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虎符奪帥
鄴,黃帝之孫顓頊孫女女修之子大業始居地。鄴城,初建於春秋時期。公元前439年,魏文侯封鄴,鄴城為魏國陪都。
鄴城地處趙、魏、齊三國要衝之地。
魏文侯時,西門豹為鄴令。初到鄴地的西門豹,抱定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從政信條,體察民意、化解民怨,用鐵腕手段結束了“河伯娶妻”的鬧劇。接着,大量徵集勞力,在本是地廣人稀、民生凋敝的鄴地開溝挖渠、引水灌田,一手開創了“引漳十二渠”的壯舉,使得分佈田間的溝渠在大水時可分泄漳河洪水,乾旱時可用來灌溉萬畝良田。大刀闊斧的改革派、實幹家西門豹在鄴地實行了“寓兵於農、藏糧於民”的政策,鄴地百姓的安全係數和幸福指數直線上升,不僅吃得飽、穿得暖、人人長得珠圓玉潤、家家戶戶顆粒滿倉,而且方圓百里之內的人家都以“嫁女就嫁鄴城男”的口口相傳,引來媒婆無數的同時,順帶傳頌着西門豹的政績。
改革派和實幹家都不得不面對的一個問題是,照顧了既得利益者,就要被老百姓在背後戳脊梁骨;給老百姓辦了實事好事,就要觸動既得利益者的蛋糕,結果要麼屁股早早挪窩兒,要麼丟掉性命。
世間流轉的金錢就那麼多,地里打下來的糧食也就那麼多。關鍵是,有的人錢多的花不完,糧食多的永遠吃不完,即使堆積如山、爛在那裏也是貪得無厭。我的財富和糧食可以多到數不勝數,創造財富和糧食的人卻不能有錢花、有糧吃。
社會矛盾積累到一定階段不得不進行的改革,都是將穿錢的繩子都早已爛斷了的金錢裝進空空如也、四面透風的口袋,將爬滿蛀蟲、長滿蛆蟲的糧食裝進咕咕亂叫、干蔫鼓脹的肚皮。社會矛盾的天平漸漸迴轉到前者足夠安全、後者足夠安靜的時候,撬動天平的人就走到了盡頭。
西門豹大刀闊斧的刀和斧砍傷了鄴地的地主士紳,拉近了地主士紳與尋常百姓的距離,降低了地主士紳視作生命的優越感,加上西門豹“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個人執念和“只顧低頭拉車、不知抬頭看路”的個性風格,各種無中生有的流言蜚語和各種空穴來風的蜚短流長,經由魏國王宮一張張抹着蜜的陰險歹毒的嘴,傳入了魏文侯的耳朵眼兒。
在下面幹得再多再好,不如大王的耳朵邊有人說幾句好話。沒有人說好話也就算了,竟有人故意找茬一般說壞話,那麼這個沒有人說好話、只有人說壞話的人就好不到哪去,而且會壞到不知哪裏去。
年終考核,鄴城排名魏國倒數第一。本是政績斐然的西門豹領到的卻是寫有“不作為、慢作為、亂作為”的獎牌。
魏文侯當面收回西門豹的官印時,西門豹當場表示,再給一年時間,若一年之後還干不出像樣的成績來,甘願受死。人到了不怕死的時候,往往大王也沒轍。
往後的一年時間裏,原本把百分百的時間和精力都一心撲在事業上,每天都兩隻腳沾滿泥的穿梭在田間地頭,走東家串西家的一頭扎進百姓中,為了工作通宵達旦、日以繼夜、激情飽滿、葯不離身、堪比拚命十三郎的西門豹忽然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空中大迴旋,拿出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和精力周旋於魏文侯的身邊人,一次次將後備箱裝滿名煙名酒和珠寶首飾,一趟趟奔波往返於大梁城和鄴城之間的高速公路,一場場穿梭於大梁城中大呼小叫、打情罵俏的酒肉席和歌舞場,西門豹與魏文侯身邊的那些人手中握着麥克風變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親密無間的好兄弟、鐵哥們,鄴地的財政收入大半用於西門豹在大梁城的個人應酬,土特產大半搬進了大梁城的高宅大院。西門豹剩餘的百分之一的時間和精力,要麼用於在官衙內醉酒時的呼呼大睡,要麼用於百姓鳴冤叫苦時的聲色俱厲、不耐其煩。
一年時間轉眼就到。
西門豹在鄴城報銷的名目繁多、花樣百出的發票堆成了山,老百姓申冤告狀的信也堆成了山,醉眼迷離的西門豹從兩座山中間探出頭來,迎來的是魏文侯親自派來,送來大王親切問候和嘉獎令的昨晚還在大梁城中合唱《好兄弟》的把兄弟。
毫無意外的,鄴城各項年度考核指標全部位列魏國第一,西門豹由險些末位淘汰一躍成為魏國政壇一顆耀眼的新星。
又一場把酒言歡之後,西門豹與來自魏國王宮的把兄弟在官衙外立體環繞的喊冤聲中依依惜別,相約大梁城再見。
西門豹徹底明白,要想在混濁的世道上特立獨行、獨善其身,那是一萬個不可能,絕對的不可能,別說保住官位,能保住命就已經是個難度係數極高的事情。西門豹過去認為官是干出來的,只要老百姓說好就是好。如今看來,官是跑出來的、喝出來的、送出來的,老百姓說好誰也聽不見、誰也不在乎,上面有人說好才是真的好,才是彼此需要的你好、我好、大家好。上面的人不是神、也是人,是人就好辦,是人就有三親六故,是人就有七情六慾,只要下功夫,總有把一本正經板著臉裝神的人變回人甚至弄成鬼的門和道。
就這樣,好官變成了昏官,能吏變成了庸吏。世間很多變化可能不是主動的自願的,而是逼不得已的被逼出來的。
搞投機搞到好處的人必定上癮。送一次錢就繞過前面很多人走了捷徑的人從此之後就不會想着幹事情而只會想着怎麼繼續送錢繼續走捷徑。收一次錢品嘗到手中權力的甜蜜、興奮和魅力的人從此之後辦什麼事都要見到錢、收到錢,辦大事花大錢、辦小事花小錢,不見好處不辦事、不見兔子不撒鷹,收不到錢該辦的也不辦,收到錢不該辦的也能辦,如果沒有收錢辦了事就好像自己的錢被人偷走了一般。
在何為好官何為昏官、何為能吏何為庸吏間迷失方向、迷失自我的西門豹,最終慘死於繼位之後急於震懾百官和拉攏人心的魏武侯之手。至於鄴城百姓,又有誰還在乎。百姓過得好就應該感念王恩、感激涕零,過得不好就應該聽天由命、自求多福。前者王恩浩蕩,後者與王無關。
天地反轉,日月輪迴,四季交替,時過境遷。此時此刻,鄴地的田間早已不見往昔歡聲笑語、欣欣向榮的場面,牧守一方的官吏來了一個又一個,走了一個又一個,一個個身影來去匆匆,似乎其中每一個都沒有留下什麼,什麼都沒有留下。
晉鄙的十萬大軍駐紮在鄴城城外。
主帥營帳內,正是一派熱鬧場面。
“來來來,喝!哈哈哈哈!”滿面紅光的晉鄙手捧酒碗一飲而盡,坐在帳內的七八個校官一起舉碗、傾瀉一空。
“老夫南征北戰數十年,能有今日,全是拜大王所賜。哈哈哈哈!爾等儘管開懷暢飲、一醉方休。哈哈哈哈!老夫斷定,秦趙之戰仍會僵持下去,一時間也分不出勝負。爾等只需稍安勿躁,等到大王的王令,我等定要唯王令是從。喝!”
一個校官拎起一個酒罈子,搖晃着站了起來,醉眼迷離道:“我等跟隨將軍到此日久,不瞞將軍,我等這心裏都是立功心切啊!將軍一聲令下,賬外的十萬大軍揮師北上,定能出其不意、擊退秦軍。”這校官揮手一抓,又做出一個下劈的動作:“我等順勢攻入邯鄲城,砍了趙王的腦袋獻給大王,豈不痛快!”
幾個校官隨聲附和道:“是啊是啊!我等將士勞師於此,總不能空手而歸吧!邯鄲城裏美女如雲,財貨堆積如山,若不趁此機會大撈一筆,我等豈不錯失…”
“啪”的一聲,眾人身子一顫。
晉鄙面前桌案上的酒碗晃了幾圈…
“大膽!放肆!豈有此理!老夫南征北戰數十年,未曾見過爾等膽大妄為之人!你們一個個的,都是何人舉薦到老夫這大帳之內,老夫可是清楚得很。老夫再說一遍,爾等聽仔細了,我等都要唯王令是從。沒有大王的王令,一兵一卒也休想離開此地半步!老夫南征北戰數十年,一向軍紀嚴明。爾等有一個算一個,再有膽敢妄言出兵者,休怪老夫翻臉無情!”
帳外忽有兵士來報,信陵君到了。
晉鄙一愣:“信陵君?他來做甚?”
帳內眾人都盯着晉鄙的臉色…
“信陵君帶了多少人?”
“回稟將軍,信陵君只帶了一車一人。”
“一車一人?”晉鄙懸着的一顆心放了下來,揮手招呼一旁兩個兵士,將掛在身後的重甲披掛並穿系在身上,又將青銅劍懸挂在腰間,接着指了指桌案上的酒罈和酒碗…
營帳內兵士們一陣穿梭,所有桌案上都被一掃而空。七八個校官看出了晉鄙的用意,一個個神色肅穆、正襟危坐。
“有請信陵君!就說本將軍正在營帳內商議軍機大事,不便出迎。”
不一會兒,魏無忌進了營帳,朱亥緊隨其後。
“哎呀呀!”晉鄙一見魏無忌,急忙起身驅步向前,滿臉堆笑着一邊做出屈膝的姿態,一邊拱手道:“晉鄙有王命在身,未能親迎信陵君,死罪,死罪!”
兩旁的眾校官都站了起來。
魏無忌上前扶住晉鄙,和顏悅色道:“老將軍身負重任、勞苦功高,何言死罪!”
晉鄙直起身子,左右看了看眾校官,高聲呵斥道:“還不見過信陵君!”
“見過信陵君!”眾校官觀察着晉鄙的臉色,紛紛拱手致意。
“信陵君不在大梁城中飲酒作樂,突然到這窮鄉僻壤之地,不知所為何事?”一語雙關的晉鄙一邊用飲酒作樂拉低着魏無忌的氣場,一邊直奔主題,當頭炮正面直轟,毫無客套的餘地。
“哈哈哈哈!”魏無忌大笑道:“老將軍為了魏國的軍國大事日夜操勞。魏王哥哥甚是牽挂,特意派我前來接替老將軍,老將軍也可回到大梁城中歇息些時日,盡享天倫之樂嘛!”
“哦~?”晉鄙的一張老臉由晴轉陰,一雙犀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魏無忌。
晉鄙用眼角的旁光發現幾個校官在低頭竊笑,更是一張老臉由紅轉黑、由黑轉青、由青轉紫,旋即一個轉身,竟邁步回到主帥座位上,向魏無忌伸出右手,口中透出陣陣徹骨的寒意道:“要本將軍交出兵權?可以!拿大王的虎符來!”
魏無忌一笑,從身上取出虎符,遞給了身後的朱亥。
朱亥上前,對晉鄙怒目而視,將虎符遞了過去。
晉鄙接過虎符,又從身上掏出一個虎符,兩個青銅虎符各為一半、合在一起,剛好是一個老虎的造型,上面鑄刻着些許篆字。經過反覆核驗,虎符確真無疑。
一滴冷汗順着晉鄙的面頰滑落…
大帳內異常安靜…
手拿虎符的晉鄙再次來到魏無忌的面前,右手舉着虎符,厲聲質問道:“本將軍擁十萬之眾,受大王之命駐紮此地,此乃國之重任。今日信陵君僅憑一車一人前來取而代之,呵呵!豈不教人生疑!”
魏無忌一時語塞,眼神慌亂起來…仟仟尛哾
從魏無忌的眼神中看出一絲端倪的晉鄙頓時氣場爆棚、氣勢如虹,一雙鷹眼死死咬住魏無忌一雙露怯的躲閃的眼睛,聲如洪鐘般將魏無忌置身於教人渾身震顫的聲波中:“老夫南征北戰數十年,一向唯大王的王令是從。沒有大王的王令,僅憑一個虎符,就要教老夫交出兵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信陵君且在本將軍這裏稍住幾日,待本將軍派人稟報大王,再將兵權交與信陵君也不遲。哈哈哈哈!”
“砰”的一聲,站在晉鄙身後的朱亥的袖子裏一個碩大的鐵鎚掉落在地…
晉鄙陡然一驚,轉身走到朱亥近前,俯身看了看連接着一條鐵鏈的鐵鎚,又直起身子看了看朱亥,輕笑道:“哎呦!你狠的!你拿個鎚子咋啦?”接着用手指着自己的天靈蓋兒:“你頭上給老夫敲一下嘛!錘嘛,來來來…”
朱亥站在原地、直視前方…
晉鄙用左手拍打着朱亥肥大的肉臉:“老夫南征北戰數十年,怕你個鎚子!你個臭賣肉的。”晉鄙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擰起朱亥臉上的一塊肉,向在場眾校官嘲笑道:“爾等瞧瞧,這就是大梁城中那個臭賣肉的。呵呵!跟着信陵君咋啦?跟着信陵君還是個臭賣肉的。”
眾校官正要咧嘴大笑,卻見魏無忌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陰雲密佈,瞬間低下了頭、閉上了嘴。
晉鄙鬆開朱亥臉上的肉,邁步走向魏無忌,揮手高呼道:“來人!回大梁…”
“砰”的一聲悶響!
眾校官猛然抬頭,卻見站在魏無忌和朱亥之間的晉鄙緩緩轉過身來,顫抖着手指着朱亥:“你…,你…,你傻啊!”
晉鄙的頭上流下汩汩鮮血…
眾校官紛紛手握劍柄,剛要拔劍,卻聽魏無忌厲聲道:“都不要動!”
晉鄙再次轉身,用握着虎符的右手指着魏無忌,顫聲道:“信…,你…”
“老將軍若早信我,何至如此!”
“砰”的又是一聲!
晉鄙一頭栽在地上,腦漿噴涌…
“老夫南…,南征北…,北戰…”
營帳內,晉鄙的聲音漸漸消失…
魏無忌上前掰開晉鄙的右手,舉起虎符站在營帳中間,向呆若木雞的眾校官喝令道:“虎符就是王令!晉鄙不聽王令,今日錘殺於此。爾等聽我將令,父子俱在軍中,父歸;兄弟俱在軍中,兄歸;獨子無兄弟,歸養。其餘將士即日整軍備戰,三日內丟棄輜重,隨我趕往邯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