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昔一劫
姜桀點了點頭,“嗯,彼年你才三千歲,便成了這古往今來最年輕的一位神君。你只當是沾了阿若的光,可是從未懷疑過這本就是觀塵為你求來得?”
可是從未懷疑過這本就是觀塵為你求來得?
我瞧他說得認真,聽到這話不免愣了愣,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清醒過來,嗤笑道,“就算你們想要讓我去觀禮,也不必如此誆我吧。誠然,我自己也知道,本神君從內在到外在都透漏着優秀的氣質,但以我的出身修為,說我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睞,未免太過離譜。”
——你不過一個小小水靈,既僥倖得了神君之位,就該安分守己,好好珍惜,少惹些麻煩。
——回你的洛水神府好生待着,日後若無事,休要再來尋我。
“人可以自大,但不能不長記性,你們說是吧。”
蘇凝然似懂我的意思,搖着頭輕輕嘆息一聲,”得,左右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你且在你自己的世界裏好生得躲着吧,權當我與你做的那場情敵皆是我一廂情願。”
我默然。
他們的意思,我不是不懂。
這些年來,我也並非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彼年我初遇觀塵,洛水一戰他護我良多,我也曾倍受感動。
後來那一千五百年,他屈尊與我為友,授我功法,給我動力,我也曾誤會他對我有意。
就算是封神后的那五萬年,他以那樣的姿態對我,我也憑着過往的那些念想,不曾放棄。
直到他與阿若大婚的那日,我才不得不讓自己清醒過來。
縱然他……又如何?不過是年少時的一時糊塗,錯將憐憫當了真情。
待到清醒,終還是後悔了吧。
若較真的算起來,我喚他一聲“姐夫”或是“恩師”,他也是受的起的。
由着他那一時的糊塗卻平白讓我撿了個神職,本神君的命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我使勁扒拉兩口飯進嘴裏,心裏有些煩亂。
“吃點菜,別噎着了。”
花銀夾了塊紅燒鯉魚在我的碗裏,上面肉絲紋路分明,正是剔了刺的魚腹。
我毫不客氣地夾起塞進嘴裏,剛入口,便覺這味道十分熟悉。
“這魚,是你做的?”
他若敢說是,本神君定然會一腳給他踹回塗山老窩去。
在凡界給本神君使絆子就算了,還敢偷學本神君的廚藝!
他點了點頭,“沒有彥霖池塘水養的鯽魚,沒有許氏料坊的佐料,我試了多次,味道還是比當年差了三四分。”
他這話說得我有那麼幾分傷感,剛伸出去的腳又訕訕得收了回來。
十五萬年,滄海桑田,那彥水池塘與許氏料坊早就在歷史的洪荒中消失不見。
如今的食材再好,也再做不出當年的味道。
彼年我因觀塵之事心感困惑,遂請求天帝准我下凡歷劫一世,以解心頭之惑。
司命老頭早早為我譜好了命盤,由着本神君尊貴不凡的身份,我一降生便是備受寵愛的離國護國大將軍之女。因着父親的榮光,我自小便於皇子公主們待遇無差,准在宮內隨意走動,有時還被留在宮內小住。
我與二皇子夏戟年幼相識,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所有人都以為我終有一日要嫁給他,可他卻在我十六歲年娶了丞相的女兒為妻。
那丞相,是我爹爹的死對頭。
我傷心了很久,連着幾日都未出房門半步。爹爹擔心我,便派了與我年紀相仿的一位少年前來相勸。
他叫青辰,是爹爹的謀士。
我早已忘了他的長相,卻依舊記得那白衣翩翩,那不染塵世的模樣,仿若仙人。
我以為他的性子也當如仙人一般乾淨純潔,可他偏偏沾染了這凡塵,沾染了太多的殺戮和血腥。
他將我從低谷拉出,卻反手將我推向了更深的深淵。
我愛上了他,可他,卻聯合夏戟,殺了我的爹爹,滅了我的全族。
爹爹拚死護下我,要我逃往越國,那裏會有人接應我。
十六歲那年,我在逃往越國的途中撿到了花銀,彼時他法力盡失,化名阿黎。
我見他可憐便舍了他一些銀子,可他卻因此賴上了我,若狗皮膏藥一般粘着我,一路跟隨我到越國。
“給你的錢夠尋常百姓過一年了,你還跟着我作甚?”
“荒野之地,你孤身一人卻敢如此闊綽,就不怕有人對你起歹心?”
我三兩下將他制服,他倒地哀叫,求饒時還叫了我數聲“好姐姐”。
他分明是比我大個一兩歲的模樣,卻對我跪地求饒,那樣子看着着實好笑。
“姐姐饒命,弟弟一路跟着你,當真沒有惡意。”
我放開他,笑,“難不成你是為了保護我?”
“保護倒是談不上,起碼兩人結伴而行,總比你個姑娘家獨行的好,姐姐說是也不是?”
我第一次聽到有人將蹭吃蹭喝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本姑娘出身武將世家,自小習得些防身的武術,而他……一路上卻都是在受本姑娘的保護。
銀子快花完的時候,我們在江邊搭了個草房,他頭腦聰慧,又有一張巧嘴,常常被漁夫們帶着去出海打魚,每次都收穫不小。
幸而有他,我們在填飽肚子之餘還能賺些銀兩。
秦羽找到我的時候,我才知父親所說的人竟是越國的大皇子。那時我剛做好一道紅燒鯽魚,還未來得及吃上一口。
後來經年,從皇妃到廢后,從富貴到貧困,阿黎都陪在我的身邊。我待他,亦從始至終都若家人一般。
當然,彼時我不知他是花銀,不知那與我相伴相棄數十載的丈夫是花郁,更不知,他們兄弟二人本就是為捉弄我而來,與我開了一場近二十年的玩笑。
我本該在十八歲那年死於青辰之手,可他們這場遊戲,卻讓我平白多受了十幾年的苦,錯過了回天的時機。
說來奇怪,那凡界的數十年,竟要比天界的數萬年都要漫長。
那凡界的兩世非但未解我對情之惑,反倒給我增添了更多的疑問。以致我後來經年,對“情”之一字避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