子的窩棚整日裏濕漉漉地,姑娘別去那腌臢地方,把老粽子叫來。四兒你快去說,姑娘有話問你爺爺,讓你爺爺過來。”四兒抬腳,咕咚咕咚地跑遠了,不一會兒,一個老頭子便穿過花叢,到了敬敏面前。看面前這個工匠,不知道有多大年歲了,臉上的皺紋一層堆着一層,乾枯得像老樹皮。滿身的泥土味和煙味,嗆得敬敏幾乎要退一步。他低頭垂手到敬敏跟前,恭恭敬敬地問:“姑娘找小的有什麼吩咐?”敬敏克制住用絹子捂住鼻子的衝動,問:“這魚是你照料的?”“是小的照料的。”“這金鯽應該怎麼照料?”“小的一天喂兩次,喂的是蟲,從河裏撈來的。”敬敏聽了有些鬱悶,這麼一問一答,得問到什麼時候去啊。“有缸里養的魚嗎?”“沒有,缸里的魚不好養活。小的這裏不用缸養,姑娘要玩的話我給姑娘撈幾條。”敬敏又鬱悶了,原來這老兒把自己當成動物殺手了,還把魚獻上來給自己玩。敬敏再問:“為什麼這魚都長得一個樣子啊?有沒有大眼睛的,長尾巴的,或是,身上長斑點的?”老頭皺了皺眉:“小的見過這種魚,往往活不長,又不會爭食,又游不快,早早就死了。”敬敏想,看來在這個時候,金魚還不存在。過兩天,自己又要回到在菊院的拘束日子了,不如養幾尾魚玩玩,順便試試達爾文的進化論是不是有道理。於是她叫個婆子搬來一口瓷缸,又叫老粽子挑尾鰭長的給她撈。竹葉在一旁不住嘴兒地攔:“姑娘小呢,這魚搬到咱們那裏,幾天就給你玩死了,姑娘積點陰德。”敬敏只是不聽。敬敏又想着自己周圍也沒個能耐心照管這魚的人,問四兒:“你是哪個姑娘院裏的?”四兒笑道:“我就是姑娘院裏的呀,姑娘不知道?”敬敏臉一紅,沒說話。到開宴前,僕婦們收拾場地的時候,都看見兩個婆子搬着一缸魚,吭哧吭哧出了園子,後面跟着竹葉抱着四姑娘,不住地念佛。四姑娘已經在竹葉懷裏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