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讀書”
翌日，辰時。
“夫子，夫子，這是母親的畫押。”鄒小公子敲着木門，大喊道。
陸君釋在被窩裏翻了個身，把錦被蒙到頭上，不想理會樓下鄒小公子嘰嘰喳喳的嚷嚷。
“阿釋，為人師表，不可賴床！”陸小呆近上前來，一把掀開陸君釋身上的被子，柔聲勸誡道。
“你……你怎麼替他說話。”陸君釋一臉不耐煩道。
“我不替誰說話，只是公道自在人心！”陸小呆攤手道。
“好，好！”陸君釋憤憤起身，不再言語。
“鄒瑾熙，既然你已經拜我為師。那你以後便要尊師重道，不可隨意摘花惹草，不能上桌碰畫，更不能隨意仍石頭，懂了嗎？”陸君釋心裏恨得牙痒痒，表面還是一臉溫柔，如沐春風道。
“好的，夫子。”鄒小公子美滋滋地凝視着眼前男子幽深清杳的雙眸。
“看見牆角的掃帚了嗎？”陸君釋伸出白皙修長的食指，指向竹籬后那堵牆角放的掃帚。
“嗯。”鄒小公子點頭，有臉色迷茫，不知美人要幹什麼。
“掃帚，除塵土、污穢等的用具。有人用它凈屋，也有人用它除去心頭蒙塵。想你現在無法參透后一層境界，便先用它來凈屋吧。”陸君釋隱去嘴角的笑意，一臉真誠道。
“我不會掃地。在鄒府這類活都是交給下人做的，讓我掃地有辱身份！”鄒小公子一臉嫌棄道。
“呵，你知道違背血契的後果嗎？”陸君釋一臉輕快道。
鄒小公子直覺不是什麼好下場，搖搖頭。
“聽說過鐵樹地獄嗎？”陸君釋繼續道“樹上皆利刃，自來人後背皮下挑入，吊於鐵樹之上。待此過後，還要入拔舌地獄，蒸籠地獄。”
鄒小公子腦補了下血腥的場景，一臉慘白。
“你再考慮一下剛才的回答，要不要更改？”陸君釋一臉風輕雲淡，嘴角噙着笑意。
“我掃！”鄒小公子連連點頭，生怕遲了就要去受地獄之苦。
“那好，念你初次掃地便讓小呆教你，明日起你到院中后自覺掃地。可有異議？”
“沒……沒有。”
陸君釋轉身回屋，打算再睡個回籠覺，想到這個小兔崽子一臉憋屈的神情，陸君釋覺得今天能多吃碗飯。
巳時末
“夫子，我掃完了。”鄒小公子敲門道。
“好。”陸君釋起身出門察看，相比昨天院中一片狼藉，今天的院中還灑了些水，看着凈了不少。
陸君釋偶然瞥到鄒小公子有些心虛的神情，再一看陸小呆滿臉虛假的笑容。心中一怒，正色道“偽欺不可長，空虛不可久，朽木不可雕，情亡不可久。你可知錯？”
鄒小公子臉色發白，嘴中喃喃想要辯解些什麼，最終一言未發。
“念你初犯，罰抄弟子規三遍。”陸君釋厲聲道。
眼前半大的男孩微低着頭，肩膀有些顫抖。“夫子，弟子知錯！”鄒小公子的嗓音中有些沙啞。
“這是夫子給你準備的弟子規，硯台，宣紙，和產於淮南的紫毫筆。”陸小呆對眼前失魂落魄的男孩囑咐道。
鄒小公子唇色發白，點點頭道“放着吧，我抄。”
“有什麼需要跟我說。”陸小呆不放心道。
鄒小公子向硯台里倒入幾滴清水，拿起墨錠緩緩磨墨，微微抿唇，瘦小的背影挺直顯出一絲倔強。
“阿釋，你不要生氣。鄒小公子昨日發高燒。今天身子有些虛弱，我不忍心看他那麼小的人強撐着打掃，所以，才幫他的。”陸小呆的語氣流露出一絲惋惜，緩緩道。
陸君釋聽完，冰冷的神色有些動容。開口淡淡道，“難為你替他說話，他可以跟我講身體不適，我這麼通情達理，不會強迫他的。奈何，他要撒謊。”
“我也這麼勸過他，可他說，他不願讓你失望！”
陸小呆回憶起剛剛鄒小公子對他說的話，“他是我第一個下定決心要拜的夫子，我不想辜負他的期許。”鄒小公子收起平日漫不經心的態度，手執掃帚堅定道。
鄒小公子拿的掃帚與他一般高，他費力地挪動掃帚，在地上划拉着地上的塵垢。
“要把它們掃在一起。”陸小呆站在旁邊提示道。
“好！”鄒小公子拿袖子擦了下額頭細密的汗珠。
小小的身軀從東邊移動到南邊，鄒小公子像是發現了寶藏，喜悅道“你看，這有一朵……”話還沒說完，一陣昏暈，勉強站立。
“怎麼了？”陸小呆發現不對勁，急忙道。
“沒……沒事，就是頭有些暈。”鄒小公子面色病態，嘴唇泛白，按了按太陽穴道。
語畢后，他繼續掃着，小小的身體搖搖晃晃，幾次站不穩。
“我來掃吧，你休息會，待會再掃。”陸小呆雖記恨鄒小公子昨天無禮闖屋，但內心深處不知怎的卻對他生出好感，忍不住去心疼他強忍的單薄背影。
“我記得府里的小廝還要洒水，那我先灑點水吧。”鄒小公子平日對周圍的事不上心，但下定的決心很難更改。
“好。”
陸君釋聽完后，良久不語。沉默地走進書房，金絲楠木雕花鏤空門框，牆上掛着一幅表字，濃墨寫着蒼勁有力的字“養”。
師傅在他幼時常道“養真，養性，養德，養心。養心莫善寡慾，至樂無如讀書；筆下留有餘地步，胸中養無限天機。守恬淡以養道；處卑下以養德；去嗔怒以養性；薄滋味以養氣。”
“身體有疾，為何不說？”陸君釋輕聲道。
“夫子，一見你，我渾身就沒病了。”鄒小公子頓筆，眉眼一彎，看着面前清俊秀逸的男子輕鬆道。
“呵，本想減少罰抄次數，看來，是我想多了。”陸君釋說完背過身，想要離去。
“夫子，我錯了。人家……好難受！”鄒小公子掩面柔聲道。
陸君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回頭看着那個試圖拋媚眼的小公子。心裏一陣噁心，道“你哪裏難受？”
“人家……心裏難受。”鄒小公子柔聲繼續道“人家，一想到夫子要離開，心就痛得不得了。”
陸君釋冷笑道“你就在這好好抄吧。”語畢甩袖果斷離開。果然，憐惜誰都不能憐惜這個腦子有坑的小公子。
“陸小呆，對弈一局？”陸君釋拿出棋盤道。
“阿釋，我哪下的過你。”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備飯吧！”陸君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你都多少年沒吃過飯了？還備飯？”
“你覺得鄒小公子需要吃飯嗎？”陸君釋斜睨道。
陸小呆一臉無奈，點點頭。
“阿釋，方才忘了告訴你，這幾天妖界內訌，局勢混亂。你要當心，萬一有妖知道了你是他的徒弟，定要敲山震虎。”
“新主篡位么？”
“你怎麼知道？”陸小呆瞪大眼睛，吃驚道。
“天山的百年虎守衛死了，平常誰敢惹他們族？昨天我去泡溫泉時看到了一地殘殺的屍體。”陸君釋風輕雲淡道。“留意點，可能有妖趁機出結界。”
“好！”
陸君釋拿出棋譜專心演繹師傅離開前下的殘局，“四劫循環”。那天的對弈中同時出現四個劫的局面，是循環劫局面的一種。
師傅摸着鬍鬚笑道“鮮少有人跟我下及此境，我們現算是平手。允你悔一子，贏我一子！”
“到底是哪一子？”陸君釋思襯良久。
“為師有要事要辦，待你想明白時，我就回來了。”老者朗笑道，爽快離去。
陸君釋將手中的黑子不斷試探，久久得不到答案。
“夫子，我……我餓了，早上……也沒吃飯。”鄒小公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敲開門道。
陸君釋起身走向院中的日晷，鐵針倒影指向未時。
“陸小呆，快點開飯！”
“飯早都備好放桌上了，你對弈時不讓我喊你，所以就沒叫你。我今天做的姜醋金銀蹄子，藕粥。剛剛鄒小公子才吃完。”陸小呆從裏屋走出來道。
“你吃過了，還餓？”陸君釋難以置信地看着鄒小公子瘦小的身影。
“我……我想着，夫子還沒吃，陸小呆不讓我叫你，我……我就……提醒你……該吃飯了。”鄒小公子小聲喏喏道。
陸君釋心裏湧入一道暖流，心裏像被羽毛輕輕掃過，眉眼溫柔道“有心了。”
鄒小公子抬頭，眨巴着眼睛，狡黠道“我的人，我不疼，還指望誰疼？”
“你……反了？”陸君釋一臉鐵青，狠狠道。
鄒小公子見好就收道“我這就回去抄書，還望夫子莫跟弟子計較。”
陸君釋憤憤看着鄒小公子愉快地回屋，陸小呆在一旁捂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