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開
當年我小小年紀便做了這九重天上最為年輕的神君,一無靠山二無本事,着實令眾神大吃一驚。
司命好奇心重,曾私窺我的命格,道我命里本無神格,雖僥倖成神,卻也終難逃過“暗星隕落,大道難成”的命運。
彼年我年輕氣盛,對他的話自然不服。我當他是官職不如我大,心存妒忌,存心要來挫我的志氣,是以我在那之後的上萬年都未再理他。
那時我初為神君,自然是志氣滿滿,想要大展宏圖,好好乾一番事業,好不枉天帝賜我這麼高的神君之位。可後來我苦心修鍊多年,修為上果真是難以長進,連晚我數萬年位列仙班的神仙,修為都有在我之上者。
還真是難得大道。
如今我已不是這九重天上最年輕的神君,若論起來,我與天帝年齡相當,二十萬歲的高齡,真真算得上是這一眾仙家的長輩。
可我卻無一長處。
姜桀的話提醒了我,我到底是憑藉什麼,能夠在這九重天上居神君之位二十萬屹立不倒?
是實力嗎?是權勢嗎?是功績嗎?
不,顯然這些我都沒有。
當年剖半心救洛水生靈以後,我除了恪盡職守,當真沒再做出什麼特別的貢獻。
倒是我時不時地跑到各界去搜羅寶物,與各界不留情面地爭奪打罵,惹了一身的污名。
可我依舊是神君。
天界年輕有為者眾,對我自然多有意見,可見我卻仍恭恭敬敬。
他們,看重的不是我。
我的一切,都來源於觀塵,
即使我千般萬般的不願承認。
是誰都好,我獨獨不想承他的情。
他與阿若在我五萬歲時大婚,迄今已有十五萬年。
確切地說,是整整十五萬五千五百年。
可我仍舊無法釋懷。
他曾帶我踏祥雲與滄海之間;曾與我對飲暢談與明月之下;他曾授我功法,教我識字;他曾與我並肩作戰,救我於危難……
那時初入世,便是自作多情了,又有什麼過錯呢?
以至於他像是對待一個麻煩一般,一改以往態度不說,還要折辱於我。
這些也罷,我受恩於人,便該懷感恩之心。縱然今後陌路,以前種種,也總歸是我賺了。我這樣安慰自己,生怕自己生出一點的妒恨。
可他們偏又不願。
在我的心上人,與我視做親姐姐的人大婚以後,他們竟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一如既往地與我說笑。
可他們明明都知道的,我的那些心思,從未對他們做過隱藏。
他們卻若無其事,好像我的那些情誼,那些難堪,從未存在過。
而我,怨不得,也恨不得。
我看着他們十五萬年以來相敬如賓,我看着他們夫婦一體,我看着……看着他們長長久久……
難道,我連一點覺得彆扭的資格都沒有嗎?
因為我受恩於他們,所以我稍有一點不滿的情緒流露出來,都會引來他人的微詞。
我只能笑對。
而今,我卻是笑倦了。
一場大病,叫我徹底看清了世事無常,生命脆弱。縱然是天神,亦有隕滅和墮入輪迴者。
而我,不當再陷於往事,困於一方,無所作為的荒度餘生。
是以我趁夕雲不注意,悄悄整理了行囊,準備去遊歷一番。
三山之地,秦海之南,青袂現世。
青袂寶傘,相傳是太古時期,幽冥詭樓樓主的貼身法寶。其周身青白相間,傘頂一太極陰陽八卦陣,威力無比,可攻可守,更能帶人飛天。傘柄有天柱殘木製成,可作神仗。最有趣的是,其陣中有黑白兩隻仙鶴,可應主人需求隨時而出。
如此奇物,我這嗜寶如命、貪得無厭之人自是要去看看。
好在此地毗鄰塗山,我去叫上花銀,勢必事半功倍。
我這麼想着,花銀卻拒絕了我。
“什麼?你大老遠從洛水趕來,就是為了去尋青袂寶傘?不去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你看,我事事都想着你,一想到你也嗜寶如命,想也沒想便朝你這趕來,你卻毫不領情。”
我說的情真意切情誼滿滿,他卻不為所動。
“哼,我還不知道你肚子裏憋着什麼壞水?青袂寶傘現世,不知道多少人趕去爭奪,以你的實力,自然是沒有什麼希望。被你拉上墊背,我能有什麼好處?若是幸運點的,得了青袂寶傘,你會好心給我?若是不幸運,沒得到,豈不栽了我塗山君主的臉面?”他頓了頓,“不過你能來找我,卻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這點他倒是看得明白,要不是這片他混得比我熟,本神君才懶得來找他。
“咱姐弟之間難不成就剩利益可言了?”
雖是被人一眼識破了心思,可我來都來了,還是要再掙扎一下。
“還真就只有利益可言了。”
他這話接得甚快,令我着實接不下去……
“沒得商量了?”
他抬眸盯了我半晌,終還是改了主意,“也不是全無商量的餘地。”
在我的印象中,花銀極少這麼嚴肅。他一向是個放蕩不羈的人,我二人相識至今,已有十五萬載,這些年來打打鬧鬧彼此算計的接觸,算下來要比他哥哥花郁和觀塵還要多。
可在我的印象中,他極少露出這樣深沉的目光。
還是那身緋紅的長衫,還是那張不可一世的嘴臉,還是那副慵懶的樣子,可眉眼之中,卻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暗自猜測,他繼任狐族君主之位以後,怕是過得不太快活。
我知道他接下來要提出的要求,必定要比我想像中的難上許多。
果不其然,他要我去助他去殺一個人……哦不,確切地說,是一個妖。
住在妖皇宮的妖。
可憐本神君前腳才養好了在妖皇墓受的傷,後腳又要去妖皇宮陪他冒險。
“妖皇宮的妖精多了,你若是想殺妖皇,我可幫不了你。”我雖想要那青袂寶傘,卻也不值得用自己的小命去換。
“我要殺的人,確是身份尊貴,但卻不是妖皇。無需你親自動手,屆時,你只需助我設個局便可。我保證,我二人皆可全身而退。”
他雖這麼說,但我的心底還是暗自發涼。
“那人與你有什麼仇怨?”
“他是拆散我的家,害死我母親和所愛之人的幫凶。”
我怔了怔,所愛之人……我這一覺錯過的委實不少,連花銀都有了所愛之人……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