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全天底下

「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趙丹看着台下無數即將為了自己的愚蠢和無能，哦不，是為了自己的英明和神武而獻出生命的螞蟻們，一邊用袖子擦拭着眼角擠出的淚水，一邊甩動另一隻袖子與台下熱烈地互動着。

趙勝眼看大王的表演進行的差不多了，台下的效果也已經出來了，為了在無數炮灰的大腦里再打一劑加強針，只見他猛然出現在趙丹身旁，振臂高呼道：「誓與趙國共存亡！」

台下排山倒海般響起：「誓與趙國共存亡！」

台上：「為長平的將士們報仇！」

台下：「為長平的將士們報仇！」

台上：「將秦國人打回咸陽去！」

台下：「將秦國人打回咸陽去！」

台上：「為大王肝腦塗地！」

台下：「為大王肝腦塗地！」

台上：「為大王粉身碎骨！」

台下：「為大王粉身碎骨！」

台上：「為大王赴湯蹈火！」

台下：「為大王赴湯蹈火！」

台上：「為大王一雪前恥！」

台下：「為大王一雪前恥！」

趙勝將兩隻手放在嘴前，張開成喇叭的形狀，扯破嗓子喊道：「趙國的將士們你們聽着，我們的大王是全天底下最仁義的大王，是全天底下心腸最軟的大王，是全天底下最愛護將士的大王。大王每當想起長平的將士，都徹夜不眠、淚流不止。大王常對我說，如果能用他的性命換回長平將士們的性命，大王情願死一萬回。先王在世時，我們的大王韜光養晦，我們的大王少年老成。先王離開我們時，我們的大王臨危受命，我們的大王義不容辭。秦國侵佔韓國土地，妄圖以韓國的土地為跳板覬覦趙國的時候，我們的大王審時度勢，我們的大王英明決斷。我們在長平與秦國對壘的時候，我們的大王運籌帷幄，我們的大王節衣縮食。長平之戰後，我們的大王忍辱負重，我們的大王悲痛欲絕。面對秦國這次對我們的進攻，大王親口跟我說過很多次，大王要親自披甲上陣，大王他…，大王他…，大王他情願戰死在邯鄲城外，也絕不讓秦國的虎狼之師踏入邯鄲城半步，也絕不讓秦國的虎狼之師砍殺你們的父母妻兒。大王說過的這些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而且大王一而再、再而三的囑咐我，這些話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些話在我的心裏憋了很久，今日，我要將大王說過的話講出來，我要一吐為快，好讓你們知道，我們有全天底下最好的大王。就算大王責罰我，我也要說！我問你們，大王說的話能不能答應？」

台下：「能！」

趙勝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我們能讓全天底下最好的大王替我們衝鋒陷陣、戰死沙場嗎？」

台下：「不能！」

「不能就對了！我們所有人，一定要無條件執行大王的王令！大王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不能問為什麼。為了保護好全天底下最好的大王，我們死不足惜！我們死而無憾！我們死得其所！我們死有應得！哦不不不，我們死…，死…，我們死有餘辜！哦不不，是死…，死…，死不瞑目？咦？」樂乘湊到趙勝身旁耳語了一下，趙勝脫口而出：「哦！我們死而後已！全天底下最好的大王說了，誰砍殺的秦國人超過十個，他的妻兒就是大王的妻兒。誰砍殺的秦國人超過五十個，大王就要親自接見，還要大大的獎賞。誰砍殺的秦國人超過一百個，大王就要授予他趙國英雄的稱號，全家人都能過上世世代代不勞而獲，哦不，是世世代代榮華富貴的日子。砍殺秦國人最多的，大王要與他結為異姓兄弟，在趙國，只要大王有的，他也能有，大王沒有的，他也…，他也…，他也不能有。好不好？」

台下：「好！」

「我們有全天底下最好的大王是多麼驕傲，多麼自豪！我們可以不愛自己，但我們不能不愛我們的父母妻兒。我們可以不愛我們的父母妻兒，但我們不能不愛趙國。我們可以不愛趙國，但我們不能不愛全天底下最好的大王。愛我們的大王就是愛趙國。愛我們的大王就是愛我們的父母妻兒。愛我們的大王就是愛自己。我們的大王永遠和我們在一起。讓我們一起唱起來！」

在場的趙丹一愣，唱起來？

台上趙勝的手臂揮舞下，台下聲浪起伏中傳來一曲歌聲：「大王，大王，你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大王。大王，大王，你是我們活下去的希望。大王，大王，沒有你我們就沒有了方向。大王，大王，你是我們心中不落的太陽。」接着唱風一變：「大王好，大王棒，大王是我們的榜樣。大王好，大王棒，請大王把心往肚裏放。大王好，大王棒，我們為大王戰死沙場。大王好，大王棒，我們祝大王萬壽無疆。」唱風又變：「大王啊！全天底下最好的大王。大王啊！我們心中最好的大王。大王啊！把我們永遠當成最親的人。大王啊！我們是最忠誠於大王的人。」唱風再變：「我們是水啊大王是缸！我們是糧啊大王是倉！沒有缸呀哪有水！沒有倉呀哪有糧！粉身碎骨，比不上大王心裏的苦！家破人亡，只算為大王幫了點忙！大王的恩情我們永不忘！我們要世世代代追隨大王！世世代代追隨大王！」

歌聲在位於邯鄲城中心的叢台周圍回蕩，激揚而起，響徹雲霄，震顫天庭，驚動宇宙…

趙丹面帶微笑斜視了趙勝一眼，嘴角低聲嘟囔了一句：「沒想到平原君給本王準備了這一手。」接着向前一步，用袖子在眼角擦拭片刻，向台下揮手道：「本王知道你們的忠心。」

趙勝仍將兩隻手放在嘴前，高喊道：「將士們！大王說了，大王知道你們的忠心！如果有人不忠於大王，怎麼辦？」說到此處，趙勝兩隻手向上捧着，指向趙丹。

台下：「殺了他！砍了他的腦袋！」

趙丹用一種奇怪的表情，扭臉看向趙勝，怎麼感覺不對勁兒呢？

此時，樂乘邁步來到趙勝身前，右手舉起一面小紅旗揮舞了一下。

叢台主台下，數百個禁衛軍押解着數十個雙腳戴着鎖鏈，頭上矇著黑色布袋的人，出現在方陣前。

趙勝伸手向台下一指：「他們當中，有的人竟然背地裏議論大王，說什麼大王因為貪圖韓國的上黨郡，才引發了秦趙的長平之戰。還說什麼大王答應了秦國六座城池，秦國退了兵，後來又反悔了，因為惹怒了秦王，這才引來了秦國的大軍。還說什麼大王做夢也想不到秦國會因為區區六座城池打到邯鄲城下。簡直是胡說八道！一個將軍也好，一個士兵也罷，大王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大王讓怎麼打就怎麼打，大王考慮的是國家之間的大事。大王為了趙國，連自己的信義都不要了，這是多麼無私的大王。我呸！」趙勝往台下眾人頭頂上吐了一口：「這些人當中，有的暗地裏詆毀大王，有的聽見了對大王的詆毀竟然莫衷一是，裝作沒聽見，哦不，是聽見了跟沒聽見一樣，豈有此理！你們這些詆毀大王的人若是覺得自己說得對，為何不敢當著大王的面將你們想說的話說出來？為何？還不是你們心裏有鬼。大王一向虛懷若谷、從諫如流。你們不敢當著大王的面說，就是你們心裏不坦蕩，就是心懷叵測！還有，你們當中聽見了詆毀大王的話的人，為何不敢站出來檢舉揭發，為何當時不撲上去替大王殺了這些對大王心懷不軌之徒，就是因為你們聽了他們的話，覺得他們說得對，說的有理，說到了你們的心坎上，將你們想說又不敢說的話替你們說了出來。你們當中，有說的，有聽的，都是大王的敵人，既然是大王的敵人，那就是趙國的敵人，你們就不能再吃趙國的飯，穿趙國的衣，站在趙國的土地上。你們的下場，就是不忠於大王的下場！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

台下數十個蒙面人扭動着身軀，拚命掙扎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台上樂乘看了一眼微微點頭的趙丹，手中的小紅旗猛然落下。

數百個禁衛軍拔出劍來，將數十個蒙面人一一刺穿且反覆刺穿，道道獻血噴濺出來，染紅了劍，染紅了地，染紅了禁衛軍們的臉。

台上，面色蒼白的趙丹，兩隻眼睛被紅色的血絲覆蓋，身上透出一股冰冷的殺氣。

現場安靜許久…

台下，數十個蒙面人倒在血泊中。禁衛軍們手起劍落，如切瓜砍菜般，將蒙面人的脖子斷為兩截。

佇立良久的趙丹嘴唇蠕動了一下。

趙勝急忙招呼充當擴音喇叭的十個宦者：「快！大王有話要說！」

十個宦者閃電般立於台上，一句接一句，又將繼續上演。

眾人都側耳傾聽，盯着趙丹。

安靜，還是安靜，出奇的靜…

「趙國！」趙丹突然大喊一聲。

一旁的趙勝嚇得一隻手抓住了胸口，一口氣半天沒搗騰過來。

十個擴音喇叭也嚇得身子一晃，差點兒從主台上掉下去。

「趙國沒有了本王，趙國何在？本王沒有了趙國，本王何在？」

十個公鴨嗓子複述的聲音在叢台周圍震蕩環繞…

「若是沒有了本王，能保住趙國的萬千子民，那本王情願死在秦王的劍下。若是秦軍包圍了邯鄲城，非要奪去你們父母妻兒的性命，那就讓秦軍從本王的身上踏過去。本王有太多的話想對趙國的將士和百姓們說，可是為了趙國，本王又哪裏有機會去說。本王更不是一個不讓別人說話的人。不讓別人說話，只能聽好聽話而聽不得別人說壞話的人，本身就是不自信的人。一個不自信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做你們的大王。本王最痛恨的是背後說人壞話的人。你們說什麼是你們的問題，你們說的對不對是本王的問題。不敢當著本王的面說話，背後說本王的壞話，那就是不相信本王，就是不把本王放在眼裏。既然如此，那本王又怎會將這些人放在眼裏，又怎會相信他們真心實意的輔佐本王，即使這些人看起來很忠誠，那也一定是虛情假意。本王的眼裏不揉沙子。眼睛裏留着沙子，那就會睜不開眼睛，就會連可以相信的人也看不見。這些人必須死！不是為了本王，而是為了趙國的將士和百姓，本王雖然心存仁愛，可是既然當大王，也只能委屈自己，逼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當大王的苦又有幾人能知？幾人能知啊！你們當中，若是有人想當大王，盡可站出來，大膽的說出來，只要是當著本王的面，本王就絕不責怪。本王也好卸下這份沉重的擔子，讓想當大王的人試一試，嘗一嘗當大王的苦，當大王的累，當大王的心酸。」

現場一片安靜中…

「有沒有？」

「有沒有？」

「有沒有？」

現場氣氛在安靜中有些壓抑…

「記得先王彌留之際，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才將趙國的千斤重擔交到本王身上，本王的心裏是一萬個不願意。本王何德何能，當趙國的大王？還記得那個月黑風…，哦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本王翻入先王的後宮，從後宮溜進…，哦不不，是本王一個人衝進宮中給先王問安，被感動得渾身顫抖的先王，對本王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父王若是將趙國交到你的手上，那父王見了先王們…，趙國的百姓豈不是…，父王就是瞎了…。唉！」趙丹抹了一下眼角：「當時先王氣若遊絲，話都說不全了，還死死地盯着本王，拽住本王的衣角。每每想到當時的情景，本王都知道先王是想說，那父王見了先王們就可以告慰先王們的在天之靈了，趙國的百姓豈不是有了一個他們最想要的大王，父王就是瞎了眼也不會選別人當趙國的大王。本王還記得，先王已說不出話來時，從床榻上拚命滾落下來，用手指蘸着自己的眼淚，在地板上寫了一個後悔的悔字。是的，先王在世時確實做了不少後悔的事，這個字也飽含了先王對本王的囑託和期盼。為了繼承先王遺志，本王為了趙國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時常從噩夢中驚醒。當了大王本王才知道，當大王是全天底下最苦的人。為了當這個大王，本王可以拉下臉來跟秦國去爭去搶，本王可以丟棄信義保全先王留下的城池和土地，只要有本王一條命在，趙國就還有希望，你們就不會白死…，哦不不，是你們的血就不會白流。本王與你們同在！趙國與你們同在！」

「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趙丹伸出雙手按壓住台下陣陣聲浪，一揮手間，兩個宦者抬着一個木製的托盤出現，托盤上是一件由密密麻麻的青銅片編織的青銅鎧甲。

「今日，本王要將這副鎧甲賜與廉老將軍。」

站在一旁的廉頗一臉驚喜、眼眶含淚。

趙丹親手將青銅鎧甲穿系在廉頗身上，接着宣佈道：「趙國危難之際，正是廉老將軍為本王立功之時。下面，請廉老將軍向大家講兩句。」

台上十個宦者悄聲離場。

身披重甲的廉頗邁步來到台前，看着台下數不清的人頭，心中一片翻江倒海、波浪起伏，醞釀片刻后，手指西方，聲如洪鐘道：「秦國大軍已經來到邯鄲城外，沒有你們，趙國將不復存在！沒有你們，邯鄲城就將被秦軍夷為平地！我們已經沒有退…」

廉頗正要接著說下去，趙勝舉起手臂高呼道：「為了大王，跟秦國人拼了！」

場下於安靜中爆發出：「為了大王，跟秦國人拼了…」

廉頗對趙勝怒目而視，但當看到身後的趙丹時，頓時明白了。大王讓自己講兩句，應該高呼兩句大王萬歲萬歲萬萬歲就對了，至於其他，都是多餘。

這世上，正確的廢話總是空洞無物、絮絮叨叨，讓人聽了昏昏欲睡。然而有的廢話同樣空洞無物，且只有那麼反反覆復的一兩句，卻變得格外有用，而且讓有的人非常受用。

當廉頗騎上一匹白馬，出現在台下，依次經過各個方陣，無數目光聚焦在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軍身上，場下傳來陣陣「廉老將軍威武」時，台上卻有幾人的瞳孔深處，隨着廉頗的移動，透射出似乎要將廉頗瞬間燃燒、融化、蒸發的電磁風暴。